零……凱撒記得那個女孩。
本屆卡塞爾學院的入學生，血統評價為A級，由陳墨瞳引入學院，真實姓名未知，資料上的俄文姓名多半是假名。
凱撒作為學生會長，自然不會放過那些新生里面的潛力苗子。在零這個“新A級”入學之后，他曾與她有過一次約見，還邀請了她加入自己的學生會。
只是一面，對方卻給凱撒很深的印象。
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模樣，身材嬌小得像個初中生，樣貌卻驚人的美艷，沒被制服包裹暴露在外的肌膚白得發冷。一頭顏色淡得近乎純白的金發編成辮子，表情冷淡得像是一座冰雕，對人卻很有禮貌，只是也讓人完全分不清她到底想些什么，看不透她的情緒。
和他在學生會室見面那一天，零還特意帶了坐墊過來，似乎有潔癖的樣子。
這還是零在新生時期留給凱撒的印象。
然后就是路明非入侵卡塞爾學院，她似乎對路明非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親近與熟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主動退了學，加入到法奧斯學院中——卡塞爾學院可向來沒有主動退學的說法，但那時帶領路明非的步舜展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力量，最后才不了了之。
黃金鄉時期凱撒未能與她再會，不清楚這位冰雪女王一樣的后輩擁有了怎樣的進步……但考慮到路明非和楚子航驚人的成長，想必她也不會止步不前。
「只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東西……？」
真皮座椅根據脊柱曲線自動調整支撐度，凱撒的左手緩緩地起開黑漆的木蓋。
入目的卻是一件令他感到有些熟悉的金屬物件。
物件的大小類似于大一點的U盤，通體銀白的梯形外殼上遍布著淡藍色血管般的通路，在紅絨布的包裹中散發著些微的碧藍光芒。光滑的金屬外殼上渾然一體，沒有任何的縫隙和接口，普通人擺弄后可能會認為這只是一塊會發光的金屬塊。
但凱撒卻不可能認不出來。
這銀白色金屬塊上散發出的獨特矩形光芒，他每次展開構造兵裝的時候都會見到，如今已經熟悉得如女朋友的側臉，絕不可能錯認。
同樣的碧藍光輝在左臂上一閃而過，凱撒沉默地呼喚了自己的構造兵裝，用其自帶的掃描功能掃過金屬塊。
下一刻，熟悉的女性合成音在腦中響起：
[凱撒·加圖索先生，感謝您先前對構造兵裝v1.34的支持，我是構造兵裝系統的開發者之一的零，不知您是否已經掌握了這件特殊的武器？對其感想如何？]
[您所綁定的這件構造兵裝v1.34在設計當初就留有后續的升級接口，考慮到根據我們法奧斯的設計思路，構造兵裝需要擁有根據使用者自身特性和需求進化的能力，如今這個功能已經由我完成。]
[將這個升級組件接入您的構造兵裝，即可更新它所具備的系統……同時它也是一份邀請，邀請您加入我們的團隊。]
這算什么，邀請你加入實驗室，工作是負責被研究？
凱撒心底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加圖索家族的貴公子何時要淪落到要去干這種去實驗室賣血的工作了？
但灰都、紅潮、黃金鄉的景象如一幅幅畫卷般在腦中閃過，他很快又不禁自嘲地想到，在真正的強者的世界里，他的天賦、他的資質、他的家室……都毫無意義，對方能客氣地邀請他來成為試驗品，就已經充分地體現了“善意”。
她甚至愿意跟他說明自己的情況可能會被用作后續研究……明明以雙方的技術代差，就算法奧斯用監控軟件每分鐘掃一遍他的大腦，凱撒都不太有可能發現。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他沒那么重要。
一旁的陳墨瞳注意到，身邊腰桿挺得筆直的凱撒額前柔順的金發下，一雙湛藍的眼眸中仿佛有著無色的烈火在熊熊燃燒。
“……真是一份大禮啊。”
凱撒右手從木盒中拿起升級模塊，左腕上完整地浮現出構造兵裝，二者一靠近便立即發生了變化。升級模塊上射出數道蔚藍的光線，虛空投射至構造兵裝的手腕水晶核心，模塊本身同時極其科幻地光子化消失在了他的右手指尖。
淡金色的線條緩緩地在構造兵裝銀白色的外殼上浮現，短短幾秒內就自動地描繪出了太陽與龍目的圖案，在邁巴赫內部柔和的燈光照耀下滿溢皇帝般的威嚴。
明明只是一件死物，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在呼吸。
凱撒活動著左手，并未感覺到半點負重與束縛感。未知合金構成的兵裝緊緊地貼合著皮膚，沒有絲毫的冰冷，像是成為了他肢體的延伸、手掌的另一部分。
心肺像是得到了額外的拓展，運行得格外有力，體內的骨骼也隨著某種能量的浸入而變得堅固，意識也在這種能量的加持下變得更加清醒而活躍。
他能從心中感覺到外置意識海中傳來的那種清凈、抽離的釋然感，脫離了龍血的孤獨詛咒，純粹作為“自己”而存在的那一份超然……
通過這一件看上去不起眼的裝備，整個人的升華就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了。
——真是了不起。
陳墨瞳無從知曉身邊人心中所想，卻能從他眼中看出驚嘆與折服，以及不甘認輸的頑強。
曾經無比驕傲自信的男人在承受了一次次來自恐怖強者的打擊后，仍未曾被折斷那根挺立的脊梁，反而被不斷地激起斗志——也許，擁有這種心態的凱撒，確實是加圖索家族等待已久的那個中興之主吧。
她雙目映照著這個太陽一樣的男人眼中雀躍的火焰，心底的一片陰影卻不知不覺中緩緩擴大。
一直以來都以“魔女”這個外號所相稱的古靈精怪作為外殼保護自己，陳墨瞳凝望著身旁的“太陽”，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渾濁的感情在胸中緩緩積蓄。
“她需要你去做些什么嗎？”陳墨瞳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凱撒卻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一份邀請而已，看來這位零同學還記得我這個學生會長，當初答應加入我的學生會，現在也還念著幾分同學的情誼。”
——撒謊。
陳墨瞳心頭一揪，卻也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質疑的話。
“這樣啊……那就讓我們之后一起去見見這位零同學，還有楚子航吧。”她扭頭看向右側的車窗，車隔絕外界的玻璃蒙上一片淡淡的霧氣，卻不知為何倒映出了一個雙目灰白的自己。
她看到霧中的自己嘴唇微張，做出口型：
「你在想些什么？」
陳墨瞳想著自己最近總是能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幻覺，偶爾還有出現幻聽，是不是這次任務結束之后該找位醫生看一看，吃點藥呢？
結果心底想完，她的耳畔居然真的想起了朦朧而低沉的聲音：
“你覺得自己不如他……對吧？”
一股酸澀的情緒從心底上涌，竟像是胃酸般地堵塞咽喉，火辣辣的灼痛。陳墨瞳忽然明白了這種情緒的真實身份，那正是名為劣等感之物，是真正一直停步不前的人在舉目眺望奮勇前行之人時，心中不自覺浮現的嫉恨與自卑。
并未察覺這一切的凱撒還以為她只是不知為何，突然鬧了些小情緒。
他靜靜地注視著陳墨瞳紅色流蘇般的長發與側顏，跟隨著她的視線一同凝望窗外的景色，心里有想著出口安慰，他卻也顧忌這車內的其他人，一時間找不到機會開口。
也許是小魔女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但凱撒覺得當初陳墨瞳的拒絕也不算是壞事，法奧斯當初給予的這份饋贈，終究不知背后標注了怎樣的價格。
「我總歸會保護你的。」他在心中如此想到。
一旦吃透了構造兵裝的技術，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份力量分享給他認可的混血種，到了那時候，諾諾也就不用再對這份力量抱有疑慮了吧？
玻璃倒影中的陳墨瞳遙遙地注視著陷入沉思的金發男人，歪著頭，露出了微笑。
——這正是，存在于凱撒與陳墨瞳靈魂間真正的裂隙。
你只能在比自己弱小的人面前耀武揚威，在平等或者更優秀的人面前就會縮成一團，用刺猬一樣的態度保護自己，隱藏自己真正的內心……
「真正沒有長大過的孩子，是你啊。」
拋下這么一句若即若離的話語，陳墨瞳眼中的霧氣消失不見。
真正的窗外的景象如流水一樣的向后飛離，就像是世界正在疾馳，她卻已經被遠遠地拋下。
沒有言靈、沒有強大的力量，自己的家室更是為她所厭惡……真正的自己只不過是個普通人，還能否站在凱撒的身邊，以他親近之人的自居？
說到底……當初為什么會拒絕這份力量？
明明連酒德亞紀和葉勝兩人都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陳墨瞳記得當時在青銅與火之王沉睡的神眠殿前，那個看似溫和、實則對他們這些人滿是漠然的強大男人——名為步舜的異世強者是如此說道：
“這是一條抑制龍血的道路，為的是擁有不受龍血桎梏，完全超脫于科技領域的力量。”
她的潛意識里似乎就抵觸著這條“拒絕龍血、但也不再為人”的道路，就像是……“身為人類”這件事本身，對她來說無比重要一樣。
那我要追求的是什么樣的力量？
也不知是不是剛剛的幻覺令她的心思有些混亂，陳墨瞳像是有些呆了，竟伸手將指尖搭在車窗邊緣。
玻璃感應到她的指紋，立即霧化隔絕外界，車內響起Paganini的小提琴曲《魔鬼的顫音》——悠揚中帶著一絲妖異的曲調在她耳畔響起，最后演變為洶涌的海潮。
潮聲中，有某種威嚴的、慘痛的聲音哀嚎著，像是低頭磕在礁石上的聲音吶喊著：
“到我的身邊來。”
“這是屬于你的王座。”
“到我的身邊來。”
“這是需由你拾起的冠冕。”
“——到我的身邊來！！！”
聲音到了最后，恍若驚天的咆哮，仿佛冰海上火山噴發而出的巖漿，席卷天空與地面，帶著一絲令人難以忘懷的哀愁。
像是被愛人的長槍貫穿胸口時的陣痛，亦或者是海妖頌歌時被英雄無情地斬下頭顱。滾燙的鮮血沖入海浪的聲音從耳膜鉆入大腦，在顱中蕩漾起回蕩的水聲。
陳墨瞳忽然從幻覺中驚醒，聽到車載音響傳出的古風盎然的三味線曲調，這才意識到那魔鬼一樣的小提琴曲從來都沒有響起過。
「剛剛那是……」
她猛然扭過頭，視線越過凱撒，看向車的另一端、另一個方向……在飛機上感受過的那種壓抑的感覺在這一刻與心中的預感重合。她記起當時自己的感受，與海洋、水有關，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在這個國家復蘇……難不成剛剛呼喚自己的是——
海洋與水之王？！
忽然間，一陣此起彼伏的喵喵叫的聲音打斷了她腦中的猜測。
陳墨瞳和凱撒同時將視線投向副駕駛座的位置，那個領他們坐上車的不知名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了正在發出貓叫鈴聲的手機，放在耳邊。
雙眼微垂間悄然化作暗金，凱撒微微皺眉，試圖用鐮鼬的能力聽到男人和電話另一側的對話，然而鐮鼬向他傳來的回應卻是副駕駛座上空無一人？！
半晌之后，男人放下手機側身向后看來，不知什么時候戴上的墨鏡反射出后座上兩人不一的表情。
“兩位，剛剛我得到了家族那邊傳來的消息。”他頓了頓，聲音不急不緩地說道：“海的那邊稍微有了一些變化，零大人還有楚子航大人都在前往那邊，不知兩位是否有興致現在一同前往？”
“當然，如果兩位想要先去酒店稍作休整，這邊也……”
沒等男人說完，凱撒就揮斷道：“不用了，現在就去那邊吧！”
他伸出右手握緊了陳墨瞳略帶汗意的手掌，如阿波羅雕塑般俊美的臉龐上浮現熱烈的斗志：
“求之不得！”
好，今天也努力地保證了穩定的更新！第四天！最近也重新整理了大綱，努力！努力！
請：m.badaoge.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