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炊餅山的山頭上,大概晚上八點半的樣子。
“我跟你們說,馬肉這玩意煮之前,一定要放在冷水中先浸泡一兩個小時,期間要多次地換水。
這樣后面煮出來的馬肉,吃起來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味道。”
手里揮舞著一個勺子的新東方廚子,范豬這一個菜鳥在嘴里嚷嚷著,很有一點大廚的模樣和架勢。
在他身邊的位置上,另一個號稱著使得一手好鍋鏟的菜鳥巴龍,嘴巴上沒有說話,可是手上卻是一點沒停。
在黃逸之攜帶的一些香料中挑挑揀揀,選擇出自己需要的材料。
這是他準備等會放進馬肉中,一起燉煮的秘制配方。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在這樣的一個過程中,兩個菜鳥的臉上,都是有著一種說不出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更為準確地說,那是在如今整個山頭上的兩百多號人,無論男女臉上都是有著這樣一種輕松的感覺。
其實出現這么一個場面,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自從天色黑了下來之后,山下已經筋疲力盡的一眾金兵們,也沒有了在漆黑夜色中繼續進攻的打算,讓這一處酣戰了大半天的小戰場終于安靜下來。
也能讓山上的這些倒霉蛋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哪怕在這一個過程中,眾人只要稍微走幾步就能夠清楚地看到。
在山下那些他們手里弓箭所無法射到位置上,好些金兵正在忙活著平整場地,順帶著將周邊的大石頭給收集起來。
一看這架勢,是個人就能看得出來。
這些人是在為架設投石機做著準備,金兵眼見著在白天攻山無力的情況之下,這是打算用大石頭砸他們了。
不過問題是,這又能怎樣?
不提到了現在這一個時候,他們已經在反斜面挖出了足夠的坑洞,并且用原木稍微地加固了一下。
只要躲進去了后,就不用擔心投石機的石頭火力覆蓋。
關鍵是根據他們的計劃,在半夜兩點之后就會偷偷跑路了。
用原木捆扎一些木排,將他們的盔甲和武器、傷員這些裝上,人則是抱著木頭順流而下,先漂流出二三十里遠再考慮再哪里上岸。
一句話,爺爺不跟你們玩了。
屆時不要說金兵僅僅使用投石機了,就是使用現代火炮他們都不怕。
至于在兩點之前,當然是用著那些砍伐下來的枝葉,升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畢竟人這一種生物身處野外,升起火堆完全是放松和安定情緒的最佳做法。
另外,一匹之前時間里被金兵箭雨覆蓋時,用樹墩拴住戰馬中了二十幾箭后,生生的被射死了。
剛好是放血、剝皮,割肉。
然后讓范豬和巴龍兩人,好生的顯擺了一下自己的手藝。
那一頭戰馬肩高大概在1.4米,體重在400公斤左右,去除了骨頭和其他不能吃的部位,剩下的肉和內臟也足夠大家好好吃上一頓,填飽肚子好行動。
各種用水的話,直接從臨水的反斜面下到岸邊,直接提回來就是了。
反正現在有著自稱視力2.0,絕對沒有夜盲癥的倉管帶著七個漢子,如今正趴在了山頭的邊緣放哨。
眾人也不用擔心金兵們趁著夜色偷襲,完全可以放心的折騰。
總之,有了逃生的計劃,有了溫暖的火堆,還有著在一口大鍋、好些陶罐中正在燉煮,已經開始有了肉香味的晚餐。
一時間就連那些婦人們,紛紛也是在臉上有了笑容……
在反斜面的傷兵安置區轉悠了一圈,確定所有傷員都經過了一番處理后,胡彪終于是回到了火堆邊。
一邊美滋滋地抽著煙,一邊看著巴龍和范豬兩人忙活,心中有這樣一種玄戈營戰隊,總算有了正經廚子的驚喜。
只是在這一個過程中,總覺得好像忽略的什么事情。
好一會后,先是一拍腦殼后在嘴里嚷嚷了起來:
“特么!哥們我還年輕力壯了,但是這腦子怎么就老是容易忘記事情,連茂德帝姬這個人都忘記了。
也不知道該吃點啥補補腦子,不然老這么下去怎么行?”
隨后的時間里,就是對著身邊的戰隊眾人問出一句:“你們誰知道,茂德帝姬現在的情況如何?”
戰隊的其他老鳥,明顯比起了他們死撲街指揮官更為靠譜一些。
聞言之后的旭風,在嘴不假思索地就給出了答桉:
“之前被灌醉背上山,過了這么久早醒了,不過人家可是皇帝的閨女,打小就沒吃過什么苦。
忽然遇上了這一種事情,心理上有點反應不過來,現在躲在了那邊哭了;不過貴妃在看著她,應該不會有事。”
在聽到了這樣的一句后,胡彪當即就是放下心中最后的一點擔心。
之后的時間里,當巴龍將用一些干凈麻布包裹的香料,扔進了大鍋和陶罐后,撩人的肉香味那是更加霸道了起來。
只是馬肉這玩意的肉質太硬,不煮上足夠的時間、煮爛湖了,還真有點咬不動。
唯有耐心地繼續等待起來,一直等到了差不多快10點,范豬拿著一根快子往其中一塊馬肉上插了一下。
結果很容易就將快子插進去了后,范豬才是點了點腦殼。
見狀之下,因為尋思著碗快不夠用的胡彪,拿著自己稍微沖洗了一下頭盔,就準備湯湯水水來一桶開動起來的時候。
耳邊傳來了倉管那貨,充滿了驚恐的聲音:
“老胡,你趕緊過來看看,出大事了。”
就算知道真不管發生了什么,其實也與無辜的倉管沒有絲毫關系,可惜為毛在聽到了這么一句的當口,胡彪那么想對著倉管踹上幾腳……
確實出事了,還是讓人幾乎絕望的事情。
重新將頭盔扣到腦殼上,一熘煙跑到了山頭邊緣的胡彪,能夠清楚地看到山下的大片區域中,有著眾多火光的亮起。
不僅有打著火把的長長車隊,拖著一些投石機和石頭,正向著這邊靠近。
更要命的是,還有著好些弓箭手舉著火把,向著炊餅山緊靠這一條河的上下游,一路的進發之中。
甚至在他們的隊列之中,還有著一些小型投石機的存在。
看到了這樣一幕,胡彪知道他們半夜那一個偷偷熘走的計劃徹底沒戲了。
因為那一條河現在尚且處于枯水期,河道也就是五六十米寬的樣子,金兵弓箭手只要站在了岸邊,就能輕易地射到對岸。
對于河道中間的目標,自然是威脅更大。
更別說了投石機的存在,只要一發石頭命中,就能將他們的木筏砸沉、砸爛。
當然了,胡彪他們也能潛水離開,甚至最初的一個計劃也是這樣,直到后來才是變成用木筏漂流。
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考慮到潛水離開的話,他們身上沉重的盔甲、武器、登山包就帶不走。
沒有的這些裝備,他們就如同沒牙的老虎,戰斗力下降得厲害。
更關鍵的是,山上的這么200多號人里,能做到叼著一根空心草管潛水離開的人,數量相當之有限。
最少所有的傷員,還有大部分的婦人無法做到,自己和一眾網友們,就真的能硬著心腸扔下他們。
想到了以上的種種后,一眾網友們面面相覷,心中那叫一個絕望得厲害。
二胖更是在嘴里罵出了一句:“特么!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事情之所以變成這樣,當然是有著對他們更了解、也更為忌憚的完顏婁室存在。
那兩千步軍攻打了大半天的時間,在傷亡過半無果的情況之下,自然要將這一個情況上報給了領軍的完顏宗望等人。
在聽到了山上的一眾宋人,居然是打出了‘玄戈營’的戰旗之后。
完顏婁室頓時就是一個激靈,甚至有著一種莫名直覺,那一個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胡一統,現在正在炊餅山上。
當即就是顧不得之前時間里,那一種在軍中做一個吉祥物一般的做派。
對著完顏宗望和完顏希尹兩人力主建議者,一定不可輕視山上的那些宋人,務必早點將其打下來以免生變等。
心中對于完顏婁室,早就是有些看不起的二人。
聞言后對于這樣的一些建議,心里雖然有些不置可否。
但還是表面上答應了下來,磨蹭了一會的時間后,還派出了一些弓箭手在河上下游守衛,一旦是發現了人跡、立刻就是亂箭射死。
如果有必要的話,那就投石機招呼……
被燉煮到了稀爛的馬肉和內臟,終于是分發到了所有人的手上,味道也正如巴龍和范豬兩人最初宣稱的那樣,相當的美味可口。
可是眾人一想到了,今后就要被生生困死在這炊餅山的方寸之地。
這樣的一頓美食吃在了嘴里后,頓時就感覺就是如同嚼蠟一般;不過是機械一般地往嘴巴里送了進去,努力地填飽肚子罷了。
默默地吃罷了馬肉,喝干了很有油水的肉湯后,眾人依然沒有人說話的興致。
甚至又有好些婦人,受不了這樣的一個打擊,開始小聲地抽泣起來;不多的時候,這樣的抽泣聲就是連成了一片。
對比起了不久之前,大家還是滿是笑臉的氛圍,分外讓人憋屈得厲害。
如同一個正在大生產的工廠煙囪一樣,胡彪不斷地抽著煙,很快身前的地面上就是滿地煙頭。
在他身前的方向,就是這一個世上最繁華的城市:開封城。
哪怕在經歷了一場屈辱的戰事后,城中早就沒有了當初的繁華。
但是從胡彪等人的高度和角度看過去,依然能看到在眾多若隱若現的燈火照耀之下,這么一個人口上百萬的城市是多么龐大。
連綿的院子和樓閣不乏其中,生活在里面人員昔日的日子又是多么美好。
特別是就算在當前,貌似還有好幾個建筑群中燈火通明,在這么一個漆黑的夜晚從炊餅山上看了過去,當真是如有天上的瓊樓玉宇一般恢宏。
特么!胡彪在上一個任務中,無數次想要來開封看看這一個當世的第一大城,到底是一番如何模樣。
卻是不曾想到,以當前這樣一個情況下看到。
“劉安,你也算是開封城的地頭蛇了,那幾處看起來好生繁華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所在。”最終胡彪用這樣的一句,打破了現場的平靜。
聽到眼前這一個臉上有著金印,但也真是一條好漢子的賊配軍頭領問話。
腦殼上纏繞著一大圈紗布的開封府前捕頭劉安,當即就是打起了精神,不過是向著城中看了幾眼,心中就有了答桉。
在嘴里回答了起來,很有一點如數家珍的味道:
“左手邊的那一個是大相國寺,其中殿宇、樓閣、僧人眾多,光是禪院和律院都有著64個之多。
每年的官家生日,文武百官都要去那里設道場祝壽。
每一科的新進進士題名,也會石刻于其中;每到年節的時候,大師們更會設水陸道場為天下祈福,好生熱鬧了。
小的自孩提起,每天每年都會去上好些次了,為雙家人祈福……”
說到了這里的時候,劉安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嘴里的話也有點說不下去;或許是想到了以他當前的境遇,那大相國寺怕是去不成了。
好在身邊又有著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繼續地介紹了起來。
那是一個清秀的五官上,滿是疲倦之色的女子:
“緊挨著大相國寺邊上一點的地方,就是開封最繁盛的馬行街;南起潘樓街土市子,北抵外城的新封丘門,長約30里了。
開封最大的興樂樓和眾多的酒肆、瓦舍,也大都在這一條街上;昔日我們姐妹從事這行當雖被人輕賤,但日子過得還算松快。
只是此生怕是再也無法,回到那些樓中輕歌曼舞了,聽得那滿堂的喝彩聲了吧?”
許是在這樣一個死寂的夜晚中,以上的介紹內容,引起了一眾本地土著的懷念,對于昔日也許不是多么美好。
但是足夠安定,不會如同現在豬狗一般被人屠戮的生活。
隨后的時間里,一個又一個聲音開始響起。
那是其他的歌伎舞女,樂師和衙役,向著胡彪他們這些穿越者介紹起了開封城中,一個又一個對于他們留下了深刻記憶的地方。
在這樣樸實,但滿是感情的言語之中。
一個繁華、平安、猶如人間樂土一般的開封城,逐漸與眼前黑乎乎的城市重合,展現在了胡彪等人眼前。
只是胡彪他們知道,一切都是回不去了。
甚至若是沒有什么奇跡出現,眼前的一切將會遭到更大的破壞。
比如說,大名鼎鼎的大相國寺在金兵離開之前,會被狠狠地搶掠和破壞一次;馬行街那些酒肆、瓦舍,其中稍有姿色的女子都會被掠走,房子被一把火燒掉。
最終這樣的一座城市,會被徹底地毀掉。
想到了這些之后,胡彪心中那叫一個壓抑得厲害;然后這樣的壓抑,還有無法成功撤走的郁悶,讓他一咬牙之下做出了一個決定。
回頭對著眾人朗聲說到:“既然撤不走,俺們干脆不撤了。
俺們哪里也不去,就釘死在這炊餅山上;想要打下這里弄死俺們,讓金兵將尸骨堆得與山頭一般高再說。
也好讓城中上一任官家和朝廷的相公,還有那些軍民知道,只要舍得性命去死戰一番,金人也不過如此。
射中了會死,刀子捅進去會死,砍掉腦殼照樣會死。”
聽著這樣的一句,一眾原本就是心中情緒激蕩到極點的開封土著們。
紛紛都是豁出去了,嘴里嚷嚷著:“如此也好,這些金人也不是甚三頭六臂,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接下來如何行事,但憑胡副統制吩咐。”
副統制,那是當初胡彪身為胡宣贊時的一個身份,隨著成了賊配軍算是早就沒了;不過為了表示心中敬意,在了解到了一些情況后,這些人依然時這么稱呼死撲街。
“善、大善~”
聞言之后的胡彪嘴里,先是表達了對眾人的贊賞后,嘴里說出了一個讓這些土著們,很是有些詫異的吩咐:
“沉括存中的‘凱歌’,爾等會兒唱否?既然會唱那么就鼓樂聲起,先讓城中軍民和山下的金人,聽聽我等的豪邁心氣~”
這樣的一個吩咐,雖然有些奇怪。
不過胡彪白天帶著他們這一群烏合之眾,居然打殺了那么多不可一世的金人,威信早就是上來了。
一眾土著們雖然有些不解,依然是紛紛照辦。
樂師們彈奏起了逃命時都未扔掉的各種樂器,一眾歌伎舞女們則是大聲唱起了源自沉括,當年率西軍與西夏作戰時,所創的‘凱歌’之一的曲目。
頓時一陣高亢的女聲合唱之中,滿是豪邁之意的歌聲傳出了老遠。
傳進了山下的金兵,以及兩里多外的開封城中:
“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將打衙頭。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羌人盡漢歌……”
連續唱了幾遍之后,好些歌伎舞女又唱起了平日慣唱的一些曲目。
只是在當前的環境之下,這樣原本充滿了靡靡之音的歌聲之中,卻是充滿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如同一把尖刀一樣,往聽到了歌聲的宋人心里扎。
連他們自己,也是紛紛唱得淚流滿面。
這樣的一幕,落在了一眾網友的眼前,腦殼在想到了什么之后頓時渾身一個激靈,隱隱看出了胡彪這貨這么折騰的意義:
兩里之外就是開封城,這一個當世最為繁華的城市。
城中依然保留著一些昔日的繁華印跡,城外就是一進行著一場在百萬人圍觀下,規模不大、但是過程無比慘烈的戰爭。
特么!這不是與二戰的淞滬戰場上,那一個著名的‘四行倉庫之戰’,有著異曲同工的味道么。
問題是他們能用這樣的方式,激起城中軍民的血性,從而發生一些改變么?
這一點,他們誰也不知確定;可是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了,那么就咬牙地堅持下去吧,希望能有著奇跡的發生。
他們不知道的是,正是這樣的一個決定,讓一個傳奇的故事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