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李子琪小步跟了上來:“藍莓死了,我脫不了干系。自由者聯盟最厭惡背叛,我恐怕回不去了,我可以跟著你嗎?”
“為什么。”蘇明安干脆利落向前走。
李子琪腦子轉得很快,立刻跟在后面,展現自己的價值:“自由者聯盟的成員彼此分享通關經驗,我知道很多種小游戲的解法。比如抓娃娃機、俄羅斯方塊。帶著我,對你絕對有幫助。”
蘇明安看了她一眼。
少女渾身是水,凍得渾身發抖,臉色青白,卻緊咬嘴唇,堅定地望著他。
玻璃劃破了她的手臂,鮮血一滴滴往下掉,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痛,執著地介紹自己爭取機會。
蘇明安遇到的很多玩家,要么滿口道德綁架,要么跪下來哭鬧著懇求他的幫助,這樣的玩家確實不錯。
玩家們的普遍素質在提升啊。
“自由者聯盟分享給你的攻略,你就這樣告訴我?”蘇明安說。
“我們盟主說,對于普通人而言,生存是第一要義。我們互相分享的通關攻略,是為了讓我們活的更好,如果有一天要依靠出賣攻略活下去,那也算達成了他的初心,他不會怪我們。”李子琪言語清晰。
“……真不愧是大公會的會長。”蘇明安淡淡道。
“我以前是新世界公會的一員,我的妹妹就是諾爾收養的一個孩子……”李子琪說:“所以,我一直對他很有好感,但只是純粹的敬仰,卻被藍莓誤會了,她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我。”
“不用理會性緣腦。”
“唉,但這樣的人特別多。”
“看起來,諾爾挺受歡迎?”
“是啊。他就像救世主一樣在門徒游戲拉起了秩序,引領了一個大團隊。對于我們玩家而言可能沒有太大感動,但對于生命只有一次的羅瓦莎人,可能諾爾就是指引他們活下去的燈塔吧。”李子琪感慨道。
“嗯……他確實可以是第一玩家。”蘇明安說。
帶上小蘇,四個人往外走,繞過彌漫的毒氣。
右上角的存活人數一直在減少,仿佛喪鐘一聲聲響起。蘇明安的耳邊逐漸變得很安靜。
他揉了揉額頭,感覺視野又開始模糊,仿佛天旋地轉。
就在這時,他仿佛聽到了一對男女的聲音。
“躲在這里就可以了嗎?”女聲說。
“嗯。”男聲說。
“好,終于可以休息一會了,但只剩下三十七個人了……為什么游戲還沒有結束!?”女聲說。
“我想,是因為冠軍只有一個。”
“難道我們之中只能活下來一個嗎?琉錦,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希望你……”
“我們去砸爛這個游戲。”
“砸,砸爛?”
“對,憑什么祂說只能活一個,我們就必須自相殘殺到最后一人。與其這樣背負罪孽活下去,不如我們集眾人之力……砸爛這個游戲!祂有故事領域,我們也有,那就比比誰的故事最精彩吧。”
蘇明安猛然一震,回神了,揉了揉太陽穴。
……冠軍只有一個?
這應該是蘇琉錦和某位女性的對話。難道最后只有冠軍能活下來?最初的規則也太殘忍了。
“無翼,你想看到怎樣的善?”沉悶的行走中,蘇明安開口道。他想盡快解決無翼的事。
“唔……”無翼沉默了片刻,緩緩道:
“像我姐姐那樣。”
“當然,我知道基本不可能,像我姐姐那樣的老好人傻子,幾乎已經沒有了。”
蘇明安手指微顫,心中的決定終于落下。
他緩緩抬起了手,對準無翼。
無翼也平靜地望
著他,仿佛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即將發動掌權者技能。
掌權者技能,蘇明安一直沒有使用,就是怕有什么難以破局的情況。
但事到如今,他察覺到自己可能一直無法說服無翼,會消耗大量時間,如果動用這個技能……
他望見了無翼平靜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說:我就知道,這人世間沒有善,只有純粹的利益。
一秒鐘后,蘇明安的手停留在無翼肩頭。
“嗯?”無翼歪了歪頭。
“你的肩頭有一塊碎玻璃,應該是剛才沾上的。”蘇明安揮了揮:“現在沒有了。”
他最終還是沒有使用掌權者技能。第九席拉普拉斯,不可能不知道蘇明安的掌權者技能,祂恐怕不會因為一個技能,就愿意幫助蘇明安。
無翼卻好像誤解了,以為是蘇明安不愿這么做,他的眼神微微閃動,望著蘇明安。
“其實沒關系的。”無翼依舊在笑。
“什么?”
“你就算對我使用那個技能,我也不介意。”
不介意?
蘇明安望著他的神情,隱約明白了
無翼的心態——只要有人能為他付出代價,就算是虛假的,就算是為了騙取他的信任、騙取他的好感,這也說明是一種在乎。
究竟是多可悲的人,才能產生這樣的想法。
“雖然我只是想證明你的偽善,證明這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善良。”無翼玩著手指,一根一根挑起指尖的血絲,仿佛在玩一種愉悅的游戲:“但我也知道,這世上也許確實存在一些善良到愚鈍的人,他們割肉喂鷹,放血喂民,我期待著我眼前能出現那樣的人……也許你是。”
蘇明安抿了抿唇,沒有解釋,還是將這個誤會持續下去吧。
這時,他眼神一變,聽到另一邊走廊傳來一群人在歡呼:
“草莓大人!草莓大人來了!”
“有了草莓大人主持秩序,我們就什么也不用怕!”
“草莓大人,救救我,我的存活時間快沒有了!”
無翼聽見這些聲音,立刻拉住蘇明安、小蘇、李子琪三人,躲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
自由者聯盟極度排外,沒有佩戴草莓標識的人,在他們眼里就是獵物。李子琪雖是無辜的,但有謀害同胞的嫌疑,不適合見到自由者聯盟。
透過門縫,蘇明安望見一位飄逸著金發的少年,戴著草莓面具,被十幾個人簇擁走過。
——草莓盟主。
在眾人的追捧與贊美下,少年宛如一位小小神明。
少年的手中抵著一根絲線,在微微顫動。
忽然,少年的高幫鞋停下,天海般的藍色眼瞳望向門縫。
“草莓大人,怎么了嗎?”旁邊一位綠發女人說:“是這個房間里有什么嗎?我去看看。”
李子琪瞬間屏住了呼吸,渾身顫抖。
小蘇緊緊捏著空間震動,滿臉防備。
無翼蹙起眉頭,周身繚繞起火焰。
“嗒,嗒嗒。”
五秒后,高幫鞋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少年含笑的聲音逐漸飄遠:“沒事。我看錯了,走吧。”
一大幫人烏泱泱地遠去。
李子琪扶著墻,臉上滿是汗珠。
“這么害怕?”無翼挑挑眉。
“還是不要接近為好,我聽到了一些關于諾爾的不太好的傳言,雖然他現在沒有投靠高維的跡象,但萬一呢……”李子琪不知不覺當了一回預言家。
確實,在暗面,草莓已經背叛了八百次了。只不過在光面,目前人們沒有看到跡象
四人推開門,朝著反方向行進。
李子琪突然停下了步伐。
走廊轉角處,一雙幽深的藍眼睛靜靜盯著她,猶如陰暗窺伺的鬼魂。
她被嚇得跳了起來,發出恐懼的尖叫。
“哦。看來我沒看錯啊,這里確實有人。”草莓扶著墻面,露出微笑,緩緩走出,望向四人:“這不是傳說中的第一玩家嗎?”
蘇明安以為他在說自己,卻見小蘇站出來坦然應道:“你便是草莓盟主?久仰,感謝你維持秩序,成為門徒游戲的引燈人。”
蘇明安保持沉默。
對了,在這里,小蘇才是第一玩家。
“這位是明溪校園的汪星空?居然跑到這里來了,你好。”草莓看向蘇明安。
“你好。”蘇明安平靜回應。
“我們在前面找到了兩間安全室,不過容納人數有限,應該無法容納諸位了。”草莓笑道:“就此別過。”
草莓在眾人的簇擁下轉身。
卻忽然看見,走廊盡頭,一名隊員驚慌失措地跑來。
緊接著,走廊盡頭傳來了幾聲慘叫,與一個張狂的大笑聲: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仿佛瘋子的笑聲。
“——是‘天鶯’!這個瘋子,她一槍打破了毒氣罐,激化了毒氣!”跌跌撞撞跑來的隊員高呼著,胸口突然爆開一個肉瘤,接著,他的皮膚逐漸化為了紫青色,吐出大量鮮血,毒發身亡。距離人們只有三米。
綠色的氣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飄來。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草莓臉色微變,張開手,絲線織成了一張柔軟的網,這不僅僅是絲網,更像一個屏障,擋住了一大團毒氣。
但即使如此,毒氣依舊無孔不入地飛速飄來。
“走!”
“天鶯這個制造殺戮的瘋子!我們怎么正好匹配到了她,真是個攪屎棍!”
“跑!跑啊!毒氣飄過來了!”
“什么時候能夠制裁這個狠毒的瘋子!”
人們立刻轉身往后跑,但后面也有毒氣,無奈之下,人們只能分散向四面八方,祈求找到一個出路。
“情況緊急,諸位,就此別過。”草莓向小蘇點頭,掩護隊員撤退。
“天鶯是個不要命的瘋子參賽者,我們也走,別與她對上。”情急之下,小蘇不知道該往哪跑,只能隨便瞅準了一個方向。
蘇明安回頭瞥了
一眼。
走廊盡頭,正在持槍打爆毒氣罐的,是一位披散著紅發的女子。她露出后背的肩胛骨,有大片藍紫色的刺青,像一對展翅欲飛的翅翼。
她狂笑著,踩著危險凌厲的步伐,與毒氣共舞,仿佛踩著鋼絲的舞者。
……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瘋子么。
血腥極端的游戲,果然容易催化瘋子啊……
蘇明安收回視線,跟隨小蘇向前跑。
暗面。
荒野城,赭石平原。
“……這是你小時候紋的?”
瑪莎麗亞婆婆小心地揭開時鶯的單衣,望見后背一對展翅欲飛的藍紫刺青,心疼道:“造孽哦,那么小年紀就紋刺青,鶯啊,疼不疼?”
紅日的高溫讓時鶯的皮膚出現了燒傷,瑪莎麗亞用土法子,碾碎雜草,涂抹在傷處。
時鶯輕輕吸氣,忍受著刺痛,微笑道:“疼啊,小時候疼得快哭出來了,但想要獲得爸爸的關注,只有這種出格的法子。”
白石頭聽了,不由得反駁道:“爸爸就是爸爸,為什么要通過叛逆獲得關注呢,爸爸也不會開心的。”
時鶯“嘶”了
一聲,瑪莎麗亞連忙停手:“疼嗎?婆婆輕點涂……哎呀,要不還是你握著這顆神奇的白石頭吧,握上去就不熱了,冷氣源源不斷飄出來,可好了。”
時鶯搖了搖頭:“你繼續握著吧,我年輕,身體還能抗住。但你要是沒了白石頭,恐怕走幾步就不行了。”
隨后,她看向白石頭,淡淡道:“如果你的朋友說要給你介紹實習,實則是把你拉到紅燈區。如果你的哥哥說要給你買飾品,實則是把你送到別人床上。如果你的爸爸是別人家的,要靠媽媽當小三賣弄自己,才能獲得一點點的關注與生活費,就連女兒都要靠艷俗的表演獲取寵愛。那你恐怕不會像今天這樣天真。”
白石頭震驚地沉默了。
它好像接觸了一個從來沒有看到的階層,埋藏著漆黑的穢物與貧瘠。
黑袍金發人抬頭,輕聲說:“那你能變成今天這樣,沒有長歪真不錯。”
時鶯輕哼了一聲:“是啊,我竟然沒有長歪,雖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她摸著脊背的刺青,輕輕道:“要是我小時候沒有遇到一個白發披肩的貴族王子,他給了我一朵伊莎花,告訴我花苞也有盛開的一天,恐怕我早就變成一個扭曲的壞人了……”
“砰!砰!砰!”
“天鶯”一槍槍打碎了毒氣罐,在毒氣之間放聲大笑。
她踩著鋒利的高跟鞋,掠過腐爛的尸體,正想著做些更有趣的事,忽然看到,走廊盡頭,有一個參賽者回過了頭。
那人梳著棕黑色頭發,黑色額帶,五官英氣,眼瞳炯炯有神。
他似乎只是隨意往后一瞥,很快收回了視線。
“天鶯”的視線卻突然恍惚。
她仿佛看見……那人長出了白色的頭發,與她年少記憶里的一個身影重疊。一眨眼,又像是幻覺。
“有趣……”她勾起了唇角,旋轉著槍支,噠噠噠向前跑去。紅發飄起,劃過流火般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