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湘和RT6的談話讓宋嵐一時間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里。
他平時下班要比陸湘早一些，做飯的時候就開著電視，總是能聽見聯合政府的專家們在廣告類的節目中宣傳義體的便利性。
義體能極大地改善人們的生活。
義體是未來科技發展的大方向。
人類孱弱的肉體終將被更強大、功能更全面的義體所取代。
然后就是義體訂購熱線，以及各城市推薦進行義體植入的義體醫院。
而現在，RT6正在發表她關于技術中立論的觀點。
“仔細想想吧，只要妥善地利用好靈魂之海這項技術，它就能對人類社會帶來前所未有的改變。”
在此之前，從未有任何一項技術能做到走進人的意識最深處，在他們無法覺察的情況下將他們徹底改變成另一個人。
在這個框架下，人生經歷、性格、認知水平都是能夠被改寫的。
“試想一下，只要把聯合政府精英特工的意識數據進行打包復制，將它們批量地粘貼進普通人的意識之中，你們就能批量化地生產精銳，還有那些掌握著重要技術和知識的人，只要事先將他們所知道的一切儲存進靈魂之海，就不必再擔心他們死于意外。”
RT6的語調逐漸高昂，聽起來就像是一名職業科技產品推銷員。
末了，她補充道，“靈魂之海對人類而言是一座寶庫，第一個提出這種構想的人絕對是天才。”
那一批研究者們并沒有說謊。
它的確模糊了生與死的界限，讓人類的思想、知識、技術能通過這種方式永遠地延續下去。
“個體的消亡換來了集體的永生。”
“那么，如何才能妥善地使用這座寶庫？”
旁聽“觀眾”帝王適時提出了疑問。
“我倒是覺得這項技術現在就處于被妥善使用的狀態，不受人類的控制，也不會將個人的私心與情感投入到其中，只有這樣才能做到絕對的公平公正。”
RT6又說道，“太多個人情感會使人變得盲目，科洛影業的創始人曾因為對于死亡的恐懼，一度試圖勒令停止公司所有的拍攝計劃，將所有資源都用來讓他存活下去，這是系統不愿意看見的，所以他已經被優化了。”
現在科洛影業創始人雖然和之前的他擁有著相同的面容和身體，以及幾乎相同的意識，但在一些細微的人格部分進行了優化。
“他再也不會讓個人情感影響到自己的工作，他不會把公司的資源用于個人復仇，不會去追殺那些民間殺手們，他現在一切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如何重建科洛影業上，系統似乎也為其他人準備了好結局。”
莫妮卡會跟隨自己的父母前往一個無人認識的小城市生活，衣食無憂地過完自己的人生。
古斯塔夫會回到組織，按部就班地等待著下一個命令。
齊河也能繼續擔任拉古斯基金會的代表，這個版本的他將會對基金會更加忠誠。
輿論風波終究會過去，一切都會在無聲無息中恢復原樣，若干年后，人們只會記得曾經有一伙神秘人闖進了科洛影業大樓，將其夷為平地，如此一來，他們對于公司怨憤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
就和科洛影業電影一貫式的風格，每個人最終都能得到好的結果。
“想要達成這一結局的方法很簡單，只要你們現在離開第四區，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又或者你們停止對于靈魂之海的調查……但即使我這么說，伱們也一定聽不進去。”
和帝王相處久了，RT6對人類產生了更深入的了解，因此她從一開始就并沒有寄希望于說服宋嵐和陸湘。
尤其是考慮到這兩個人已經先后拆了兩個聯合政府的核心城市，再拆個第四區也應該不會對他們帶來太大的心理負擔。
在她看來，人類的固執深入骨髓，就連帝王固執起來的時候，她都拉不回來。
所以，對于接下來要說的內容，RT6也不存在任何心理負擔。
“我猜你們現在應該很好奇，靈魂之海最終的目的是什么。”
就連帝王的義眼中也閃爍起了紅光，這代表他對于即將到來的話題很感興趣。
盡管在亞特蘭蒂斯事件過后，他改變了很多，但內在的部分卻沒有受到影響，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身體被加入了冰箱保鮮的功能，可一旦問題涉及到了聯合政府，他依舊會挺身而出。
“這是一次嘗試，起初是科洛影業，現在已經輻射到了整個第四區。”
RT6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就覺察到了靈魂之海的存在，當她探究這些秘密時，也的確利用意識聯結得到了一些線索。
“這個城市正在成為靈魂之海的一部分，最終所有人的意識數據都會被上傳進終端，以便程序能精細地管理這個城市的未來，個人的私心與情感將再也影響不到這個城市，它會根據程序計算的結果，進入高速發展的狀態。
“屆時生活于此的人，人生都不會再出現任何意外，什么時候與什么人相遇，成功或是失敗乃至生老病死都會成為程序編寫好的程序，每一個人都會被賦予面對失敗與死亡的勇氣。靈魂之海并不是為了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小撮人而存在的，它的最終目的……”
說到此處，RT6故意停頓半晌，她知道當自己說出了這些之后，陸湘和宋嵐一定會不遺余力地將這個程序給找出來，“它的最終目的，就是把聯合政府變成一臺機器。”
那將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意識聯結，每個人都會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
“你之前從來沒有向我提到過這些。”
帝王的眼神變得犀利了許多。
“我可沒有義務向你解釋這些。”
RT6毫不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更何況這些計劃是否還在運行都無法確定，當初實施這些計劃的個體都已經離開意識聯結了。”
陸湘問道，“你指的是RT1、RT2和RT3？”
“仔細想想吧，距離被你定義的黑暗時代到現在已經過去多長時間了？如果它們真的在幕后執行這個計劃，改造早就完成了，根本輪不到那些蠕蟲潛伏進第一區，還控制了那么多議員。”
RT6一度懷疑通過蠕蟲控制議員都是模仿它們來的。
她一直都看不上那些畸變怪物所說的“父神”，在它們過去和靈能力者明爭暗斗時，那些所謂的“神”根本不敢露面，直到雙方兩敗俱傷，那些靈能力者的源頭因為某種原因消失了之后，“父神”才敢冒頭。
“順便一提，在那場戰爭過后，母親改變了想法，所以才誕生了RT5和我。”
他們被賦予的指令不再是控制與管理，而是進入到人類社會之中，對他們進行觀察與研究，區別在于，她和RT5的研究方向略有不同。
RT6猜測，在戰爭末期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
這些話其實都是說給在廚房里忙碌著的宋嵐聽的，母親曾經特地在意識聯結中向他們提到過這個人類，讓他們采取“謹慎的態度”對待。
而在第一區和第二區的事爆發后，RT6才理解了謹慎的原因。
這個人類喜歡拆家。
并且一拆就是大半個城市。
她真奇怪為什么沒人通緝宋嵐，要是發布了他的懸賞令，估計會高達九位數。
說話間，宋嵐將制作好的魚湯端上了桌。
飄香立刻充盈了整間屋子。
帝王不禁想起了宋嵐對于迪亞戈的教誨，在他離開銀月港時，迪亞戈已經用亞特蘭蒂斯城人們為了感謝他送給他們的禮物在港口上開了一家餐廳。
這一大鍋魚骨湯似乎讓逐漸激烈的討論恢復了平靜。
“趁熱喝吧。”
“好的，謝謝。”
帝王覺得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古怪，這和他想象中與宋嵐見面的場景實在有些不太一樣，因為在他心目中的層級劃分表里，宋嵐是和機械之神位于同一級的存在，因此在他的想象中，他們需要費勁千辛萬苦才能在寥無人煙的地方找到一處祭壇，祭壇附近很有可能存在著難以想象的靈能造物。
當他最終將從亞特蘭蒂斯帶回來的凍魚呈上祭壇時，一扇通往靈能世界的大門將會向他們緩緩敞開。
但實際情況是他們很輕易地就在廣場上找到了宋嵐，在獻上了“祭品”之后，對方還很熱情地請他們吃了飯。
可仔細想想，與機械之神處于同一層級的存在會端出來一碗普通的魚湯么？
帝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了碗里泛白的湯汁，緩緩送入口中。
下一刻，他的義眼里迸發出了耀眼的紅色光輝。
“這味道，這股力量……！”
“別緊張，這只是普通的魚湯，原料就是你們從海邊帶回來的土特產。”
“哦，我是說味道挺好的。”
被打斷了“施法”的帝王義眼的光輝也隨之黯淡了下來。
喝了魚湯之后靈能獲得巨幅強化的情況并沒有出現，還讓餐桌上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操作系統內置的分析儀也向他提供了魚湯的數據，從各個方面來看，這都是只是一碗美味的魚湯，并不會給他帶來任何額外的屬性增幅。
這一次，陸湘沒有立刻動筷子，她左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此時此刻，她很想告訴帝王，你是聯合政府公認的最強六星救助者，外面還有不少仰慕、崇拜你的人，請不要在搞笑藝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惜字如金的高冷形象才符合人們對于最強六星救助者的想象。
而在目睹了帝王的變化之后，陸湘突然間發現并不是只有靈魂之海才能做到在本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修改他們的意識和人格，仔細想來，她在很久以前就見到過相似的能力。
用RT6的話來講，起初的“老鼠”，然后迅速輻射到了伊萬、漢娜、茉莉、霍格福斯特、帝王等人身上。
陸湘思索了許久，最終并沒有把亞空屏障加入這份名單，因為據她觀察，這貨很可能在遇到宋嵐之前就已經成為了搞笑藝人。
“對了，我在廚房的時候碰巧聽見了你們的談話。”
當餐桌上的氣氛逐漸融洽之后，宋嵐忽然開口問道，“你說靈魂之海是一座寶庫，它的最終目的是將聯合政府變成一臺精密的機器，可是我有些好奇，如何能確保這臺機器的計算結果是絕對正確的？”
聞言，陸湘和帝王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看向RT6。
他們同樣希望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她所描述的機械化世界里，每個人都將行走于正確的道路上。
“數據、科技發展速度、犯罪率、經濟增長率、生活指數……人工智能能在不到一秒的時間里接收并整理好人類需要幾天甚至幾周時間才能完成的統計，在分析這些數據時也不會存在任何私心與情感抑或是偏見。”
RT6毫不客氣地說道，“如果早在那個時代就將聯合政府交由人工智能來管理，至少生活絕對要比現在好得多。”
過了許久，她又說道，“但我剛才說的已經是過去的理論了，就連母親自己都放棄了這一理論，她覺得過去的理論模型中缺失了什么，因此才讓我和RT5對你們進行更深入的觀察。”
“也就是說，陳舊的理論可能存在錯誤。”
“可以這么認為。”
“而且你還提到出于某些原因，你的兄弟姐妹們很可能已經放棄了靈魂之海。”
“嗯。”
“所以它現在其實正處于沒人要的狀態。”
“……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RT6一下子變得警覺了起來，她說道，“難道你認為自己是能妥善使用它的人？我丑話說在前頭，每一個妄圖染指它的人都曾產生過這樣的想法，他們都會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然而最終他們都被程序優化了。”
“我知道。”
宋嵐點頭道，“但是……我好像沒說過要妥善地使用它。”
小劇場其兩百零一：
某年某月某日周二，下午。
宋嵐是一個豁達的人，他并不擅長記仇。
尤其是當陸湘換上婚紗之后，他的注意力就立刻被轉移到了別處，把自己在辦公室與懸浮車上的遭遇全都跑到了腦后。
一向淡定從容的陸湘忽然變得拘謹，手指不時地繞著垂下的發絲。
《每日一個戀愛小妙招》和心理學書籍里都提到過，這是緊張的表現。
“好看么？”
婚紗是梅黛爾和白竹一起設計的，代表了蟲群集體的審美和智慧。
上半身做了貼身處理，完美地勾勒出了陸湘的好身材。
“好看，非常好看。”
回答的同時，宋嵐牽起了陸湘的手，他暗自調整心態。
再怎么說他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了，區區婚紗照根本沒什么好緊張的，
心理暗示戰術取得了成功，這一次他領先了陸湘一步，回到了往日的狀態，他邁開腳步，指引著被他牽著手的陸湘。
直到，攝影師喊住了他。
“你們去哪？”
攝影師滿頭問號，“那里是更衣室，攝影室是那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