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宿敵,卻在某些方面的想法高度相似。
在內心深處,陸湘也有些好奇集合了三者優勢的吞噬者最終會完成怎樣的進化,這是他們過去任何人都未曾觸及到的領域。
“靈能、機械和基因的融合啊……”
宋嵐繼續有條不紊地完成著香煎鮟鱇魚肝的烹飪工作,“這樣的人不是很常見么?”
“常見?”
“是啊,在第一區他們隨處可見。”
“他們是誰,你說說看。”
陸湘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樣子,呆呆鳥思維清奇,總是能給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被公司強制進行了義體改造,每天都在服用抗疲勞藥物,最近開始受到摸魚理論影響,變得有些想要偷懶的打工人。”
你隨便進一棟摩天大樓,在里面都能發現大量了融合了三者特色的存在。
事實上在這個時代,不同道途之間的隔閡早就被打破了。
“你……”
陸湘一時語塞,“你說的這些人分明是融合了三者的糟粕!”
被公司強制安裝的義體,除了讓他們成為人形工作機器以外,對戰斗和日常生活并不會產生太多益處。
抗疲勞藥物就更不必多提了,長期服用的確會對人體產生影響,但影響無一例外都是負面的,它會透支人的精力,并且產生藥物依賴,一旦斷了抗疲勞藥物,他們就會長期處于疲憊無力的狀態,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陸湘自己的體檢結果就不太理想。
摸魚精神雖然不會直接對人類的肉體造成傷害,卻會腐蝕他們的精神,據陸湘觀察,受到其污染的人,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會完成到搞笑藝人的轉變。
想到這里,陸湘對于2167年打工人的生活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他們的每一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明明只是養家糊口的工作,卻要同時面臨三種道途的腐蝕。
而在這三種腐蝕之中,陸湘認為“靈能污染”無疑是最嚴重的,前兩者對身體造成的影響他們可以通過辭去工作,回家調養身體避免,但搞笑藝人的轉變卻往往會伴隨他們一生,截止目前,陸湘還沒有發現“靈能污染”的解藥。
其毒性也要遠遠高于前兩者。
不止是打工人,就連號稱聯合政府最強的六星救助者們也無法抵御住腐蝕。
新成立的H1部門在不到一周的時間內,已經成為了聯合政府有史以來摸魚情況最為嚴重的部門,帝王更是卸下了責任,莫名其妙地踏上了成為美乃滋三星廚師的道路。
而她,反情報部門新任部長,在了解到了軍用科技的陰謀之后,視線卻很難從煎鍋里冒著油脂并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鮟鱇魚肝上移開。
就連上層世界的生命體,也無法抵擋污染,就更不必提這條街區的犯人們了。
陸湘,你不能再繼續墮落下去了!
如果連你都被污染了,這個世界將何去何從?
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這次要什么口味的?”
“多加點辣。”
條件反射的回答,陸湘著廚臺上那泛著鮮紅色澤的辣椒粉末,大腦飛速地轉動著。
幾秒后,她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從科學角度來說,辣味實際上是一種痛覺,說到疼痛,就會讓人想象到懲罰,所以“多加點辣”其實也可以理解為她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另一邊的氣氛,就遠沒有美食節那么歡快了。
在某個不為人知的黑暗角落,判官們將正在進行的節日盡收眼底,在他們看來,那鬧熱歡騰的場景無疑詭異到了極點。
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這個監獄。
能夠被送來這里的犯人,除了擁有讓評議會感到棘手的實力之外,他們本身便是邪惡的化身,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曾被世人稱之為魔鬼的信徒。
欺凌弱小,制造破壞。
血流成河是他們快樂的源泉,為此,他們不惜打破規則,將聯合政府的法律踐踏在腳下。
這座監獄從未起到過教育改造的使命,它充其量只是將那些被世人恐懼的魔鬼關押到一起,讓他們在這里腐爛,直至被人遺忘,可就連評議會都沒有想到,他們沒有被時間泯滅,而是在這里找到了新生。
意識體賦予了他們永恒的生命,讓他們以另一種超越了人類極限的方式存在了下去。
長期處于這樣的環境之中,他們心中的惡意被無限放大,失去了規則與法律之后,他們行為也變得變本加厲,然而投身美食節的犯人們卻仿佛在這一刻變回了普通人,像正常人那樣純粹地享受節日帶來的樂趣。
這不對,絕不是監區犯人們的風格。
若是過去的他們,掀了桌子砸了餐廳都不足以讓他們興奮,或許只有在殺掉店里的所有人之后,將血液作為噴漆涂滿墻壁,再將頭顱如戰利品般懸掛在店鋪門口,才能讓他們產生刺激與喜悅。
與這個古怪場景一起傳來這里的,是一個更加不可思議的壞消息。
角斗場的判官死了。
有人光明正大地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將其殺害后還順帶著破解了人工智能設下的防火墻,在他們的認知中,聯合政府根本沒有能做到這種事的存在,就連他們引以為傲的帝王也不行。
最強六星救助者聽起來很唬人,但對他們來說,帝王不過是一個連信仰都變得殘缺不全的舊時代遺老。
“嘖嘖,你們的消息實在是太落后,對于外面發生的事真是一無所知。”
一個倚坐在椅子上的飄忽人影幸災樂禍地說道。
縱使失去了所有的碎片,但是在來到D區的幾天時間內,腐壞便在這里站穩了腳跟。
聽到這句嘲諷,不少人都對他投去了憤怒的眼神。
“如果你們之中有誰想去找回場子,我勸你們還是盡早打消這個念頭吧,恕我直言,這間屋子里在座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和送死沒什么區別。”
腐壞覺得這個所謂的緊急會議本身就充滿了黑色幽默,或許是同僚的消亡讓判官們本能地想要做些什么,但現在的場景就像是一群螞蟻聚在了一起,煞有介事地商量著該如何獵殺一只大象。
他自然感受到了不久之前角斗場涌現而出的靈能,當時的靈能一度扭曲了空間,但不出意外的,當它完成聚集之后的下一秒就立刻消散了——就和他在綠洲時的經歷如出一轍。
他本以為只要聚集了足夠的靈能,就能幫助他觸碰到時間的領域,可事實證明前輩永遠都是前輩。
他打開的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然而那位前輩卻不知道已經在那個未知的世界里前行了多長時間。
“區區失敗者,也配笑我們?”
不出意外的,嘲諷立刻得到了強而有力的回應。
會議桌也遵循了監獄民風淳樸的傳統,不同的靈能碰撞在一起,讓整個街區的地面都開始隨之搖晃起來。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你們根本不明白那邊正在發生些什么。”
面對數名判官靈能所產生的壓迫,腐壞顯得游刃有余,“我著實有些失望,你們對于靈能認知還停留在如此原始的階段。”
不過想來也是,他聽說判官之中有不少人是在入獄后才接觸到了靈能。
他們口中的主人不但在機械之母的眼皮子地下一手建立了D區,而且還同一了道途,讓幾乎所有能叫得上號的犯人都成為了靈能的信徒。
“你們該不會以為衡量靈能的強度是看它能破壞多少物體又或者是波及多少范圍吧?省省吧,那都是外行人的看法,你們現在所看見的,才是它真正可怕的地方。”
綠洲的失敗讓腐壞領略到了一個更廣袤的世界。
“你有話直說,別彎彎繞繞的。”
“你們難道相信那些犯人統統改邪歸正了?不,他們此刻所做的一切都并非出自于他們的本意。”
無論是行為或是情感,都是如此。
如果判官們能更進一步,就會發現懸吊在每一個犯人肩上的無形的絲線,就連犯人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們成為了傀儡的事實。
歡樂熱鬧的美食節,充分享受節日所帶來的樂趣……這些想法都并非來源于他們自己,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這個想法已經被根植進了他們的腦海深處。
而這,才是真正觸及到了支配規則的力量。
有人嗤笑,“哼,我還以為你想說些什么呢,故弄玄虛。”
“試想一下,如果你們的主人將你們視為敵人,會發生什么?”
剎那間,房間里鴉雀無聲。
幾乎同一時間,所有的陰影都變得飄忽不定,這是意識受到強烈影響的體現,“別說讓你們與主人為敵,就算萌生出一丁點反抗的念頭都會讓你們窒息吧?‘絕對無法反抗主人’就是根植于你們意識中的念頭之一。”
“可、可這又能說明什么?”
“說明了他的仁慈。”
腐壞饒有興致地關注著美食節的動向,綠洲事件過后,他覺得自己看待世界的視角發生了改變,“那些犯人們則是被植入了‘充分享受節日’這種過于仁慈的想法,你們還不明白么?解決掉你們,他甚至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只要讓你們產生‘人生毫無意義,不如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樣的想法,你們就死定了。”
“想法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植入的東西。”
憑空浮現于所有人腦海里的聲音中斷了這場談話,判官們目光一滯,猶如被天敵盯上的獵物般待在原地動彈不得,“不過他有一點倒是沒有說錯,你們之所以能出現在這里,只是因為那個人暫時還沒有產生殺掉你們的念頭。”
“主人,即便如此,我們也會拼盡全力……”
“不要做毫無意義的事。”
聲音打斷了判官鼓起勇氣的宣言,“拖住他的最好手段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
判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下達了指令之后,那聲音便再也沒有響起,唯獨只有腐壞產生了渾身發冷的感覺,那是觸及靈魂的陰冷。
他沒有聽到任何其他的聲音,也沒有接收到任何指令,但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他要前往D區的某處,在巡查結束之前,找到一個叫做本杰明阿貝勒的奴隸,如果在途中遇到了安格雷薩弗隆,就把他一起帶去某處。
然而當腐壞細想之時,卻根本想不到任何關于“交貨”地點的信息。
腦海里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指引著他,催促著他盡快完成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忽然間有些恍惚了。
制定一個計劃,并將其付諸于行動,腐壞一向都是一個行動力極強的人,而現在,他要把本杰明和阿貝勒帶給D區的主人。
是他自己想法,至于其中的原因……
原因并不重要。
夜幕降臨。
熱鬧的美食節圓滿地落下了帷幕。
看著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了夜色深處的客人們,餐廳老板又對未來重新燃起了希望。
鮟鱇魚和判官都死了,可是和他又有什么關系?
生活還在繼續,而他則通過美食節找到了新的樂趣,他相信在未來,這將會成為D區最受歡迎的節日之一。
“我想起來了。”
餐廳門口的陸湘忽然開口。
這一幕讓她想起了什么,也讓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宋嵐為什么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和RT6一起舉辦美食節。
以前在上層世界時,相同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關鍵的并不是美食節,它可以是任何形式的節日或比賽,重點是節日的參與者們。
“信仰小偷!”
以前是教會的信徒,現在則變成了街區里的犯人,相同的是他們的思維都在節日后發生了改變,甚至會演變成對于自身所處環境的質疑。
受到影響的教徒,將會有極大概率改變信奉的道途,甚至可能離開教會。
而叢林法則就是整個監獄所信奉的“道途”。
“你又在偷別人的信徒!”
“別說的那么難聽。”
宋嵐糾正道,“文明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小劇場其三百二十九:
某年某月某日周一,清晨
在陸湘的暗中斡旋下,公會的成立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實,而宋嵐則在眾望所歸之下,被選舉為了第一屆公會的領袖。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評議會竟然承認了公會的合法性,并且還為公會永久地提供了一個評議員的席位。
“這其實是最常見的政治手段。”
陸湘說道,“與其讓反對者居于暗處,成為不安定因素,倒不如給與他們合法的身份,再誘導他們從組織中選出一個德高望重的代表。”
之后,這位德高望重的意見領袖就會成為評議會的傀儡,用相對溫和的方式,讓組織的成員們接受評議會提出的要求。
宋嵐提出異議,“那如果那位意見領袖剛正不阿,拒絕被收買呢?”
“這可由不得他,在反情報部門收錄的案例中,有超過32位不同地區、不同組織的領導者被暗殺后遭到了替換,這種現象在‘外界’尤為常見。”
“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我剛才說的是一般情況。”
陸湘說道,“計劃現在已經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讓你作為公會代表,以評議員的身份參加會議。”
“然后呢?”
“然后,就只要做你最擅長的事就可以了。”
“啊?”
“我相信你,你就是那種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