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對于某項事物一無所知,便更容易相信自己的判斷。
在陸湘看來,宋嵐正是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混淆了所有人的視線,就這一點而言,這只呆呆鳥完全擔得起詐騙頭目的稱號。
除了飛行系的屬性之外,應該再給他加上惡系這個屬性才能展現出他的狡詐。
就在剛才,宋嵐又一次使用了“詭計”這項技能。
而這一切的偏差,就開始于他們是以“我能擊敗宋嵐”這個前提展開思考的。
無論是過去的大檢察官多米納斯,抑或是這位仍未謀面的上層世界的幸存者,都存有如此堅定的信念。
但是從陸湘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來看,這個前提很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因此無論多么縝密的計劃最終都會通向錯誤的結果。
“你還把齊河他們當成了誘餌。”
一旦陸湘沿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便覺察到了許多令人細思極恐的細節。
宋嵐口口聲聲說希望他們的老鄉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之上,可問題的關鍵在于,他該如何讓對方堅信自己找到了破綻,并為此鉆研漫長的時間?
過去的手段肯定是行不通了。
宋嵐對于上層世界的意識體同化的速度并不快,正因如此,在他過去完成同化之前,其他意識體便聯合起來,意圖攜手鏟除他這個毒瘤。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對方的老巢,敘舊之余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弱點告訴對方。
即使宋嵐的真的這么做了,也無法取得信任。
可擁有堅定目標的齊河就有所不同了。
“為了救人,他們就一定會與靈能機構的人有所接觸,甚至發生沖突。”
而RT1和意識體與多米納斯不同,他們對于宋嵐的能力有所了解,便很容易發現齊河等人的異常。
三個仿佛能夠預見未來的人,突然憑空出現在了義體醫院。
只要追查下去,就會發現他們出現時的異常——醫院里的所有人思維都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當回過神時,這些不速之客就已經出現在了醫院之中。
他們也一定能聯想到這是宋嵐能力發動的結果。
幾個來自未來的旅者,除了想要改變過去的不幸……
便是要把一切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
陸湘把自己代入到同鄉人與RT1的立場,便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們一定會認為齊河是宋嵐拋出的誘餌,一旦他們向三人出手暴露了自身,便會與準備萬全的宋嵐遭遇。
所以為了避免死于“未來的宋嵐”之手,他們只能盡可能地隱藏自己。
如此一來……
齊河三人反倒安全了。
所以宋嵐才能大搖大擺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休息,RT1和同鄉人恐怕做夢也么想不到,宋嵐其實從來都沒有打算真的去找他們,只是營造出了一副恐怖的氣氛。
真是陰險狡詐的呆呆鳥!
然而宋嵐卻擺出了一副“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的表情,“嗯?我只是看在齊河曾經幫了我們不少忙的份上,想要幫他彌補過去的遺憾罷了,人際交往最重要的就是有來有往,這樣朋友的關系才能更長久地維持下去。”
陸湘沒有回話,她就隔著這不到半米的距離仔細打量著宋嵐。
畢竟剛才的一切都是出于腦補,實際上她也不清楚宋嵐到底是如同幕后黑手般計劃了這一切,還是歪打正著。
比起陰謀本身,他的腦回路似乎要更難理解。
但這并不是陸湘第一天和宋嵐打交道了,她早就放棄了理解宋嵐的真實想法。
遇到這種情況該如何排遣心中因猜忌而產生的煩悶?
《每日一個戀愛小妙招》早就給出了答案。
轉移注意力。
漫無邊際的猜忌是破壞戀愛關系的毒藥,她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真正值得注意的事物上,比如說,這個依舊在裝無辜的呆呆鳥身上。
用更通俗易懂的話來闡述陸湘接下來的計劃,就是她要咬人了。
“哎,哆啦A湘,你怎么還咬——”
嘴唇遭遇襲擊,讓宋嵐的話全部被壓了回去,陸湘抓住了后者晃神的機會,一個翻身便壓了上去,將所有的抱怨都堵了回去。
漫漫長夜。
就在此刻,一個悄然潛伏進了房間的微型機器人臨時接到了撤離的命令,還未完全從窗戶房間就中途打道回府,而仍舊留守大廳的安格雷薩弗隆腳下一滑,從沙發上直接一屁股墩坐在了酒店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漲紅了臉,連忙關閉了微型機器人傳輸來的畫面。
聽到騷動,酒店的仿生人迎賓小姐關切地走了過來,攙扶著他的肩膀問道,“安格雷先生,您沒事吧?”
“啊,沒事,我只是走神了。”
他通過微型機器人目睹到了陸湘獸性大發的全過程,并感覺自己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存在踢了一下屁股。
偷窺小情侶親熱,這絕非正派人士所為。
所以他在第一時間切斷了通信,并且將機器人撤了出來,作為一名仍舊恪守紳士禮儀的人,他應該登門向這對情侶表示歉意。
可現在顯然不是時候,而且他敢肯定陸湘不會歡迎他的到來。
更重要的是,現在登門有極大地可能見到更多非禮勿視的畫面,這對于他未來獨自查案的工作是不利的。
在仿生人迎賓員小姐的攙扶下,安格雷顫顫巍巍地坐回到了沙發上,那老態龍鐘的模樣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十歲,強烈的負罪感涌上心頭,房間里看起來就是小情侶久別重逢時的景象,而他卻派出了調查局微型機器人,把兩人當成了可疑分子來看待。
安格雷一直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天然的第六感幫助他破獲了局里許多吊詭的案子,可這一次卻出現了偏差。
盡管他與那個自稱宋嵐的公司人并沒有談上幾句,但直覺告訴他這個自稱被調來第一區本部上班的青年絕不簡單,他的身上可能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正是在第六感的指引下,他才做出了有違紳士身份的行為。
愿神靈寬恕他的冒失。
可是……
除了強烈的負罪感之外,那一抹揮之不去的悸動又是怎么回事?
這對于安格雷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他決定用卷宗來麻痹自己,讓自己把目光重新聚焦在了今天發生的別墅區爆炸案上。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找到逃逸的兇手,將其繩之以法還第一區一片安寧,才是償還罪過的方法。
對于異常案件調查局的探員來說,通宵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他又讓迎賓小姐泡了兩杯咖啡,又將隨身攜帶的抗疲勞藥物拿出來擺在桌上,隨即便又一次點開了托人從現場找到的監控錄像。
這一看就看到了后半夜。
安格雷很確信,兇手在離開前對別墅區監控錄像動了手腳,這足以說明他們之中有一名非常厲害的黑客,據別墅區保安的供詞,案發期間絕對沒有其他人進過監控室。
“這次的襲擊很古怪,不是么?”
身后傳來的聲音讓他一個激靈。
不知是不是過于專注的緣故,安格雷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后來了人。
說話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撐在沙發椅背上的左手經過了義體化改造,在大堂的燈光下折射著銀白色的光輝。
安格雷認出了這是統一軍工生產的大猩猩手臂,對外戰爭時軍隊的標配,能有效地控制住各種槍械帶來的后坐力,這個款式到現在已經停產了。
這說明眼前的男人是參加過對外戰爭的老兵。
安格雷從來都不喜歡以貌取人,但是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他就不知何種原因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感,認定了男人臉上掛著的笑容充滿了虛偽。
他很確信是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男人則笑著向他伸出了植入了大猩猩手臂的左手,主動自我介紹了起來,“本杰明阿貝勒,參加過對外戰爭的老兵,現在正在到處找點事做。”
“別墅區的爆炸案?”
安格雷問道,“你剛才提到這次的襲擊很古怪,愿聞其詳。”
“暴恐機動隊和統一軍工都認為這是一場靈能力者襲擊事件,但你應該已經發現這起案件的不同之處了吧?關鍵就出在黑客身上,據我所知,黑客這個身份和靈能力者可不怎么搭。”
與安格雷握手致意后,本杰明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沒錯,我指的就是操作系統,能夠黑掉統一軍工的黑客勢必植入過高級的系統,這顯然不符合靈能力者的身份。”
靈能力者與義體相互排斥,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靈能研究機構曾經洋洋灑灑地發表過數十篇文章來闡述靈能力者強行植入義體的危害性,他們認為靈能力者的力量來源于精神思維,在他們的大腦里安置一個“輔助設備”無疑是最愚蠢的決定。
“這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謀殺,爆炸則是他們掩蓋證據的手段,盡量把場面鬧大,讓其他人聯想到其他的靈能力者襲擊事件。”
盡管安格雷對本杰明的第一印象很差,但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分析有理有據。
他又問道,“公司派你來的?”
“統一軍工?當然不是,你應該知道我們早就和公司鬧翻了,無非就是安置費之類的瑣事。”
本杰明擺了擺手,“我現在只為自己工作,這次來第一區,是為了見一個重要的合作伙伴,我們那里有許多項目急需得到一筆贊助,可是天不遂人愿,在我趕過去之前,就從新聞里看見了他的事……項目沒談成,合伙人害死了,這口惡氣可不能就這么算了,這個回答你還滿意么?”
安格雷點頭。
死于爆炸案的受害者是統一軍工的高管,和本杰明相互認識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我查到了一些特別的消息,連公司都不知道的那種。”
本杰明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安格雷了然,便問道,“條件是什么?”
情報交易是他們幾乎每一天都會經歷的事。
“異常案件調查局的設備,它能更快地幫我定為到我想找的人。”
“成交,現在可以說說你的小道消息了。”
“在爆炸案發生前,我的合作伙伴曾經從賬戶里轉走了一大筆錢,公司認為他是遭到了脅迫,但實際上他是主動把這筆錢劃出去的,目的是為了投資。”
“投資?”
“上門的人自稱正在調查一個極端的跨國靈能力者犯罪組織,需要資金方面的援助,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合作伙伴在激動之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還希望促成我們的見面,以達成長期合作。”
所以本杰明至少可以確定,在他那個倒霉合伙人被炸飛之前,都沒有懷疑過登門拜訪的幾人。
這也是為什么統一軍工的安保系統沒有觸發的原因所在——當別墅里的人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也正是這個消息讓本杰明覺得這件事充滿了蹊蹺。
那些人就像是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并以此坐在談判的籌碼取得了信任。
但實際上,守靈人的構想還只是雛形,他們還沒來得及正式創建組織,知道這件事的也就只有少數幾個核心人員。
本杰明敢打包票他那里的人絕不會出問題,都是一起上過戰場出生入死的兄弟。
那么,那些不速之客又是從哪里得知了他們的計劃?
“公司也查到了這筆款項,但是你可能要失望了,那個黑客的手段非常高明,款項很快就被轉移走了,現在已經不知去向。”
安格雷說道,“無論死者生前因何種原因劃出了這筆款項,都追查不到了。”
“那可未必,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是絕對不會留下痕跡的,錢不會憑空蒸發,人更不會。”
本杰明說道,“只要那三個人還在第一區,就一定會留下破綻,我在所有酒店和餐廳都安排了人手,包括地下酒吧,而至于機場、懸浮列車站臺還有長途列車站就交給你們了,畢竟這是你們的老本行。”
“找到他們之后呢?”
安格雷追問了一句。
按照異調查局的流程,他需要把人活著送回去,讓他們最終接受審判,但他能看得出本杰明似乎并不打算這么做。
“我們都有各自解決問題的手段,到了那時……”
本杰明停頓片刻,才又說道,“就只能看誰的動作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