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紅翎用的是“看見了你”,而不是“幻術”,她分得很明白,因為那次看見的就是趙長河。
她心中的趙長河。
那是一片光潔如鏡的冰壁,鏡中看不見自己當時的樣子,而是趙長河策馬黃沙、身后萬馬千軍在追逐時的模樣。
岳紅翎知道那是自己對趙長河最心動的時候,真正的愛意起于那時。而不是更早之前在彌勒教寺廟中的意外旖旎、亦或被思思坑了之后客棧里的相擁。
那樣的旖旎,可以當一番夢,不久就了無痕跡。而那策馬黃沙的攜手,才是永駐心中的記憶,時不時都能念及,無法忘卻。
然而對于一位追求武道極致的武者、一位慣于獨行的劍客,這種甜美的回憶和懷念,其實有一個很不好的稱呼。
叫心魔。
它能疲軟人的意志,讓人沉湎在溫柔里,于是心不復堅、劍不復利,再也沒有了獨自面對艱難的拼搏與自立,凡事都會有依賴、還有顧慮。
這一刻的岳紅翎就情不自禁地沉湎在心魔里,滿心都是過往的纏綿,看著看著嘴角都禁不住泛起了笑意。
很想進去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策馬馳騁。
鏡中人也似乎含笑伸出了手,好像在說,你看,在這千萬里外,你我都能相遇,伱還不留下么?
靈魂似乎悠悠蕩蕩,被吸進了鏡面的漩渦里。一旦吸入,萬劫不復。
這不是幻術,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纏綿之心、自己的軟弱,照見在鏡中,被魔捕捉。
然而這小倆口從來就和別人不一樣,剛剛還在啪啪啪的時候,轉頭就順著頭發說我要浪跡天涯。一個特么說得出口,另一個也特么真覺得很正常,那樣的岳姐姐才颯。
如果有真人趙長河站在面前說現在萬里之外路遇,你要兌現諾言,說不定岳紅翎還會栽,但只是內心照見,岳紅翎反倒深深反省,我怎么會自己莫名其妙的想賴在他身邊呢?我還有很多地方沒走,很多東西沒看呢。
這么一想,立刻脫離了冰壁的靈魂汲取,并且被岳紅翎發現了這冰壁不正常!
岳紅翎“哐”地一腳,惡狠狠地踹在冰壁上,似乎能聽見極深之處的嗚咽,好像誰被打哭了一樣……
岳紅翎可一點都感受不到萌意,渾身毛骨悚然。
就這么一剎的耽于情愛之意,就差點死在這里!
男歡女愛,自古都被認為是武道的障礙,果然不是沒有道理。
“嗆!”一劍突兀向后刺出恰好擋住了一道暗影之中襲來的劍芒。
對方見冰壁加自己偷襲都沒能奏效,立刻閃身鉆進了冰雪皚皚的密林之中,帶起簌簌雪落。
岳紅翎作勢要往林中鉆,連劍芒都先貫進去了,可踏入林間之時卻忽地折返,飄然離去。
林中一堆箭矢暗器“嗖嗖嗖”地打在開路劍氣上,那邊岳紅翎早已鴻飛冥冥,遁入天際霞光,再也不見。
“……不愧是落日神劍,當真名下無虛。走,宗主不在我們不可與她糾纏,先入秘境。”
一行人離開密林,往雪山深處遠遁而去。看似離遠了的岳紅翎卻從山巖之后探出了腦袋。
“你就是這樣跟進了秘境?”趙長河躺在姐姐懷里聽故事,雖然女俠講故事水平不怎樣,說得毫無渲染,其中關于心里多想趙長河之類的更是一筆帶過,就說心魔,整個故事干巴巴的。可趙長河還是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很有意思。
所以說出個番外篇挺不錯的,看一看別人的歷程。
說來紅翎是真的強啊……真正的老江湖。
岳紅翎悠悠道:“一群聽雪樓的刺客,怎么玩得過本女俠……不過我原本以為跟進去的是他們的老巢,進去之后才發現并不是……或者也可能老巢也在里面,只是他們沒有去老巢的方向。我跟著他們,發現他們談話之中涉及最多的是佛道兩家的事情,似是有意挑撥佛道爭端。”
“咦……”趙長河怔了怔:“挑撥佛門與我們,倒是看見了。道家在這里也有事么,從何說起?”
“他們言語之中,有對玉虛的什么計劃,但我跟得遠,只能聽見一些斷續的只言片語……大致是天尊對玉虛極為不滿,丟了天書云云……趁著玉虛不在,他們要搞什么事。”
“玉虛不在……之前他們說宗主也不在,宗主指雪梟吧?兩人都不在的這個時間……圍攻老夏的時候?”
岳紅翎沒好氣道:“我一直在秘境,怎么知道圍攻昏君是什么時候。”
“呃……”趙長河這才想起岳紅翎對夏龍淵可沒有半點好印象,君是昏君,官都是鷹犬走狗,江湖俠客眼中都是這樣的。岳紅翎還好一點了,她對唐晚妝的觀感還是不錯的,更極端一些的眼中連唐晚妝都是鷹犬走狗,比如最初自己就這么認為。
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時間段應該是那個時候。那時雪梟在京、玉虛在關外,而趁著這種時候,聽雪樓和背后的某些存在正在暗謀玉虛與圓澄。
圓澄離開長安說不定是狗屎運,否則說不定要出事……然而到了這里也沒完全逃過,空間被對方刻意聯通,暗地里追了過來。恰好看見了那金剛,又起了其他的念頭,否則說不定是要先殺圓澄的。
前后大致能串起來了,事情應該就是如此。就是他們到底謀劃個什么還搞不明白,這個岳紅翎也未必能明白。但這顯然對后續自己的昆侖之行有很大的價值,說不定計劃都要更改。
岳紅翎道:“事實上我沒跟太久,就因為不熟悉地方,導致意外撞上了很多妖魔鬼怪。聽雪樓明顯并未完全開發整個秘境,里面有很多怪物也不是受他們所控的……他們也在探索與尋寶,我有一些造化便是由此而來,還有部分從他們手里硬生生奪來的。”
趙長河:“……”
雪梟心里怕是日了狗。
時無定的事,算是岳紅翎壞了雪梟大事,轉個頭又是岳紅翎在壞雪梟的事,怎么老是你。
話說回來,如果有冥冥之中命定的緣法,難道不該是韓無病和雪梟綁定得更深?韓無病哪里去了?
岳紅翎又道:“當然這也暴露了我的行蹤,此時雪梟也回來了,便率聽雪樓對我圍追堵截。他們勢大我就跑,脫離危險了又回頭反蹲他們,一直糾纏到現在。他們也不可能把所有精力放我這里,計劃還是要做的,一邊糾纏一邊做事,漸漸地也就到了這里,遇上了你。我實在不知道從什么節點開始就從天山到了襄陽,路上沒感覺啊……”
岳紅翎說得很簡略,趙長河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這連月來的驚心動魄,數不盡的怪物與爭斗,說不完的逃亡與反殺,傷痕累累,直至如今。
說自己累,人家岳姐姐不累嗎?
他再也躺不下去,一骨碌爬了起來:“你的傷給我看看。”
岳紅翎啐了一口:“一點外傷,不需要雙修!”
趙長河哭笑不得:“我只是想給你治個傷……不給看就不給看。”
說著伸手握住了岳紅翎的手。
岳紅翎正待說什么,很快感覺一股極其強烈的回春之意泛遍身軀,連月來爭斗的內傷外傷、各種細微的暗傷潛伏,竟然在這一瞬間就好了個七七八八。他連探查哪里有傷都不需要探,直接范圍性地解決,就像沐浴在全方位無死角的溫泉里一樣。
岳紅翎驚詫地看著趙長河的臉,他現在的強是全方位的強,這回春訣比以前何止強了百倍!
趙長河笑笑:“姐姐若要幫我可得有個好精神。這連月來是不是連好覺都沒睡過,時時警惕?”
岳紅翎“嗯”了一聲,不想說話。
為什么看見他會覺得有了屋瓦?還不就是因為終于可以放松一下精神,好好地休憩。天塌下來,男人在身邊呢。
手中依然傳來他的氣息,暖洋洋的,舒適慵懶,岳紅翎眼皮子開始有點打架。
趙長河柔聲道:“睡吧……起碼今天,我在你身邊。”
瞎子抄著手臂,覺得這倆挺傻逼的。總是在那想著誰幫誰,誰依賴誰……其實有什么好分的呢?
互相依賴互為港灣,這不就是你倆曾經想要的……仗劍攜手,共闖天涯?
等一下,我怎么會在這做情感分析,誰見過一本書有情感了……瞎子撓了撓頭,這奇怪的思想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