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月來,相府門前總是車水馬龍。
由于平仙稅法呈遞得太過突然,朝堂上的絕多數相黨重臣都未曾提前接到任何消息,事后自然趕至相府里來看看情況,不過目的卻是各不相同。
有些人為探口風,以布局將來。
有些人來訪只是為了站隊表忠心。
還有一些人則是專程過來辭行
他們雖感相國提攜之恩,但就如那日堂前那名重傷御史所言“戰事一起,庶黎死傷何止萬萬”,相府行徑太過,道已不同,致仕歸家,不助宗門已然是他們最大的妥協。
作為相國閉關后的相國府邸內地位最高之人,許元這些日子已然抽空接見過不少重臣,不過像今日這般親自來到府門前相迎卻還是第一次。
月輝灑落,厚重府門緩緩敞開。
靜候于門前車架內的李詔淵聞聲側眸,見到相府敞開的是正門,眉頭微挑,而在看到那自府內走出的華服青年時,深邃的眼底不自覺閃過一抹訝異。
相國府邸作為京城內的第二皇宮,凡禮必有規,他雖是攜大勢入京,但明面上仍只是一名庶出皇子,心底已然做好被再次被那相府三子羞辱的準備,卻不想對方竟然直接給了他這么高的禮遇。
收斂好眼底古怪,下了馬車后,看著已然迎至車前的俊美青年,李詔淵淡然一禮。今夜他未著蟒袍,而是一身藍白色的玄紋華服,舉止之間透露著閑適靜然:
“深夜拜訪,禮遇不周,望三公子海涵。”
許元抬手合攏回禮,道:
“殿下說笑,請進吧。”
賓客禮畢,一并入府。
圓月皎潔的清輝灑滿每處。
隨在許元身側,李詔淵不著痕跡的掃視著四周空無一人的箱庭廊道。
近前相府應當有很多訪客,但一路走來,無論幕僚下人,亦或外來訪客都未見一人。
他在門口靜候不過半刻,許長天便直接將人清空,且親臨迎接
時過境遷,終是變了么?
“殿下覺得奇怪?”
行在那清冷的水榭庭院之間,許元沒什么起伏的聲音忽地響起:“覺得我許長天竟然會以如此禮遇待你?”
月夜靜謐,腳步回蕩。
李詔淵回道:
“如此重視的禮遇,確實令孤受有些寵若驚。”
許元回眸半開玩笑的問:
“那若我一如既往那般折辱你,殿下可還會如往日那般忍氣吞聲?”
李詔淵聞言也笑了:
“三公子試試不就知曉了?”
許元聽到這個答案,擺了擺手:
“圣上讓你入京,幾乎便已然是明牌,時過境遷,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可能再像曾經那般行事,總是要考慮后果。”
李詔淵沉吟片刻,悠然道:
“若三公子你今日如舊,孤倒是依然會忍讓下來。”
許元輕笑一聲,道:
“我知道,但這有任何意義么?像你這種人不會在意這種明面上折辱,以我現在的身份,若真行了此等幼稚之舉,恐怕反而會引你發笑吧?”
李詔淵沉默了少許,道:
“三公子倒真是變了不少,北境之時觀您有將才,今日再見卻已有大帥之風了,面對極惡之人竟也能收斂情緒了。”
聽著這話里的軟釘子,許元倒也沒有在意:
“將至山巔,你總也變了不少,不過你這話說得如此直接,本公子可不太好接啊。”
說到這,
許元話鋒一轉,道:
“算算時間,殿下你這應是一入城便徑直來尋的我,不先回宮內去看看么?”
李詔淵虛言以回:
“入宮順路,便想著先來拜訪一下三公子你。”
許元站定,直接戳破了對方客套,反問:
“順路?殿下先前駐軍城北,而相國府邸坐落于位于宮城南方,怎么,殿下今日是從南門入的京?你我之間便不必客套了,有什么話可直說,本公子很忙。”
李詔淵聽到這話,不疾不徐抬眸盯著許元看了一瞬,道:
“既然如此,那孤也便不再客套了。
“三公子,孤知曉你厭我,今夜來訪便是為了彌合你我之間裂痕。”
許元思忖一瞬,問:
“有必要么?”
大勢已起,他許元即便再厭惡李詔淵,也得忍著,就如同當初李詔淵忍下他那些耳光,忍著痛心被逼吃下自己心愛之人。
李詔淵灑然一笑,道:
“平仙稅法已然抵臨大炎各處,局勢已不容皇相爭斗,你我一直敵對,總歸會影響大局。”
許元聽著對方這承認自己即將登基之言,道:
“若是如此的話,待你坐上太子之位后,再來尋我也不遲。”
話落沉默。
李詔淵輕嘆一聲起身,沖許元拱手行了一禮,便準備轉身離開。
許元見狀挑眉,叫住了對方:
“準備走了?”
李詔淵星眸認真,道:
“公子所言,孤以為然,今夜來訪是我冒昧。”
聽到這話,許元勾著唇角,平靜的說道:
“如此做作可不是儲君該有的器量,來都來了,便說來聽聽,本公子倒想看看你有何提議消弭你我間隙。”
李詔淵略微斟酌輕聲道:
“三公子,你與清焰臨戰受刺一事是孤做的。”
許元眼神古井無波,道:
“這種爛大街的消息何必重提。”
李詔淵沒有理會許元,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所以,孤可以給三公子你一個機會。”
“.”許元聞言皺眉。
“一個刺殺孤,皇族不追究的機會。”
聽到這,許元眼底終是閃過了一抹訝異,古怪的笑道:
“殿下,事到如今,這等虛言”
“孤并無玩笑之意,而且此事孤已得父皇應允。”
李詔淵說的極為平靜,就如同所述之事影響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一般:“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三公子的性情孤知曉,為了日后大計,孤甘冒此險。”
許元聞言輕輕的笑了:
“手段不論?”
“手段不論。”
“也就是說,現在我便能殺你?”
話落,許元周遭的契機開始洶涌,靈視直接將眼前的李詔淵鎖定。
李詔淵也似有所感,但神色卻絲毫未變,周身的炁機同樣開始攀升,直視著許元眼睛:
“三公子,望你慎重,你只有一次機會。”
對視數息,許元笑呵呵的散去了功法,道:
“膽氣不錯,不過我厭惡你,可不單單是因為那次刺殺?”
“難道是因為那千萬庶黎?”
李詔淵的反應很快,但同樣的,他眼底閃過一抹好笑,悠然反問:
“若是如此的話,三公子那便更無理由惡孤了。權力崛起的過程總是血腥,孤是如此,父皇如此,相國亦是如此,公子不會以為相府的權力來源未曾沾染庶黎之血吧?四十年前的韃晁之亂,半甲子前的兩河決堤相國大人可都是主謀,死傷略少的謀略更是多如牛毛,這些庶黎傷亡總和,又何止千萬?
“孤與父皇和宰相一樣,都是為了心中所愿,公子若惡我,那便應當連著那二位一并惡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
當今的皇權與相權都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
這點,許元當然知曉。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
“殿下,我父親與圣上心中所愿是什么,而你心中所愿又是什么?
“這才是我惡你的本質。”
“好了,你給的機會本公子應了,若你能活下來,那我便與你相手定了宗門!”
“慕曦,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