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官船碼頭,黃土墊道、凈水灑街、鑼鼓喧天、彩旗招展,一看就是在迎接大人物。
今天是欽差大臣刑部尚書沈立本抵達的日子,江西布政使熊啟泰,按察使曾泰,都指揮使王弼,率領一眾省城官員,早早就恭候在碼頭,迎接欽大駕。
奏樂聲中,身穿緋色官袍的沈立本,在常隨的攙扶下,邁著標準的官步,不疾不徐走下舷梯來。
“下官恭迎欽差大人。”熊啟泰忙率眾行禮。
“平身吧諸位。”沈立本目光緩緩掃過場中,聲音洪亮道:“久違了。”
謝恩平身后,熊啟泰賠笑道:“部堂重臨南昌,江西父老無不歡欣雀躍,如重見父母啊。”
“哈哈,熊牧伯言重了,能故地重游,是本官的榮幸啊。”沈立本淡淡笑道。他是最后一任江西行省平章政事,當時熊啟泰是他手下的參政。后來朝廷撤省設三司,沈立本便進京為官,熊啟泰則當上了首任江西布政使。
所以沈立本既是熊啟泰的老上司,又是他的朝中靠山,此番還是以欽差的身份駕臨,熊啟泰當然要最高標準招待了。
“卑職等在滕王閣略備薄酒,為部堂洗塵,還請萬望賞光。”
“沒有壞了規矩吧?”沈立本淡淡問道。
“只有四菜一湯,完全符合皇上的規矩。”熊啟泰笑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沈立本笑道:“不過也只有這一餐盛情難卻。往后,老夫就不接受宴請了。”
“是是是,部堂清如水,廉如鏡,真是我等為官的楷模啊。”熊啟泰等人一片諛詞如潮。
“請請。”
“請。”
眾官員目送著欽差大人上了車,才各自乘車騎馬,往滕王閣去了。
滕王閣位于贛江與撫河交匯處,是南昌城的標志。其下部為象征古城墻的三丈高臺座,分為兩級;臺座以上的主閣共有七層,分為三個明層、三個暗層及閣樓。
雖然建筑采用唐制,但看上去嘎嘎新。
因為眼前這座滕王閣,早已不是當年王勃作‘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的那座了。
滕王閣歷朝歷代幾次毀于刀兵火災。但因為在文人心中的特殊地位,每次都很快重建。
其實可以說,這座樓只是《滕王閣序》的載體。它長什么樣子不重要,只要它叫滕王閣,那就是文人心中的圣殿。
歡迎欽差大人的宴會,便設在這座圣殿最頂層的閣樓上,可以遍覽《滕王閣序》中的壯美景觀。
就坐之后,美貌的侍女便撤下看碟兒,身強力壯的伙計端上正菜。
沈立本看的一愣,只見那菜盤每一個都大的過分,小一點的圓桌擱上一個就滿了。怪不得得用大小伙子端。
待到那花紋精美的超大盤擱在桌上,沈立本才看到,它的中間有個十字形的脊,將其分為互不相連的四個扇形碟。每個扇形碟中,各盛著一道菜肴。
比如第一個大盤中,分別是‘洪崖丹井’、‘西山積翠’、‘滕閣秋風’、‘章江曉渡’四道南昌名菜。
第二個大盤中,則是‘龍沙夕照、南浦飛云、鐵柱仙蹤、蘇圃春蔬’,另外四道南昌名菜。
另外兩個大盤中也是如此,四碟菜各不相同,每一碟子菜量都比正常一盤只多不少。
就連最后端上來的大湯甕,也盛著四種不同的湯,‘五元龍鳳湯’、‘空心魚圓湯’、‘臍橙老鴨湯’、‘老參虎鞭湯’……
諾大的圓桌被這四菜一湯擺得滿滿當當。
“你這是搞什么名堂?”沈立本看上去好像有些不悅。
“部堂容稟,這是我們江西現在最流行的吃大菜,比如這一盤,名字叫‘南昌四景’,就像詩有四句、時有四季一樣,它們整個就是一盤菜啊。”熊啟泰忙解釋道。
下面眾人也紛紛附和道:“是啊,部堂我們南昌就是這么個吃法,聽說遼東那邊還有亂燉一鍋出呢,恁就入鄉隨俗吧。”
“哎呀,真拿你們沒辦法。”沈立本一臉無奈,端起酒盅道:“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眾人忙陪著笑,一起向沈部堂敬酒。
幾杯酒下肚,席間的氣氛熱絡起來,沈立本也不再擺欽差的架子,對熊啟泰道:“小熊,幾年不見,你也會玩這些花頭了。”
“哎呀,老大人伱是知道小熊我的,最是耿直沒心眼了。”熊啟泰苦笑道:
“可是咱們這一大桌子十幾號人,若完全按照四菜一湯的規定,連塞牙縫都不夠啊。那樣招待老大人,我還有良心嗎?不如直接跳進贛江里得了。”
“就是就是。”眾官員紛紛附和道:“又不是家里吃飯,四菜一湯怎么上得了臺面?”
“所以,你們就想了這么個法子?”沈立本失笑道:“看來還真是對策總比政策多。”
“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他也得合時宜啊,”一名官員憤懣出聲道:“就像那劉璉一廂情愿強推的黃冊,搞得一地雞毛、天怒人怨。他倒是一死了之了,我們還得給他收拾爛攤子!”
“怎么,你們對黃冊的意見很大嗎?”沈立本面無表情的問道。
“那當然了,它能不大嗎?清丈田畝本來就夠擾民的了,造好黃冊之后,居然還要把各鄉各村打散重組,搞什么里甲制,地方上那些鄉紳宗老,是豁出命去也要反對,天天到衙門鬧事,這不是把我們架在火爐上烤嗎?”那官員憤憤道。
“哎,今天給部堂接風,只談風月,不說正事兒。”熊啟泰這才裝模作樣的掐住話頭。
“是下官一時氣憤,多嘴了。”那官員忙請罪。
“無妨,本座這次下來不單為了調查劉參政的死因,還為了了解各方面的情況。”沈立本大度的擺擺手,對那官員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部堂,下官南昌知府李耷。”那官員忙欠身回稟道。
“原來是李府尊,改日遞個帖子,我們仔細聊聊。”沈立本溫聲道。
“遵命。”李耷忙恭聲應道。
“來來,咱們再敬部堂一杯。”熊啟泰見狀又把酒席拉回到熱烈的氣氛中。
酒過三巡,宴席過半,伙計們再次上來,將‘四菜一湯’撤下,又重新換了另外‘四菜一湯’,還是一樣的規制,但菜肴全變了。
這回沈立本連做做樣子都不做了,安之若素的享受著江西官員的‘簡單招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