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殿下說這話的意圖,程前便試探道:“泉州、廣州已經做海貿幾百年了,當地上上下下幾乎都以此為業,朝廷忽然關了市舶司,不許出海貿易,他們日子還挺難過的。要是聽說有機會重開市舶司,定然萬分感念殿下隆恩。”
“你可以把本王的話,轉告給他們。”朱楨點點頭,他正是這個意思。目前他還沒有涉足閩粵,所以那邊走私十分猖獗,哪怕陳尚海、方大佟覆滅后,也沒有什么改變。
韓宜可跟廖定國跟他請示過好幾次了,想要嚴打走私,不許非市舶司的船放洋。
但朱楨一直沒答應,因為沒有在當地設立市舶司,沒有地方官府配合緝私,僅憑市舶艦隊過境閩粵時,順一下,其實并沒有什么卵用。還會牽扯艦隊的精力,耽誤正常的生意。
不過閩粵沿海的走私,肯定是要禁止的。
這年代,大洋上的海盜多如牛毛,海外各國更是兇殘狡詐。
海上貿易是要有強大的海軍護航的,不然就算在海上沒有被海盜打劫,到了國外港口,也會被當地的政權和土豪搶劫。
那些海外蠻夷可不懂什么叫‘合作共贏,持續發展’,能搶的干嘛要花錢買,而且還賣的這么貴。
而養一支強大的海軍,費用太高昂了。這就需要保證高額的貿易利潤。
要保證高額的貿易利潤,就必須盡可能的壟斷貿易,將任何競爭對手逐出海面,更不要說那些最惡劣的競爭者——走私商了。
所以在福州、廣州設立市舶司勢在必行,雖然朱楨暫時抽身乏術,但先做好鋪墊,讓那些閩粵海商知道自己要來了,總是沒錯的。
看看有沒有來主動交投名狀的小機靈鬼了。
當天,楚王殿下便‘點到即止’了。
剛見第一面,不好跟人家談的太具體,那樣顯得太功利。咱們殿下可是個體面人,要臉。
第二天,楚王殿下一行,又前往位于鎮北的珠山御窯廠參觀。
珠山其實就是一坐面向鎮子的小丘陵,被御窯廠的圍墻包圍著,從外頭都看不到山頭。
楚王殿下的車駕,在御窯廠山門外,那根高高的‘憲奉御窯廠頭門’大旗前停下來。
一下車,老六就被御窯廠的規模震了一下:“這么大的嗎?”
“回殿下,咱們御窯廠的廠區有圍墻十里。”督造太監周吉答道:“比浮梁縣城還大呢。”
“用得著這么大地方?”老六咋舌道。
“殿下進來就知道了。”周吉賠笑道:“還真是用得著。”
說著躬身想請道:“殿下請進,一邊參觀,一邊聽奴婢講解。”
“好,你頭前帶路。”朱楨點點頭。
周吉便引著殿下一行,進去掛著御窯廠匾額的軒敞大門。
只見門內一條長長的甬道直通儀門,儀門東西兩側街口分設東轅門、西轅門兩處牌樓。
因為殿下主要是來逛窯的,所以周吉先介紹了東西轅門后的兩個廠區。
“東廠區有二十一作,主要是清窯、龍缸窯、風火窯、色窯等窯房,主要是燒窯的地方;西廠區是二十三個陶務作,有大器作,小器作、仿古作、雕鋃作、印作、畫作等,是做坯、利坯、施釉、畫坯的地方。”
周吉在那如數家珍,朱楨卻聽得一頭霧水。雖然在那里頻頻點頭,目光卻有些渙散了。
要不怎么說太監最會伺候人呢?周吉察言觀色,馬上請殿下按照工序參觀生產過程。
殿下果然就來了精神,他最喜歡看手工藝生產了,特解壓。可惜不能泡個面,一邊吃一邊看。
一行人簇擁著殿下來到工棚前,正在忙碌地工人們趕緊跪地磕頭。
“告訴他們,不用磕頭,該干嘛干嘛。就當本王不存在。”朱楨吩咐一聲。
“是。”周吉讓工人趕緊起來,像平常一樣工作。
然后他介紹道:“這里是淘練作,制瓷所需要的瓷泥,需經淘練,使其精純。”
“瓷泥是哪來的?”朱楨饒有興致的問道。
“御窯廠用的瓷石產于兩百里外的祁門,坪里、谷口兩處山中。”周吉忙答道:“工人用水車將瓷石舂成泥,然后運來這里,再進一步淘練,才能使用。”
朱楨點點頭湊上前,便見一個工人將瓷泥放入水缸浸泡,翻攪,使雜質下沉。
另一個工人再將沉淀好的泥漿,用馬尾細篩過濾。
第三名工人將過濾后的泥漿,注入過泥匣缽內沉淀,使泥漿稠厚成形。
第四名工人將成型的細瓷石放入匣內,磚壓瀝水。
最后,第五名工人將淘好的泥土翻練勻實,放到工棚下以備用。
這僅僅只是第一步工序,便已經分工給五名工人,每個工人只干一項。可見景德鎮的分工,已經精細到何種程度。
然后練好的瓷泥,被送到第二個工棚里,和灰調成漿水。周吉告訴老六,御窯廠用的灰出自一百四十里的樂平縣。是用青白石和鳳尾草迭壘燒制而成的。
這也就是楚王殿下來參觀,而且還是自家的窯廠,不然這種秘方,是絕對不會示人的。
接下來,是匣缽作。
“瓷坯入窯需要潔凈,不能沾半點沙灰,故需套入匣缽內燒制。”周吉介紹道:“制匣缽的泥土也是有講究的,取自位于鎮東北的里淳鄉和寶石山兩地。別處的都不合適。”
倒是一點不藏私。
然后便是圓器拉坯、琢器做坯的車間。圓形的器具可以直接用輪車拉出坯來,十分快捷。
而方形的瓶、尊之類的,棱角之器就只能純手工打造了。這也是此類器具價格昂貴的原因。
泥坯制好后還有修模、陰干,然后才能送去繪青花。
這一步的分工就更細了,勾線、渲染、打青箍,花鳥禽魚、人物、寫款都各有專職,且按類聚室操作。
然后再經過鑿器、制畫,蘸釉、吹釉,旋坯、挖足,前前后后經過十幾道工序,上百個分工,才能成坯入窯開燒。
前前后后要經過一百多個工人分工合作。跟別的手工業,工匠胡子眉毛一把抓,一個人從頭干到尾,完全是兩個極端。
也許這就是景德鎮能脫穎而出,獨霸全國的秘訣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