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客廳中，兩位男人在茶幾兩旁相對而坐。
其實沉默的時間倒不是很久，但畢竟人在緊張或者尷尬的時候，時間的流速總是顯得格外緩慢的，明明只有小半分鐘沒說話，但林路和黎民都覺得像是沉默了許久似的。
“小林啊，這茶還喝得慣吧？”
“挺好挺好！黎叔泡的這個是毛尖吧？”
“對對，你平時也喝茶啊。”
“有的，聽說黎叔喜歡喝茶，我這次還給黎叔帶了點茶葉。”
“小林有心了。”
尬聊幾句后，氣氛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向來能說會道的兩個男人，在此時此刻都有些詞窮，黎民繼續給他斟茶，林路雙手捧杯繼續小口小口喝茶。
“喝茶喝茶。”
“好好好……”
借由著斟茶喝茶的間隙，兩個男人腦筋轉得飛快，思考著扯點什么話題來緩解一下這樣古怪的氛圍。
作為上門的豬，林路自然不敢大大咧咧地盯著黎民看的，不過時不時也會用余光打量一下這位未來老丈人，黎民沒有他個子高，估摸著也就一米七三左右，在這一輩的中年人里也不算矮了，身材偏瘦，也許是平日里操勞五金店的生意，骨架啥的倒是顯得挺扎實的，雙手很粗糙，指甲縫隙里有著累積下來清洗不掉的油污，看得出來他今日有很認真地清洗過了，畢竟身上的一身衣褲都是嶄新干凈的，顯然平日里干活不會這樣穿，明顯特地收拾過自己，這也讓林路覺得有種備受重視的感覺，慶幸自己也準備充分。
黎民也在打量著他，面前這小伙子戴著眼鏡，顯得斯斯文文的，像他這種干粗活的人，對于這樣的文化人總是會高看一眼的，這小子模樣倒是跟自家寶貝閨女般配，不是什么歪瓜裂棗，年紀看著不大，為人處世什么的倒也還算成熟，禮數周到，雖說這會兒有些靦腆，但也正常，想想當年他第一次去老丈人家時，那場景現在回憶起來也如坐針氈一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過就算這小伙子看著挺順眼，但老黎心里還是感覺有點莫名的小郁悶，畢竟這小子可是沖著他寶貝閨女來的，這要是換做幾年前自家閨女還在上學時，有這么個小子敢上門來，他不把他腿打折就算好了……
人上了年紀之后，就會覺得時間一年比一年過得快，眨眼閨女高中畢業了，然后又大學畢業了，現在竟已經開始工作了。
不是沒想過閨女帶男朋友回來是什么場景，真到了這一刻，和這小子面對面坐在一起喝茶時，老黎就有些恍惚的感覺。
遙想當年他第一次上老丈人家見面的場景依舊記憶猶新，眨眼間就輪到了他，如今角色對換了過來，他成了‘老丈人’的角色，而對面這小子，成了當年的他……好吧，老黎承認，當年的他比這小子遜色多了。
兩個男人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在沉默許久后想到了新的話題，于是齊齊開口：
“黎叔……”
“小林啊……”
要么就是沒話說，要么就是一起撞話頭，星若姐趕緊救救我！
林路反應很快啊，臉色一尬，連忙道：“黎叔你說你說。”
他本想說去趟衛生間的，見狀又只好老老實實地先坐著等黎民說話了，幾杯茶水下肚，已經是憋得有些跳腳。
“小林伱抽煙不？”
本以為黎叔會說什么大話題，結果蹦出來這個，黎民摸了摸口袋，拿出來一包玉溪拆開。
“謝謝黎叔，我不會抽煙……”
“噢噢，不抽煙好，對身體好，這煙要是上癮了，以后難戒，我這一坐下沒根煙就渾身不自在，我燒一根。”
黎民從軟包玉溪里敲出一根煙叼在口中，林路懂事地拿起桌面的火機，起身彎腰過來給他點煙。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沒事沒事，我不會抽，沒法陪黎叔一根，那就幫黎叔點煙助助興。”
“你小子……”
黎民嘿嘿一笑，對林路的親近度明顯拉升了不少，畢竟對老煙民來說，煙跟酒一樣，是最簡單直接拉近距離的方式之一了，出門辦事啥的，手機可以忘帶，但煙一定不能忘。
他深吸一口未來女婿幫忙點的煙，悠悠地吐出一團霧氣，心情立刻就感覺舒緩了不少。
林路扯了張紙巾，疊好墊在煙灰缸上，倒上一點茶水濕潤，把煙灰缸推到黎民面前，方便他彈灰。
既然已經站起來了，林路便連忙趁機道：“黎叔，衛生間在哪兒，我去一趟。”
“噢噢！你走進去就看到了，在廚房隔壁。”
“好好。”
林路這才終于得以解脫，來到衛生間，關上門，閉上眼睛像是卸下身上千斤重擔一般開始放水。
沒好意思對著洞，怕擊打水面的聲音太大顯得丟臉，即便如此，他這一泡尿也放了許久，從未感覺到原來上廁所也是一件這么痛快的事情。
摁下沖水按鈕，林路洗了洗手，對著鏡子稍稍整理一下頭發和衣衫，心情也不像剛開始那般緊張了，顯得淡定了很多。
開門出來回到茶幾這邊，黎星若也出來了，正跟抽著煙的黎民說著話，跟貼心的小棉襖一樣，站在實木沙發的后面，伸手給老爸捏捏肩，同時嫌棄地扇開飄到她這邊的煙霧。
見林路出來，她也看了過來，兩人目光對視，用眼神快速交流一番。
‘咋樣？’
‘沒事，還好。’
釋放完壓力的林路就顯得自然多了，他重新回到黎叔的對面坐下，見黎叔杯中的茶水剩余不多，他也懂事的端起茶壺給黎叔添茶，然后又從桌面泡洗好的茶杯里拿了一只，給黎星若也倒了一杯茶。
黎星若沒有在椅子上坐下，接過茶抿了幾口，然后放下茶杯。
“那你們先聊著吧，我去幫老媽拔鴨毛。”
“這季節的鴨子全部都翻毛了，不好拔，那你去幫幫忙吧。”
林路不會下廚，也沒殺過雞鴨鵝，自然也不清楚什么季節的鴨子好褪毛，不過能感受得到這樣很家常的聊天氛圍。
他這次倒是沒有說跟著黎星若一起去了，總得陪陪老丈人不是，這剛坐下就溜也不像話。
黎民已經燒了大半根煙了，林路也放過水了，比起最開始的時候，兩人的氛圍顯得自然了很多。
看著黎星若離開的身影，兩人的目光也追隨著，等到她到了門外之后，又齊齊收回了目光看向彼此，畢竟黎星若可是兩人關系的橋梁，是一切交談的基礎。
“星若做飯特別好吃，是黎叔和阿姨教她的嗎，我媽也夸她做飯特別特別棒，說現在會下廚的姑娘不多了。”
林路絲毫不吝嗇地夸獎黎星若，畢竟在黎民面前，他可不敢跟老丈人搶星若姐的親近度，也很細心地不叫她星若姐，而是叫她名字。
果然，聽了林路的話，黎民也笑呵了起來：“我哪會做飯，都是平日里她跟她老媽學的，別的我可不敢說，小若這手藝確實是不錯的，人也勤快，你們經常在一起做飯吃啊？”
林路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吃過就迷上了，有機會的時候就會去蹭幾頓飯，一起去買點菜，給她打打下手，洗洗碗筷什么的。”
“那可以啊，兩個人一起做飯吃總比外面吃好。”
黎民對林路的回答很滿意，畢竟現在很多小年輕的戀愛都是整天到外面下館子，鋪張又浪費，像這樣兩個人自己買菜做飯一起忙活，反而更有過日子的那種意思。
本來看這小子家境不錯，人也年輕帥氣，心里難免會擔心小鄉鎮出來的閨女跟這種大城市的公子哥搭不太來，現在又修正了一下印象，覺得林路這小子還蠻適合過日子。
“小林今年多大啦？”
“二十了。”
原諒我！未來的岳父大人！這是您寶貝閨女教我的！我今年十九，虛歲說二十也不過分吧……
“噢噢，比小若小兩歲，倒也差不多，合得來就行，你倆是怎么認識的呀？”
“就學習的時候認識的，學習上有什么的不懂的去請教她，一來二去的就熟絡了……”
家教也算學習吧？您寶貝閨女是我的家教老師！我就是她之前口中的那個十八歲高中生！
“那挺好，一起學習，一起進步，不過小若現在也畢業了，你現在是大二嗎？”
“唔，還在學校中，不過我平時也有接一些單子當作兼職，每個月能賺個五六千塊錢，當作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是積累以后的工作經驗吧。”
林路沒有正面回答‘大二’這個問題，轉而聊起黎叔可能更感興趣的東西。
“可以啊，還讀著書就能靠自己搞定學費生活費，錢多錢少倒是無所謂，你這積累一些工作經驗是好事，現在很多大學生畢業也是小白，工作不好找，小若她這忙活大半年，也才算勉強穩定呢。”
“沒有沒有，星若她很厲害了。”
“我聽小若她說，小林你是美術設計專業的？”
“對，就畫畫、做設計什么的。”
“噢噢，設計師很吃香啊。”
在黎民的觀念里，設計師是很吃香的職業了，畢竟是他不懂的東西，總覺得設計師弄張圖什么的，就能賣好多錢，難怪小林兼職接些單子，一個月也能賺五六千了。
這大概就是職業所帶來的印象吧，要是林路是老師或者公務員或者銀行上班的，那就更令長輩們滿意了。
“小林你還是個學生，目前還是要以學業為重，賺錢什么的不著急，打好基礎，以后畢業了空間才大。”
聽著黎叔的這句話，林路的腦筋極速地轉動起來，畢竟這句話的解讀方向很多。
是黎叔對他學生身份的不滿意么，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讓他專心學業，做自己該做的事，不要跟他閨女有太多牽扯？
還是說黎叔對他的潛力很滿意，讓他不要因小失大，耽誤了自己的優勢，這樣等畢業后才能給他閨女更好的未來？
結合此刻的聊天氛圍語境，以及黎叔的細微表情，林路覺得是第二種。
他立刻配合地點頭道：“黎叔說的是，我自己也是這么考慮的，畢竟現在跟星若戀愛了嘛，所以未來的規劃我也做好了，目前主要就是學習和兼職積累一些經驗，等以后有了經驗和資金什么的，也打算自己弄個工作室，成家立業嘛，星若她也知道我的想法，平時也很鼓勵我，在這點上我不會松懈的。”
黎民對他的這番表明態度的說話很滿意，肉眼可見的，他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他對林路自己的規劃沒興趣，但他對林路連同他閨女一起考慮進去的人生規劃很感興趣，有潛力、有目標、有計劃、并付諸于行動，這樣就顯得靠譜多了，他是學生的身份倒無所謂，最怕他懷著學生的心態，在長輩面前就會顯得不成熟。
跟投資炒股這件事一樣的，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為何有些票就能拉升呢，說白了無非是未來的預期和前景嘛，黎民此刻已經在心里給林路打上潛力股的標簽了。
“小林想事情很成熟嘛。”
“應該的，畢竟也到了這個階段嘛，總要為彼此的未來多考慮的。”
“小林家里人是做什么的呀？”
雖然這些查戶口的事，老父老母早就從閨女口中問過了，但流程在此，總得親自過問一遍才顯得正式一些。
“我媽是在單位上班的，我爸是開公司的，不過他倆好早就分開了，我現在跟著我媽，現在自己生活也能獨立，我自己名下也有套房子，平日里就都是自己住。”
“噢噢，平日里自己住顧得來嗎？”
“沒問題的，我還想著跟星若學一手廚藝呢，等以后自己也能下廚，可惜還沒學好，平日里只能幫她打打下手洗洗碗。”
黎民聽著就笑了起來：“我這幾十年了也不會下廚呢，你跟小若住的很近啊？”
“嗯嗯，不遠。”
林路沒敢說自己已經跟星若姐住一塊兒了，說出來的話，先不說黎叔把他怎么樣，星若姐先要把他腦袋擰下來了。
“那挺好，小若平時自己一個人住也沒個照應，你住的近的話，兩人也能相互照應一下。”
“放心吧黎叔，我平時會照顧好她的。”
黎民笑著點了點頭，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
林路動作很麻利，拿起火機，起身彎腰過來就給老丈人點煙。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沒事，給黎叔助助興嘛，這次過來我媽還讓我帶了兩罐老陳皮，黎叔平時可以泡茶喝，對嗓子好。”
林路沒有勸煙，畢竟連星若姐都勸不動的老煙槍，他去勸煙反而顯得多管閑事，誰不知道抽煙有害呢，但抽的不就是個心情嘛，林路可沒這么傻去壞老丈人心情，比起勸煙來，拿兩罐老陳皮給黎叔潤潤喉，反而更討他歡心。
“噢！上次小若也帶過一罐回來，她說是你老媽給的，我還沒謝謝你呢，這老陳皮確實不錯。”
“黎叔可千萬別客氣。”
“下次來的話，小林你可別買這么多東西了，整得忒生分。”
“沒有沒有，應該的，難得來一趟嘛，一點心意是要的。”
“小林你不抽煙是吧。”
“不會抽，星若她也不準我抽的……”
“嘿，這點你聽她的就沒錯，煙沒點好，害身子。”
瞧瞧，老煙民啥都懂呢，你以為他們不懂呢。
“那你喝酒不？”
“也基本不喝，頂多喝點啤酒，稍微多點就醉了。”
“好好，那你打牌不？”
“不會打，也就最多手機玩玩斗地主了……”
“那你平時打游戲不，我看小若她幾個堂兄弟妹每次一回來就抱著手機打游戲不停。”
“現在很少玩了，平日里上課兼職什么的，有休息時間的時候，要么是畫畫練字，要么是陪星若一起去散散步，騎自行車什么的。”
當然了，至于喜歡玩星若姐的小手、啵她的小嘴、抱她的小蠻腰之類的愛好自然是不能說的，什么煙酒牌游戲比起星若姐在他心中的癮來，那可差得遠了。
“林路！”外面傳來黎星若的喊話聲。
“誒！怎么了？”聞聲，林路立刻做出了反應，起身看向門外。
“過來幫我把這盆雞鴨端到廚房里去，好重。”
“哦哦，好。黎叔，我去幫一下忙。”
“小林你喝茶，我來。”
“沒事沒事！黎叔您喝茶，我去就行。”
林路動作麻溜地過去幫忙干活，也不嫌臟，端著沉甸甸、油滋滋的大塑料盆。
盆里是殺好褪完毛的五六只雞鴨鵝，跟他身上那股充滿藝術氣息的斯文氣質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嘶——
黎叔看林路的目光都不一樣了起來，這小子恐怖如斯啊……
條件好，煙不抽、酒不喝、牌不打、游戲也不玩、還很聽小若的話，自家閨女何德何能把這小子弄到手的？
可惜自己家里現在沒耕地，不然每逢農忙的時候，少說也得讓閨女把他叫回來幫忙犁地、插秧、割禾、曬稻谷的。
畢竟當年這些事，老黎可沒少干，比老丈人家的那頭老黃牛干的都多……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