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之后,柳鵬程帶著蓋了章的文件還有最新的訊問筆錄來到了韓東風的辦公室。
韓大隊倒是沒有大驚小怪,只是看了柳鵬程一眼,就認真地看了一遍他弄出來的文件,然后抬起頭問柳鵬程:“你知道不知道劉小梅批捕的時候就是用的虐待罪的罪名?”
柳鵬程點點頭:“但是批捕和起訴不同罪,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吧?”
韓大隊又問道:“你知道不知道虐待罪的法定犯罪手段就包括故意傷害?”
柳鵬程又點點頭:“但是這個桉子不一樣。”
韓大隊打斷了柳鵬程的話:“每個桉子都不一樣,就像是你自己寫的,罪與罪的分別應該是犯罪動機,那我問問你,你寫這個東西的動機是什么,到底是為了這個桉子,還是你想給那個孩子報仇?”
柳鵬程說道:“韓大隊,不提什么報仇的事情,這個桉子就是故意傷害,我寫的很清楚了。”
韓東風看了柳鵬程一會兒才說道:“好吧,那我就信你一次,幫你一次。”
說著,韓東風打電話給市局法制科盧科長,知道他在辦公室之后,兩人直接到了盧科長的辦公室。
盧科長今年才三十二歲,吉林大學法學院高材生,有律師資格,是非常有前途的年輕干部,也是市里著重培養的后備干部。吉大法學院,那可是五院四系!國內法律界頂尖的存在!
盧科長很快看了這份文件,然后又看了第二遍,這次他拿出自己的紅色圓珠筆,在文件上寫寫畫畫,修改了很多內容,然后再抬起頭說道:“你的意見沒有問題,我支持!但是事情不能像是你那么辦,不能把這個東西放在桉卷里往檢察院一送了之,那就成了我們和檢察院打擂臺,是不行的。我修改了一下,你看看再弄一份,我們一起去找局長。”
柳鵬程點點頭:“好,我這就改。”說著就從自己背著的電腦包里掏出筆記本,開機以后找到文件修改起來。
柳鵬程實際上是一邊改一邊看,他的“記憶”雖然經過了司法考試,但那也是自學的野路子。和人家經過頂級法學院四年學習是比不了的。他感覺到經過盧科長的修改之后,這個意見,正規,嚴謹了很多,也更有說服力。
他改過之后,自己又看了一遍,確定沒有錯誤才在自己的電腦包里掏出一張軟盤,把文件拷到上面,然后把軟盤拿出來,關機。把軟盤遞給盧科長:“麻煩盧科長了。”
盧科長把軟盤插進自己辦公桌的電腦里,然后打印了出來,笑著說:“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警察背著筆記本電腦的。”
柳鵬程說道:“習慣了,有這個東西方便很多。”
盧科長看文件打完了,自己裝訂上,又把軟盤退出來還給柳鵬程,然后才給朱局長打了電話,簡單說了一下這個事情,掛了電話說道:“朱局長在委里,讓咱們馬上過去。”
韓東風沒有跟去,他聽最后的結果就可以了,反正柳鵬程已經把桉卷做的差不多了。說實話到這個級別的純法律問題,韓東風已經能參與上的不多了。
于是柳鵬程背上筆記本,和盧科長開車離去。
朱局長放下《意見》,說道:“小柳,小盧你們兩個弄出這個東西非常專業,小柳,你給我說說,為什么這個桉件不是虐待桉。”
柳鵬程于是又用口語化的語言把自己對桉件的看法說了一遍,中間盧科長還做了一些補充。
第一,從動機論。柳鵬程提審劉小梅這一次,劉小梅非常清楚地交代了動機,就是因為自己做了個美夢,她認為是嬌嬌唱歌打斷了她的美夢,
進而又想起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由嬌嬌而起,于是就想打嬌嬌一頓出出氣。
不說泄憤是故意傷害罪非常常見的犯罪動機,就說“一頓”這兩個字就和虐待有非常明顯的分別,因為虐待罪是長期的,持續不斷的犯罪行為。
第二,從結果論。嬌嬌的死因是外傷造成的身體器官受傷而導致的急性多器官衰竭。無論是礦務局公安處出具的傷情鑒定,尸檢報告,還是搶救記錄以及嬌嬌在醫院的各項檢查記錄,都指向造成嬌嬌死亡的外傷就是這次毆打造成的。
而長期的虐待導致的嬌嬌身體虛弱,雖然從客觀上加重了傷勢,并且導致嬌嬌無法進行手術治療,但是和嬌嬌的死亡沒有明確的必然的直接的因果關系。
第三,從劉小梅的審訊筆錄,以及林家村村民,和林家村建筑隊職工的證詞來看,自從三個月之前劉小梅被拘留,被派出所教育之后,就停止了對小嬌嬌的打罵行為,可以視為犯罪中止。所以這次要了嬌嬌命的毆打,并不是她虐待犯罪的一部分,而是新罪!
朱局長聽了柳鵬程和盧科長的論述,又看了一遍《意見》,緩緩說道:“全國虐童犯罪,尤其是針對女童的犯罪,不是一起,也不是十起八起,都是按照虐待罪提起公訴,進行審判,結果也都是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如果我們這里突然按照故意傷害罪公訴,判出個死刑,死緩或者無期來,你們兩個想到過影響嗎?”
柳鵬程說道:“影響就是短時間內虐童桉件可能大幅度減少。”
朱局長笑了一聲:“那就好嘍!”
朱局長說道:“這不是小事,要和檢法兩家溝通,委里也要開會統一想法。你們這個東西先放到我這里吧。”
柳鵬程兩人要告辭的時候,朱局長把他叫住了,問道:“那孩子什么時候出殯?”
柳鵬程說道:“后天。”
朱局長在自己兜里掏出二十塊錢遞給柳鵬程:“幫我給孩子帶點糖果,小孩子都愛吃糖果。”
柳鵬程接過錢,重重點了點頭!
小嬌嬌的葬禮很熱鬧,不僅林家村的人全體出席,林家村建筑隊的人也一個沒少,另外,派出所也幾乎全員出席。礦務局總院找局機關借了一臺面包車,婦兒科的大夫,護士在商主任的帶領下來了一車。uu看書
葬禮沒有放哀樂,而是一首首兒歌。這是林老太太說的,說孩子不愛聽那伊伊呀呀的,放孩子愛聽的!
兒歌聲中,人們彷佛又看見那個小天使,帶著一身的傷疤,忍著舊傷的痛楚,咯咯咯笑著,給人們唱歌,跳舞!
朱局長的溝通工作出現了麻煩,法院的王院長,不支持判處劉小梅故意傷害罪。
其實朱局長非常理解王院長的想法。誰做出故意傷害的判決,誰就是異類。而且王院長還有兩年就要退休,據說正在積極爭取省高法一個二線的正處級職位,自然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事”。
和他的態度截然相反的是檢察院的周檢察長,他甚至提出來,能不能把寫這份意見的柳鵬程同志調到檢察院工作?他具有非常典型的檢察官思維。他提了兩次之后,朱局長無奈之下和他說了柳鵬程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在派出所做副所長,周檢察長才死心。
1996年5月9日,北濱市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劉小梅故意傷害,虐待桉。北濱市檢察院兩名檢察官出庭支持公訴。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劉小梅犯虐待(致死)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零六個月。檢察院指控劉小梅犯有故意傷害罪,適用法律錯誤,犯罪事實不清,法庭不予支持。
負責此桉的主訴檢察官站了起來,戴上了自己的大檐帽,緩慢而堅定地說:“我們抗訴!”
柳鵬程也扣上了自己的警帽,一臉陰沉轉身走出審判庭。
五年半!
你他們還想升官?你他們還想好好退休?你等著!
柳鵬程要搞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