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勝負,沒有對錯嗎?
這是什么荒唐的道理啊……
偏偏在這朝堂上,大家好像都是這樣做的。
盧植對此無言以對,只剩下滿滿的苦笑。
他很疲憊,連日來尚書臺內部的爭端讓他疲憊不堪,作為尚書令,處在袁隗和楊賜交鋒的第一線,那種感覺真是酸爽無比。
但是他又不能缺席。
劉備已經為學派、為他本人做了很多事情,現在,劉備是該收斂鋒芒的時候了,而他這個老師是時候該為弟子做點什么了。
盧植帶著滿身疲憊給劉備請了病假,批了劉備的病假,于是劉備得以在家休養身體,也同時收斂鋒芒,避開日漸激烈的朝堂爭斗。
這恰好給了劉備除了遙控刺殺張角三兄弟的事情之外的很多空閑時間。
這些空閑時間他要么用來陪伴家人,要么用來和曹操、袁紹等人搞社交,繼續做大自己的社交圈子。
曹操目前擔任的議郎身份對他來說沒什么太大的意義。
在這場極為劇烈的派系斗爭之中,曹操身份尷尬,明面上和他的家族一樣不屬于任何一派,所以干脆躲避開來,夾著尾巴做人,盡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袁紹倒是和劉備站在統一戰線上,不過他目前沒有官職,還處在隱居狀態,也談不上對時局進行什么影響,只是不斷地感嘆世事多變。
“當前這個局勢,放在數月之前,我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酒會上,袁紹連連感嘆,對目前雒陽城內的局勢很是無奈。
參與酒會的許攸、張邈、何颙、伍瓊等人也顯得很有些無奈。
劉備知道他們為何無奈。
因為局勢轉變的太快了,當前的局勢顯得他們這個以反宦官為核心凝聚起來的政治集團有些不合時宜、跟不上歷史進程了。
光和四年劉備加入他們的時候,黨錮之禍還是大漢的主要矛盾點,黨人還在宦官的威脅下四處逃竄,頗有點茍且求生的意思,士人和宦官之間的斗爭還是非常激烈的。
但是時間到了光和五年,局勢就大變了。
前前后后不到一年光景,黨錮就形同虛設,尤其是針對非今文閥閱家族的黨錮,直接就取消了。
何颙安全了,甚至重新做官了。
張邈也安全了。
許攸和伍瓊這些往日里天天恨宦官恨得牙癢癢的家伙們也忽然間感覺找不到人生方向了。
他們一下子在理論上已經不是宦官的敵人了。
緊隨其后,今古文之爭驟然變成了大漢朝政的主要矛盾,士人分裂的極為快速,今文學派的士人們和古文學派的士人們互相之間都打出狗腦子來了,那場面叫一個激烈。
袁紹跟著袁氏,原先是今文學派這邊所屬,后來直接跳反到了古文學派的立場,他的朋友圈子也基本上和其他今文閥閱家族隔絕,不再敢有什么明面上的聯系。
一伙人修煉了好些年對付宦官的手法,正打算接著劉備當初為他們營造的成功而繼續大展拳腳呢,可時代忽然間就變了,風向也快速轉變了。
以至于讓一直為了對付宦官而不斷奔走的何颙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在疑惑,自己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意義,他費盡心思救不出來的人、結束不了的黨錮,就那么突然間結束了。
甚至好像從未發生過。
然后就是今古文大戰,士人分裂,宦官們仿佛一下子不存在了,士人成為了斗爭的主力軍,宦官退居二線,存在感大大降低。
若非皇帝遇刺、東園崛起,現在士人還在可勁兒的互撕呢。
可盡管東園崛起給士人帶去了巨大的威脅,在互相斗爭中已經沒有回旋余地的兩派士人集團也無法繼續攜手對抗宦官了,甚至他們現在的想法都是利用宦官收拾對方。
原先可以友好交往的今文學派士人與古文學派士人也無法繼續在明面上維持關系,甚至在私下里都很難維持關系。
雙方極度敵視對方的前提下,任何公開的或者私下里的往來都是有風險的,各家族長輩也在不斷的提點家族里的年輕人,小心謹慎行事,千萬不要落人口實。
盧植和楊彪之間的事情就被拿出來作為典型。
曾經的好友,現在那是徹底的仇人,弘農楊氏與涿郡盧氏、劉氏儼然已經成為了無法化解的死敵,彼此之間必然要有一場決戰。
曾經那首傳遍雒陽膾炙人口的《訪楊文先不遇》充滿了華麗的幻想與浪漫色彩,是友情的見證,但是現在再看,卻莫名的多了一絲悲哀。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一座五指山,壓得他們動彈不得、呼吸不暢、痛苦不堪。
尤其是今文學派的中下層和古文學派的中上層,彼此之間產生的巨大的落差感和割裂感讓他們陷入了一定的迷茫和痛苦之中。
袁紹的政治小分隊是以反宦官為核心凝聚在一起的,可是現在,今古文之爭才是主要矛盾,是刺刀見紅的拼殺,彼此之間的仇怨和利益之爭已經徹底的激化了。
這種對立的激化已經直接動搖了袁紹政治小分隊的立身之本,反宦官作為一種萬金油式的政治綱領已經不具備足夠的號召力,不能化解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之間的分歧了,無法對更多的士人產生號召力了。
他袁本初的金字招牌一下子就沒什么含金量了,仿佛從來就不是一塊金子,而是鍍金的,
袁紹自己也很是迷茫,他甚至覺得很是驚悚。
若不是袁氏家族身段柔軟善于反復橫跳,他現在和劉備就不得不成為敵人了,而劉備為他所拉攏的超過一半的政治小分隊的成員都會站在他的對立面上。
若然如此,他剛剛建立起來的政治勢力和剛剛起步的名望就要直接腰斬,一夜回到解放前。
這能接受?
盡管如此,袁氏家族的反復橫跳行為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的。
外部,以弘農楊氏為領袖的今文學派已經鼓足馬力開動宣傳機器對袁氏家族進行污名化攻擊,把他們反復橫跳的罪惡嘴臉大白于天下。
而在政治場上,今文學派相關官員也在竭盡全力對袁氏的門生、故吏集團發動進攻,各種政治攻勢接踵而至。
比如一個月之間,僅河北一地,袁氏門生、故吏出身的郡縣級官員就有十多人被彈劾,理由從瀆職到貪污不一而足。
中央層面,袁氏在中央各機構的本家、門生、故吏官員十余人也遭到了彈劾和政治攻勢,攻擊十分兇猛。
內部,袁氏在關鍵時刻背刺今文學派轉頭古文學派陣營的事情也被一部分門生、故吏瞧不起,他們認為這是立場不堅定的行為,是道德敗壞的行為,十分不滿。
甚至汝南袁氏本家都有一支族人公開聲稱袁氏領袖袁隗德不配位,應該下臺滾蛋,交出袁氏家族的主導權,停止反復橫跳的家族行為,以此為袁氏家族挽回聲譽。
他們幾乎公開和袁隗主導的袁氏勢力決裂,不支持袁隗,
當其時,袁隗正在內部和外部同時面對著極強的政治壓力和道德壓力,處境非常危險,這些日子也經常長吁短嘆的把他們這些家族后輩喊到一起開會商討對策。
反正日子不好過就是了。
袁紹同時還得知與袁隗一起橫跳的潁川荀氏家族也遭到了圍攻。
同樣出身潁川的部分今文經學家族紛紛公開聲稱以荀氏為恥,不愿意和荀氏繼續交往,甚至于已經商談好的一些姻親往來都被斷絕了。
荀氏家族下一代翹楚荀攸、荀彧已經成年,已經到了要舉孝廉的時刻,但是因為這件事情而導致家族策劃擱淺,不得不另尋他路。
甚至于荀彧迎娶宦官女兒的這件事情也被重新拿出來,為時人所譏諷,人人都在嘲諷荀氏家族有個宦官媳婦兒,大聲感嘆神君荀淑子孫不肖,荀氏家族即將崩塌之類的。
反正這兩個家族在得到古文學派的接納之后,在今文學派之中、他們傳統的社交圈子里,已然社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