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今日盧植府上的最后一位客人,也是第二十七個想要向劉備托付子弟并且愿意付出一些代價的人。
不過大部分劉備都沒有接受,只是打個哈哈糊弄過去。
不是每個有名聲的年輕人都是荀攸、荀彧這般名副其實的,不是每一個王佐之才都是真正的王佐之才。
劉備認識何颙,這位評價荀彧有王佐之才的名士親口說過,他評價過五六個王佐之才,可除了荀彧,其他幾個沒什么名氣,劉備聽都沒聽過。
可見王佐之才真實與否,也是要看概率的。
只要成了一個,何颙就是慧眼識珠的大賢,就算不成,也沒什么損失。
所以說真要深究到底,被這些名士評價出來的“人才們”還真是魚龍混雜,名不副實的大水貨比比皆是,真要全都接下來,自己那邊豈不成了一鍋大雜燴?
別人不知道,劉備還能不知道嗎?
出身寒微之家的可能還需要考察一下,出身牛逼家族卻聲名不限的,全是水貨——有那么多的資源灌溉,結果還捧不出來、扶不上墻,還能怎么說呢?
但是說起來,東漢末年和三國時期的士族還真是有點意思。
以諸葛亮之死為分界線,黃巾起義開始一直到諸葛亮之死,五十年的時間里,士族名門人才輩出,群星閃耀,各村都有各村的高人和高招。
似乎整個華夏大地上的士族名門的人才都集中在這五十年里井噴出來了,蕭何重生張良再世一般的人才比比皆是。
諸葛亮死后,再到三國歸晉,也是將近五十年的時間。
這段時間,整個華夏大地上不說群星閃耀,也能算是萬馬齊喑,幾乎看不到什么亮眼的軍事政治人才,以至于靠著陰謀詭計和背信棄義上位的司馬氏都能登上頂端,成就基業。
似乎前五十年的井噴已經把這一波人才儲備給噴的干干凈凈,一代人去世之后,下一代人就沒有人才了。
前五十年和后五十年幾乎不是同一個檔次的,斷層實在是太明顯了,給人以巨大的落差感,由不得人們不去感嘆。
當然了,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是沒有跡象可循的,也不可能是純粹的玄學。
這種事情的發生,和曹魏黃初元年曹丕與陳群開始推動九品中正制脫不開關系。
這種選拔人才的方式得到制度性確立之后,上層社會再也不用和下層忽然殺出的黑馬們卷了。
如果說在東漢末年,下層社會偶爾還能殺出一匹黑馬震驚四座的話,魏晉以后,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不再是潛規則,而是正兒八經的規定。
于是黑馬們再也沒有一鳴驚人的機會了。
上流社會的子弟們依靠九品中正制的硬性規定,得以躺贏,再也不需要卷,不需要保持緊張感增進學識,于是上流社會迅速腐化,很快成為一潭死水,其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他們贏了。
卷,還有可能出精英,不卷,十幾二十年之后,全都是蟲豸。
哪怕就當前這個時代來說,同樣作為荀氏家族的子弟,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是人才、都是大才,那也是有區別的。
荀攸和荀彧這叔侄兩個是被歷史證明了真的有才能,而且劉備也知道如何使用他們可以把他們的才能最大化。
其他籍籍無名之輩最多是中人之資,有心之人想給他們吹捧想給他們長臉,都辦不到,實在是沒什么事跡可以說,尬吹實在是沒什么說服力。
這樣的中人,遍地都是。
當然,這并不是最重要的,倒是荀氏如此露骨的向自己表露出靠攏的意思,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什么?
是不是已經意識到了天下大勢正在發生改變,過去的一切可能都回不來了?
劉備不想多做猜測。
他現在已經具備了不需要胡思亂想的資格和基礎了,他現在是《左氏春秋》的傳承人,擁有正當的開館授徒的權利了。
聽他講課的,就是他的門生。
更親近一些的,就是他的弟子。
門生和弟子天然的和授課恩師結成利益共同體,基本上都是老師占據主導的位置,儒家綱常倫理關系當中不能違背和冒犯的五者——天地君親師,老師,也在這個行列之中。
這個群體會成為劉備可以信賴和儀仗的力量。
而除此之外,被他以涼州牧、車騎將軍身份辟召的人員,就是他的屬吏,將來脫離他的屬下在朝廷、在地方擔任職位,就成為了他的故吏。
就算不直接接受他的領導,只要他們是被劉備引入仕途,是被劉備賦予了成為官吏資格的人,那么他們未來不管官職多大,都不能冒犯劉備。
門生(弟子)、故吏。
這些人將會與劉備結成漢末政治邏輯運行規則之中的第二層君主關系。
只要劉備不謀反,他們就不能在大政方針上和劉備作對,就算只是口頭追隨,也要喊一嗓子表示支持,否則就是天大的政治不正確,會被拋棄,下場凄慘。
閥閱家族群體當中的高下之分就是由此展開的。
有些家族只有門生,因為自身官職低微,政治勢力很小,沒辦法培植故吏群體,不能使他們成為家族的政治力量,所以家族聲名不顯,弟子群體也局限在百人之列。
而類似袁氏這種家族,不僅能擁有千人以上的門生,還因為官運亨通,故吏遍天下,政治勢力極大,在閥閱家族當中,也是響當當的領頭羊。
雖然說閥閱家族的大家基本上都是學術平等的,但是就算在平等之中,這些血統怪也能給你用各種形式折騰出不平等,想方設法分個高低。
劉備現在已經在事實上具備了和袁氏掰腕子的能力,不管是官職,還是學術身份,他和袁隗都能算是持平的。
硬是要說有點什么不一樣的,也只能算劉備沒有一個做三公的爹,可是真要往上追溯,劉備的先祖還是皇帝呢,你老袁家先祖有皇帝嗎?
所以袁隗帶著一臉莫名的表情離開盧植府上的時候,劉備看到了,但是什么也沒說。
他和袁隗從來就不是一路人,只是在特殊的時期為了某些目的恰巧走在了一起過。
而現在,隨著楊賜死去、鄭玄離場、河東郡危機和并州混亂的難以解決,今古文之爭已經在事實上進入了僵持階段。
天下大勢的轉變,毫無疑問的影響到了雒陽朝廷的主流思想,今古文雙方激情對攻的爆點環節已經過去了。
除非天下間的軍事動亂與危機可以在短時間內得到平定,今古文之爭想要再回到之前的主流狀態,是不太可能了。
今文學派現在是毫無疑問的低谷期,剛扶植起來的軍事代理人皇甫嵩正在面臨被殺的危機,且基本上確定是寄了,對于這種情況,今文學派是政治軍事兩失敗,短期內不可能振奮。
今文學派也因為鄭玄的離去而進入到了盧植主導的時代,但是袁氏并不服從盧植,雙方遲早會產生正面沖突。
雒陽未來的局勢,很可能會從古文學派與今文學派對立轉變為某兩個新的政治集團的對立,盧植和袁隗都會產生很大的影響,甚至于直接對立。
到那個時候,袁氏必然是劉備的敵人。
但是不管怎么說,他在涼州的規劃都是他立于不敗之地的依仗。
只要他繼續在涼州完成自己的規劃,等到劉宏生命的終結時刻,就是大戲開場的時刻。
他要回去了,他要回到涼州,回到自己的舞臺,繼續夯實自己的基礎,全方位增強自己的勢力。
劉備在雒陽又待了四天,陪伴一下母親和孩子,見了見老丈人和老丈母娘。
期間,他抽了一個空,拜訪了一下馬日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