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想要挽回局勢的盧植,袁隗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子干,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
袁隗笑道:“前線是什么情況,我還能不知道嗎?袁紹、袁術,我袁氏兩個子弟就在前線,我袁氏故吏董卓也在前線,就在前些日子,董卓擊退了逆賊,穩固了河東防線,現在河東局勢非常穩固,董卓正在尋求進攻太原郡。
前線的事情,可以說我袁氏已經盡了很大的力,眼下局勢平穩,正是可以對今文學派發起追擊的時候,子干怎么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那樣的話呢?這可不是你應該說的話吧?”
盧植愣住了。
他還真的沒有注意到。
不知何時,袁隗居然已經經過一番操作把袁氏的力量滲透入了河東前線。
現在袁紹和袁術都在前線,主將是袁氏故吏董卓,之前給大軍提供后勤支援的太仆袁基也是袁家人,都是一伙兒的。
所以這個話被袁隗說出來,就特別的有說服力,特別的容易鼓動其余經典家族的傳承人們。
古文學派最大的隱患由此浮出了水面上,被大白于天下。
很簡單的道理——好處不能只被你們《左氏春秋》七大家給占了,我們也是經典傳承人,我們也要官學地位的。
更別說伱們《左氏春秋》的七大家之所以能升級為閥閱之家,當初我們大家也是出了很大的力氣的,你們不能過河拆橋啊!
袁隗一個鼓動,本來四平八穩的古文學派內部驟起波瀾。
當場就有人幫袁隗說話,認為袁隗講的有道理,大家都該聽一聽。
盧子干,你要聽一聽群眾的呼聲!
盧植不是不想聽,而是他認為現在不是聽的時候。
“此前,我們不是沒有進行過努力,對大家的承諾從來沒有改變過,我們一定會戰勝今文學派,一定能取得最后的勝利,但是眼下,的確不是最好的時機,還望諸位以大局為重,稍作忍耐,等到局面和緩,我也不會容忍今文學派繼續占據高位的!”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了盧植一直以來比較好的信譽,頗有些意動。
但關鍵時刻,還是袁隗站出來攪了局。
“子干,你的人品諸位都是信任的,可是,你總不能只是說說,而不付諸行動吧?今文學派的攻訐是我等一起應對的,你總要讓諸位心服口服才是,你說呢?”
盧植死死盯著袁隗。
“次陽,當前大漢是什么局勢,難道你看不明白嗎?此時此刻再起政爭,沒有贏家,都是輸家!雒陽一旦危險,咱們誰能討到好處?難道你要天子避難遷都嗎?”
“子干,不是我看不明白,而是你看不明白。”
袁隗搖了搖頭,伸手指向盧植的正對面:“你且看看人心。”
盧植順著袁隗的指向看過去,頓時一愣。
那是怎樣的一片滿是欲望的眼神啊。
這方小天地的欲望值已經滿的快要溢出來了,大家的欲望已經被完全的激發出來了,收不回去了,要是不能得到發泄,是要爆炸的。
袁隗點燃了導火索,現在,局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們已經不在乎雒陽安危了,也不在乎天子安危了,他們現在只有一個目標,只有一個需求。
他們要成就閥閱之家的偉業,他們也要獲得和盧植一樣的地位,他們要在這個今文學派空前虛弱的狀態下毀滅今文學派。
他們要做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于是盧植明白了一切。
人心已經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雖然盧植從來也沒有想要由自己來操控人心,但是盧植并不希望人心在這種時刻、這種場合被運用在不合適的地方。
一個國家正在走向深淵,而身居三公高位的袁隗似乎并不想挽救這個國家,并不想改變這一切。
袁隗只是想讓這一切加速。
加速到一個讓盧植感到恐懼的狀態。
袁隗甚至對此還不滿意,他還要進一步加速。
“子干,你還不明白嗎?人心所向,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不能,我也不能,我們只能順應人心,去做讓眾人感到滿意的事情,否則,我們沒有好下場的。”
盧植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
過了好一會兒,盧植緩緩站起了身子。
“次陽,人心所向,的確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不能,你也不能。”
袁隗的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表情。
“看來,我與子干終于達成了一致。”
“不,并不是。”
盧植搖了搖頭。
袁隗挑了挑眉毛。
“哦?難道子干還有什么高見?”
“我并沒有什么高見,只是希望次陽和在座的諸位可以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盧植微微嘆息道:“如果此時當真是合適的時機,我絕對不會阻攔,我反而還會推波助瀾,主動進攻,可如果此時不是合適的時機,我希望諸位不要為了一時的蠅頭小利,而忽視了大局,最后,滿盤皆輸!”
說完,盧植長長一嘆,站起了身子,離開了自家的議事廳——鄭玄離開之后,古文學派召開會議的場合就轉移到了盧植家中。
而對于盧植的退場,袁隗只是冷冷一笑,把盧植的退場視作屬于自己的勝利。
他站起了身子。
“子干是個高瞻遠矚的人,但是高瞻遠矚也要用對了地方,否則國家再強,得利的,不還是今文學派?諸位,若有想要商討如何徹底覆滅今文學派之高士,請移步袁府,袁某將于府中備下宴席,誠邀諸位蒞臨,探討國家大事。”
如此說著,袁隗便起身離開了盧植家中的議事廳,沒有多做停留。
留下來的古文學派的成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后一個接一個的站了起來,追著袁隗的腳步而去了。
到最后,還留在盧植家中議事廳內的,只剩下《左氏春秋》系統的兩三個家族代表及其親信弟子,還有荀爽、蔡邕和服虔三人。
袁隗突如其來的一招突刺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只知道如此一來,整個局勢就徹底的改變了,古文學派貌似已經在事實上分裂了。
除了已經拿到了官學地位的《左氏春秋》系統內的少數幾人之外,其余各大系統都被袁隗的一席話給吸引走了。
就連代表《周官禮》的鄭泰和賈喜兩人都隨大流,跟著袁隗離開了。
這兩個家族明明也是左氏春秋家族體系當中的一員,卻沒想到在這種局面下,他們的屁股也沒有完全坐在盧植這邊。
他們顯然是要向追求家族的更高地位。
亦或是他們覺得自己的家族并不比盧植地位低,他們明明掌握這至關重要的學派意識形態,卻不能成為領袖級人物。
看起來,他們似乎對盧植的上位也并不是很滿意,想要借這一次的機會把《周官禮》推至巔峰,徹底取代今文學派的意識形態,完成變革。
然后順利登頂大漢閥閱家族之巔,開創屬于他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