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給天空著色,讓半壁蒼穹楓紅如火。
霍府的書房里略顯晦暗。
劉相和劉溪在前殿等候,宋然等人則是第一次來到內宅。
書房的布置簡單到出乎他們意料,除了書卷,只有一張用來讀書的矮席,地面以純木鋪設,要高出普通房間,目的是隔潮,防止書卷受損。
霍去病在主位,宋然等人便席地而坐,敘述這段時間的調查所得。
“霍侍中去北關后三天,卓氏在江東往長安來的幾船貨物,就出了問題。”
“劫船還是其他手段?”霍去病問了一句。
“他們還沒那么蠢,敢直接劫船。而是在船經過一些郡城時,給水監打招呼,反復盤查。
有些沿岸城池,檢查繁瑣,過程中征重稅,延緩船運時間等等。
還有些珍異之物,會被暗中掉包,因為檢查過程頗多,且有些檢查船工會被趕下船,所以事后發現不對,連船工都不確定是哪個步驟出了問題。”
霍去病喝了口熊三煮的熱茶。
“還有兩船貨物,半夜失火,甚至有船工被燒死。”
“類似的手段不在少數,連日來,給卓氏的航運,鹽鐵等事項造成重大損失。”
宋然悄悄瞥了眼霍去病冷峻的側臉,暗忖聽師尊說他在北關被人暗算,現在看好像沒什么事。
宋然續說:“卓懷按霍侍中吩咐,配合的很好,沒露出破綻。但半路出了些岔子,淮南王太子暗中遣人給卓青珂送去了信簡。”
‘王太子’是漢時用來對封王長子的稱呼,區別于‘太子’的稱謂。
霍去病聽到這里,已經知道宋然接下來要說什么。
“劉遷送給卓青珂的信簡,我看過,大抵意思是告知卓氏變故,傾覆在即,而一切都是因為她卓青珂。
淮南王太子在信簡里說,他碾死卓氏如捏死螻蟻,只需一聲吩咐,卓氏將因此家門凋零,甚至有人會死。”
宋然又瞄了眼霍去病,發現他依然面無表情,看不出半點情緒起伏:
“他是想利用卓青珂不諳世事的心里,讓她內疚,然后逼她就范。”
霍去病道:“所以你插手進行了安排?”
“是,卓青珂接到信簡后,打聽過消息,確定簡上所說屬實,偷偷哭了整晚。還遣人來霍侍中府上問過,知道侍中不在長安,去了北關一時不會回來,徹底絕望,便準備按簡書上所說,自行去淮南王府……”
宋然說:“我記得霍侍中走之前,說要護持卓家安全。所以遵侍中命令,另找了個女子,替卓青珂去了淮南王府。”
“你找人偽裝成卓青珂,劉遷難道看不出來?”
宋然娓娓道:“我密偵搜羅天下各行各業的人手為用,其中包括娼門女子。”
所謂娼門,就是三百六十行里的妓。
這個行業最早能追溯到春秋,管仲有大才,發明了女閭,就是早期的妓。
密偵打探消息,確實需要各行各業參與,女閭更是探聽消息的前沿。
宋然補充道:“有女閭入我密偵后,修行取陽之術。我選出的人,替身進入淮南王府,服侍王太子的同時還可以修行,她很樂意。”
密偵吸收了一些女閭后,會用秘術訓練。
宋然所說取陽之術,就是女閭借助男子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時機,盜取其體內陽氣,本源,高明些的還能迷惑對方,讓對方欲拔不能,日益迷戀,獲知更多想要的消息。
霍去病瞅瞅宋然,心忖你這神轉折,前半段還覺得劉遷手段卑劣,下半段就把他坑死在溝渠里。
“劉遷到現在仍不知?”
宋然笑道:“我們密偵麾下的娼門,訓練有素,絕不會讓他輕易看破。”
“我先找了個雜家修行丹青之道的畫者,畫了張皮,給替身貼上,活脫脫一個卓青珂。嘿!”
宋然要是有尾巴,已經高高翹起,忍不住得意的道:“因為有修行,便是行房時也可偽裝成未經人事,絕無破綻。”
曲軍、岳饒,肖應三人齊齊在心下給那淮南王太子叫了聲可悲。
也就宋然依仗背后有其師茹泊虎敢這么大膽,要是換成他們,即便得了授命,密查淮南王長子,也不敢這么算計他。
此事若被劉遷知道,估計能瘋。
霍去病想了想,亦是忍俊不禁,很像看看劉遷知道真相時的反應。
“這么說你在劉遷身邊布了個暗樁?”
宋然昂了一聲,用期待表揚的眼神注視霍去病。
“真的卓青珂哪去了?”
“我和卓懷打過招呼,接到我密偵梁園去了,現在和我住一個院子,安全上絕沒有問題。”宋然表示自己安排的很周到。
霍去病問其他幾人:“讓你們查的事情呢?”
“我負責跟蹤追查卓氏貨物被扣押后的去向,包括鹽鐵等物,對方掉包取走后,就放在南郡的府庫,沒動過,并未據此查到其他線索。”肖應回答。
這不出所料,劉遷總歸不是傻子,得了東西馬上就用,平白讓人抓住把柄。
曲軍,岳饒也都暗中密查某事,各有匯報。
同樣,都沒有太大收獲。
幾人隨后離開,霍去病則來到前殿待客之處,劉相和臉頰上梨渦淺淺的劉溪,正在說笑吃東西。
“去病,你可回來了。”
劉相神色熱切:“前幾日還聽到消息,說伱在北關受了傷。”
“已經無礙。”
霍去病和劉相,劉溪寒暄過,又一起吃過晚食,劉溪先告辭離開。
劉相卻賴著不走,壓著聲音道:“去病,你那種讓全身硬如甲胄的神通,我試過了,效果并沒有意料中那么好。”
“所以呢?”霍去病問。
“效果不行,就得加次數,每月一次太少了。”劉相暴露了真實目的。
先壓低效果,好討價還價。
其實加持美人計獲得的效果,讓劉相興奮到難以自持,對這門手段垂涎欲滴。
他見自己說完,霍去病不為所動,有些泄氣道:
“早年我也想過要修行,后來知道宗室之人不論如何修行,都難延壽求長生,興致就淡了,覺得是白費功夫。
要是知道有你這種奇術,我肯定會好好學一學兵家。”
霍去病信手給劉相加了個美人計神通,起身往后宅走去:“增加次數是不可能增加的,這個月別再來了。”
夜色初上。
回到書房的霍去病思忖道:什么品類的修行,是和儒家有關聯而又非儒家。
他念頭微動,想起前些時日看過的一卷介紹九流十家的簡書。
在書案上略一尋找便將簡書拿了出來,翻閱其上對九大流的介紹。
“小說家……”
霍去病的視線落在秦時雜家大成的呂不韋,對小說家的修行分析上,若與縱橫一脈或名家相合,小說家有可能用書寫的內容,影響現實人物,甚至決定其命格……
霍去病心頭再動,小說家的代表人物,好像就在朝中任職,叫虞初?
他記得自家就有虞初的一部手卷。
當下來到書案上尋找,很快抽出一部簡書。
這是一部搜集民間傳說的記錄類簡卷,霍去病將其翻開,同時催動體內修行。
他的識海里,兵符上的騰蛇猝然抬頭,蛇目發出微光。
奇妙的變化出現了。
霍去病的視線落在簡書的字跡上,在意識層面,仿佛看見那竹簡上出現一只執筆的手,一個中年男子,坐在矮席后,書寫這部竹簡的情景一閃而逝。
這是天人境以后,騰蛇的神通提升,憑借強大感知,追溯與文字相關的因果源頭而洞察的景象。
那個被霍去病‘看見’,書寫竹簡的人,就是虞初無疑。
“氣息不對……”霍去病微微搖頭。
他念頭起落,正在想事情,忽然生出感應,扭頭看向窗口,就見自家的大貓出現在墻頭上。
緊隨其后,一個女子翻墻而入,鬼鬼祟祟。
大貓只是個帶路的。
霍去病有些奇怪,以對方身份竟會翻墻來霍府,當下開門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