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灼照,已過了午時。
交戰中不覺時間的流逝。
霍去病身后,殺入王庭的漢軍,正在靠近過來。
他刺中伊稚斜那一瞬,整個草原似乎都陷入了停滯。匈奴部眾的信念也在那一刻完全崩潰,開始四散逃亡。
激烈的交戰,并沒讓這支漢軍變得疲憊,人人眼神明亮,仍處在亢奮狀態。
若足夠了解漢初的歷史,就會知道這一戰來之不易,能充分體會到此刻眾軍的情緒。
漢匈之爭,已延續百年。
比起開國之初的“白登之圍”、“公主和親”,匈奴大單于給呂后的“書信”之辱等等,再看看匈奴東破東胡,南并樓蘭,兵脅西域,西掃大月氏,一度兵鋒之盛,橫掃四合,何等囂狂。
而此時卻被漢軍打入王庭,擊穿老巢,大單于伊稚斜落荒而逃,生死不知。
王帳精銳全員潰敗。這種戰果,在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過。
此時站在匈奴王庭內的漢軍,有的已是數代從軍,前后對比,忍不住眼眶微紅道:
“吾之大父,死前仍對當年匈奴逼我漢人和親,大漢開國,卻要依仗一弱女子來緩解匈奴人的攻勢而死不瞑目。但現在……大父應該可以安息了。”
眾人默然安靜下來。
片刻后,霍去病道:“將匈奴王庭梳理一遍,擒殺俘虜。把匈奴人的王庭金帳帶回去,掛在北關,讓所有草原部族知道,犯我漢人山河者,雖遠必誅,這金帳就是見證。”
眾將齊聲應諾,立即展開行動。
匈奴王庭內,人員慌亂奔走,匈奴的王權貴姓,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慌亂。
沒人能想到昨晚還摟著美妾,酣然入夢的他們,幾個時辰后的現在,會陷入倉皇落難的境地。
霍去病回頭拍了拍自己的馬。
今安的肩胛位置,也有交戰時留下的創口,血跡滲出。
但其肌肉如鐵鑄,迅速收緊閉合,已有了愈合的跡象。
霍去病自行往王庭外走去。
今安立即小碎步追上來,拿大頭拱他肩膀,示意自身傷勢無礙。
霍去病笑了笑,重新翻身上馬。
今安才歡快起來,路過一處位置時,有個匈奴傷兵躺在地上佯死,忽然起身,想揮矛偷襲,被今安側蹄蹬在頭上,頓時頸骨斷折斃命。
王庭外,匈奴部眾四散往草原的東西兩側,或更北方潰逃。
霍去病坐在馬背上眺望四野。
伊稚斜被那股匈奴國運般的力量裹挾,逃到哪去了不知道,但霍去病那一擊,傷其心肺,對其創傷必然極重。
“冠軍侯!”
道尊負手從半空踏虛而至,來到霍去病身畔。
這位老道尊,并未盡全力和大薩滿恩敕交鋒。
倒也正常,讓他來就是為了牽制大薩滿。
“舅父。”
霍去病從王庭的高地上策騎下來時,衛青等將領也迎了過來。
眾將不論年紀、資歷,注視霍去病的眼神都滿是驚艷,士兵臉上則帶著狂熱的崇敬。
“這一仗給匈奴帶來的重創,會叫他們牢記不忘。”
衛青先表揚了一句,遂就事論事道:“你這是打勝了,如果輸了,就是擅自出兵,提早沖營,不與后軍配合的大錯。”
霍去病不以為忤,衛青是怕他驕狂輕敵,以后吃大虧。
衛青話落,又靠到近處,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
這個外甥他一直視若親子。
現在已經開始獨當一面,萬軍破營,難免心生觸動。
“舅父接下來打算如何?”霍去病問。
衛青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你想乘勝追擊,攻襲周邊匈奴各部?”
“自然。”
霍去病道:“擴大戰果,且出擊要快,匈奴王庭潰敗的消息傳開,周邊部落必要遷移逃走。”
衛青頷首道:“我已派出兩部,奔襲阻擊周邊各部。”
公孫敖,公孫賀,在遠處追殺潰逃匈奴部眾的張次公,亦陸續被傳令兵叫過來。
“眾將聽令,爾等分出東西兩側,掃擊沿途匈奴部落!”
“唯!”
眾將旋即調動兵馬,出兵而去。
張次公離開前,還對霍去病使了個內涵深意的眼色。
“舅父以為,此戰能給匈奴造成多大傷害?”
衛青道:“匈奴王庭崩塌,你萬軍擊潰其本部兵馬數萬,對匈奴部眾心里的打擊尤重。匈奴這支本部人馬即便僥幸逃散者,亦會成為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從此退出天下精兵的行列。”
“匈奴是草原游牧部族,部落共聚形成了強大王權。
此戰以后,匈奴本部,單是彈壓各部,保住王權都不容易。
對匈奴創傷之深,可以想見。”
霍去病心忖:有了這一戰,歷史又會隨之發生多大的偏移?
對于未來,他的計劃是先潰匈奴,而后橫掃南北,整合大漢周邊的大小部族勢力,擴充疆域。
現在的漢太小了,為將者,當以開疆拓土,護國安邦為己任。霍去病打算讓漢境的疆域,先變得更廣袤。
衛青想了想,補充道:“不過匈奴經歷此戰,未來情況如何,未必沒有變數。
匈奴上一任單于攣鞮稽粥的義子,伊稚斜的義兄,名叫苣都。據說是匈奴建帳以來,最強的大將。
伊稚斜得位不正,亦對其頗多忌憚,苣都因此去了北荒,錘煉自身,多年未歸。
我估計伱這次打穿王庭,伊稚斜只要未死,為保王權,必要去請苣都歸來,穩定人心,重塑兵鋒。”
“若真有個強大的對手,也不是壞事。”霍去病淡然道。
甥舅兩人正在說話,趙破奴等人匆匆過來:“霍侯,有幾個匈奴將領想要投降。”
“交給舅父吧。”
霍去病認同以匈制匈的策略,但不準備將匈奴降將收歸自己的帳下,至少目前看,完全用不著。
此時趙破奴又揮手讓部眾搬過來數件東西:“大將軍,霍侯,你們看,這是從匈奴王帳搜出來的東西,氣息頗為古怪,似乎有些來歷。”
衛青先將視線落在那幾件器物上,打量片刻,略顯驚異。
霍去病抬頭掃了眼天空,見到一只大鳥在天上盤旋,伸手指了下胳膊上的青銅臂箍,而后才看向那幾件器物。
長安的書房里,劉清嫣然淺笑。
她瞄了眼其他人,眾人似乎仍沉浸在漢軍殺上匈奴王庭的情緒中,非常安靜。
主位上,劉徹輕輕扶手,連他也被這一戰牽動心神,掌心全是汗漬!
“我軍和匈奴交鋒的過程,眾卿覺得如何?”劉徹目光炯炯,詢問眾臣。
老丞相公孫弘徐徐道:“有冠軍侯,有衛大將軍,連破匈奴,壓制其氣焰,實大快人心!”
“老臣只恨不能年輕幾十歲,隨冠軍侯親歷戰場!”
“轉戰千里,擊潰匈奴本部王庭,確是前人未有之功,讓人心緒動蕩。”
董仲舒亦親自起身:“如此,正可請陛下題跋,頌冠軍侯之功,請其進入兵府。”
劉徹擺擺手:“此事待去病歸朝再說。
好了,你們下去吧。”
眾臣躬身,依次退下。
董仲舒出了未央宮,登上馬車返回住處前,看了眼身后的司馬遷:
“你觀戰之后,一直沉默不語,有心事?”
“弟子有事不明。”司馬遷沉吟道。
“可是想知道陛下召我等觀看我軍與匈奴交鋒的用意?”
董仲舒道:“我問你,若一國之主,麾下有良將精兵,國力正盛,當如何?”
司馬遷若有所悟:“自古良將難求,若遇不世之將帥,當用來開疆拓土,創千秋之功業。”
董仲舒點頭,緩緩道:“那就是了,陛下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他召來觀戰的多是文臣,目的就是讓我們親見漢軍之威,冠軍侯,衛大將軍統兵之能。
陛下是在告訴我等,他要的是開疆拓土,成就帝業。要的是名垂青史,四夷臣服,而不是內斗。
陛下是在告知眾臣,文武齊心,一致對外。”
董仲舒娓娓道:“此戰重創匈奴王庭,大勝而歡之時,多想無益,你做好自己的事情。”
“多謝師尊教誨。”司馬遷躬身道。
匈奴王庭之外。
霍去病等人看向從匈奴老巢搜出來的戰利品。
一尊圓滾滾,宛如石鼓的器物。
鼓面上繪有蛇、四足蛇、雄鷹各二,還有一只龜,形制古拙。薩滿認為,奏響神鼓,所有的神靈,不管在何處,都會像士兵一樣來到薩滿面前聽令。
這面鼓應該是薩滿的祭器。
還有一個像是骨器祭煉的罐子,以及一柄細長的暗黑色刀刃。
另有數張羊皮卷和一個黑色的骨質圓盤。
最特別的是一個俑人樣的器物,與人等高,身上畫滿了薩滿咒文,像一尊被供奉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