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初生,長安城郊。
十萬禁軍全員皆至,旗旌招展,披甲執銳。
禁軍在城外列方形陣,不動如山,一眼無邊。
羅什娜,姑墨,龜茲,扶余,烏桓等各部使節,也被邀請到城墻上觀禮。
矚目下方似可延伸至天地盡頭的漢軍,眾人皆感凜然。
十萬禁軍共聚,就像一座大山。那種不可撼動的軍容氣勢,強大無匹的戰斗意志,撼天動地。
清晨的時候,長安的天色本有些陰沉。
但十萬禁軍匯聚,長安上空隱然有一柄兵鋒澆筑形成的大戈虛影,如雄峰聳入云端。
云層都被這桿大戈所戳穿。
此時的蒼穹之上,萬里無云,日照晴空,可見漢軍兵鋒之凝練。
當霍去病和皇帝登上城頭的那一剎,萬千漢軍齊聲暴叱:
“陛下,陛下,陛下!”
“冠軍侯,冠軍侯!冠軍侯!”
單是見到他們出現,漢軍的氣勢已沸騰,聲裂云霄。
即便在高聳的城頭,仍能感覺到萬軍匯聚的音浪,如狂風迎面吹來。
霍去病抬起手臂,萬軍在剎那間鴉雀無聲。
皇帝聲震萬眾道:
“今日,朕拜冠軍侯為將,為朕,為我大漢征戰。朕想知道,爾等可愿追隨冠軍侯,殺潰匈奴,鑄我漢軍不敗之威!”
“愿誓死追隨,不敗匈奴不還朝!”
“誓死殺敵,必潰匈奴!”
“誓死殺敵,必潰匈奴!”
驚天動地的聲浪,連皇帝平靜的目光中,亦露出動容之色。
他將視線轉到霍去病身上。
霍去病肅容道:“臣此去,當為陛下直取西域,開疆拓土而歸!””
下方禁軍,仍在一遍遍重復著擊潰匈奴的決心。
長安城內,無數百姓也在眺望城門方向。
“好,朕等你凱旋破敵的消息!”
皇帝話罷掃了眼下方情緒激蕩的漢軍,對身畔的皇后道:“這些軍伍如此擁護去病,見到他,喊得比見朕還響亮!”
衛子夫挑眉看了眼皇帝,見其罕見的臉露笑意,方才暗自松了口氣。
有時候,風頭壓過皇帝并非好事。
但是當這個人換成霍去病,皇帝顯然并不介意,反而倍感高興。
皇帝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
“去病,朕對你向來信重,知你銳意兵事,當可百戰百勝。但伱要知道自己尚年輕,而戰場瞬息萬變,總有不可控的意外出現,若事不可為,當退以還朝,保全自身為重!”
霍去病心頭一震。
皇帝這話的意思是,萬一戰局不利,寧可敗了,也讓他安全回來,還可蓄機再戰,不要把所有的勝負都壓在一戰上,誓死不退,則失去了再來的機會。
皇帝是怕他太驕傲,寧折不彎。
霍去病再次執禮,而后回身,手握皇帝所賜青銅鉞,竟從城頭直躍而下。
“陛下放心,我霍去病此生不敗,絕不辜負陛下信重。”
下方禁軍最前列,今安在長嘶聲中,揚蹄沖出,如離弦之箭,恰好將主子接住。
今安旋即前蹄離地,凌空蹬踏,縱聲長嘶。
霍去病背后的猩紅大氅迎風獵動如一朵紅云,目光箭矢般逼人,看向全軍。
鮮衣怒馬破敵時,不負韶華戰且知!
他在馬背上回望城樓。
皇帝,皇后衛子夫,大漢宗親,百官都在,這錦繡山河值得任何人拋頭顱灑熱血,百戰不悔!
舅父衛青也將在隨后離開長安,去前線布防。
城門處的馬車里,母親衛少兒也在偷偷凝望著萬軍為其沸騰的兒子。
“開拔!”
馬蹄聲起,大漢禁軍追隨著那個鮮衣怒馬的身影,往長安以西馳騁而去。
送軍的戰鼓,擂動大地。
那一天,萬眾矚目,少年縱馬,大軍西去。
十萬禁軍中有萬余精銳,被霍去病抽調出來,隨他先行。
此外還有四萬軍,會在隨后推進,前去西關與邊軍匯合,共同參與此次對匈奴的交鋒。
大軍漸遠。
城內,劉清也能聽到戰鼓擂動的聲音。
她并未去城頭相送,親眼看著霍去病上戰場的滋味,并不好受。
城頭處,人潮緩緩退去。
而在城內的未央宮,靳妃也在宮殿里,遠眺城外的方向。
她有些后悔讓靳序去參加禁軍。
那位當朝郎中令,根本沒在乎她打的招呼,居然讓靳序等新加入禁軍者,單獨組成一支隊伍,隨同后續的四萬大軍,也要親臨戰場。
若有機會,甚至可能要親上戰場廝殺。
靳妃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漢匈之戰,關乎國運,哪一次不是血腥的絞肉場!
衛軍離開長安,頭一日,霍去病并未離隊,而是位于全軍之前,策騎行進。
到晚上,全軍往西推進兩百余里,過城不入,就地扎營。
隨軍而行的還有羅什娜,姑墨,龜茲使節等人,包括張騫。
此外后軍主力的四萬人中,還有繡衣的一支隊伍,高手匯聚,從草原和北關回來的雷被,伍被等淮南王降將,盡在其中。
后隊帶大軍推進的是大將公孫敖,張次公。
羅什娜在扎營后,簡單洗漱,本準備入睡,卻是聽到有親兵過來叫她去中軍大帳,商議事情。
羅什娜一身鈷藍色,繡飛鳥紋的龜茲服侍,來到中軍大帳時,霍去病正在披甲,穿配整齊:
“將軍這么晚要出營?”
“不止我要出去,你也要去。你們幾個對西域的形勢多有了解,跟我一路。”
霍去病這句話的意思是他要離隊,目的地是西域?
羅什娜滿心疑惑:眼下還在漢境,距邊關最近的地方也在七八百里外。
有必要現在就開始入夜行軍?
她心中疑惑,但并未多問,當即回到帳幕簡單準備,收拾東西。
羅什娜,她的近侍帛旗木,龜茲,姑墨兩國使節,博望侯張騫,只此五人得以隨軍。
星斗漫天。
一支萬人精銳在霍去病帶領下,一人三馬,離開軍營的一刻便失去了蹤跡。
霍去病的識海里,兵書熠熠,晉升到中策的瞞天過海,天賦兵計走為上,雙雙和神妙行軍法相融。
隊伍宛若和夜色交織,離營無聲。
羅什娜等人親自跟隨霍去病行軍才知道,為什么他要在遠隔邊關七百里,就開始急行。
因為速度太快了。
七百里也用不了一夜。
兩側景物飛退,連風聲都聽不到。
整個隊伍如幽靈潛行。
姑墨和龜茲兩位使節,都是第一次跟霍去病行軍,滿臉見鬼的表情。
這速度也太刺激了……兩人被一股兵勢包裹,有強烈的失重感,感覺天旋地轉,已失去了東南西北的方向感。
羅什娜估計,照這個速度,下半夜或許就能到達邊關。
讓她意外的是,他們在急行軍后,下半夜確實來到了邊關,但不是她或其他人以為的西北邊關。
霍去病來的地方,是距長安以西,直線距離最近的武都郡和隴西郡交接位置。
從這里的邊城出去,就是西羌的族地,積石山附近區域。
也就是之前李敢,姚招出擊,擊潰婼羌部所在的方向。
從這個方向往北行軍,才是大漢的西北邊關。
從西北邊關再往西去,才是連通西域的狹長走廊,也就是后世所說的絲綢之路的主要路段。
那條狹長走廊全長近千里,一端是大漢西關。
另一端是樓蘭,蒲類,兩者一左一右,扼守住走廊兩端。
而霍去病從漢邊關,武都郡殺出來的位置,位于絲綢之路南方,大概五六百里。
五六百里,聽起來以霍去病的速度,似乎不遠。
但是從這里往北去,需跨過積石山余脈和祁連山,還有諸多羌氐兩族的寨子。
山地路況,本就不利行軍。
更何況一路上還有羌、氐部族的山寨,間或還有瘴氣和深澗,根本無法快速行軍。
霍去病帶漢軍來這里干什么,打羌寨?
羅什娜等人完全想不通。
明月高懸,午夜剛過。
姑墨和龜茲使節到地方以后,正臉色煞白,從馬背上翻下來,在一邊伏地嘔吐。
速度太快,暈馬。
“郎中令!”
霍去病到達邊關,李敢從一座邊城內出來相迎。
李敢一直沒回長安換防。這段時間始終在西關,完成霍去病交給他的任務。
眼下,則是他來復命的時候:
“郎中令,末將按吩咐,已做好前期準備。”
霍去病的雙目在夜色里熠熠生輝:“趙破奴,姚招何在?”
“末將在!”
趙破奴和姚招,一左一右簇擁在后。
霍去病道:“現命你二人領軍,沿西關北上,到我漢境西北后轉向往西推進。
你二人全速行軍,若遇對手,不求全殲,擊潰即繼續前行,我們在路上匯合。”
趙破奴和姚招大聲答應,一句也不多問。
霍去病讓李敢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帶兵來西羌活動。
他當時和姚招匯合,麾下共有五千軍。
此時李敢跟著霍去病,而霍去病只帶少量親軍,和大隊分開,連同羅什娜等人,直接往西,進入了羌氐兩族的區域,再次消失。
趙破奴和姚招統一萬精銳,沿西關直線往北。
霍去病帶兵出邊關,意味著這一戰比所有人預料的更快,更早的拉開了帷幕。
漢軍離長安的第一天,戰斗就已打響!
“我們收到消息,漢軍離開了長安。”
“漢匈此戰關系極大,你有什么打算?”
“先看看再說……”
天下各地,都在緊密關注這一戰!
“你認為,誰的勝算更大?”
“若是數年前,我會說是匈奴勝算大些,但近年漢之軍威日盛,連敗匈奴。
匈奴有苣都,曾縱橫不敗。但漢之衛青,霍去病,亦為不世出的名將,此戰勝負,我看不出。”
各方觀望的勢力,皆在猜測議論。
整個天下的目光,似乎都落在大漢西北方向。
“匈奴善攻,而苣都被譽為神將,早就在西域落子,誘導漢軍出關。
若漢軍出關在西域與其交鋒,則不得地利,匈奴又是蓄勢以待,我看漢軍負面居多。”
隱在暗處的子,此時也在和彼端某位存在,以竹簡傳書,進行聯系。
“不論勝負,我們等這一刻都等了許多年。漢匈接戰,西域就會有一次大動蕩,許多小國將為之破滅。國雖小,亦有其氣數,這正是我們謀劃的一部分目的。”
“嗯……”
漢往西域去的路段,自黃河往西為起點,沿西北為推進走向。
其狹長的道路,南靠阿爾金山和祁連山,北側則是西匈奴的馬鬃山,合黎山以及龍首山。
等于說這條長廊似的通道(今甘肅境內),兩側皆被群山包裹。
所以匈奴只要扼守兩端,就能控制漢通往西域的咽喉,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而因為這里處于黃河以西,所以自古就被稱為河西。
其地勢雖狹長,但周邊水源豐富,土地肥沃,一度是當年大月氏依其繁衍居住的寶地。
后來大月氏被匈奴擊潰敗走,這條狹長地帶以北,便被匈奴休屠王部和渾邪王部所得。
南邊則被西羌諸部聯合占據。
羌和匈奴彼此勾連,遏制漢和西域的聯系。
休屠王和渾邪王兩部,原本相隔五六百里,分布在漢西關往西域去的要沖位置。
休屠部被上次霍去病出兵西關,打掉以后,后撤了數百里。
如今休屠王帶領殘部,接苣都命令,前來和渾邪王匯合。
兩者合兵達三萬眾,駐守在通往西域的一處必經之地,掐斷了之前漢軍前推到玉門的一支隊伍和西關之間的聯系,并坐等后續漢軍入伏。
“去漢軍西關的探子,可有消息回報?”
此刻,大戰在即,休屠王部和渾邪王部匯合,兩人在凌晨時分便早早起身,查看軍情。
休屠王和渾邪王兩人,都生的很壯,卻是不同風格。
休屠王體格魁梧,骨架很大,但肌肉緊繃,乍一看反而顯得有些瘦。
渾邪王則魁偉如山,膚色古銅,頭發以一根獸骨做簪,斜插在腦后,形象粗獷,目光炯炯。
休屠王在霍去病上次統兵西關的征戰中,麾下部眾被屠過半,多名族親也在和漢軍廝殺中身死。
所以他對漢軍非常痛恨。
得了苣都命令,要在這里阻擊漢軍,休屠王相當興奮,帶來了麾下全部精銳。
“稍早些時候收到的消息,漢軍今日從長安正式起兵,不日就會到達大漢西關。”
“我們扼守的位置,是他們必經之路。而苣都大將還有其他布置,這次必能重創漢軍。”
渾邪王早起巡視軍營后,回到大帳,從鍋里撈出一根燉煮的羊骨,連油帶肉一起送入口中咀嚼:
“聽說那漢將霍去病,行軍其速。之前連王庭也在其攻勢下被擊潰,大單于亦被其所創,如此對手,我早想會會他。”
渾邪和休屠兩部依山而建的營地內,帳幕連綿,戒備森嚴。
他們正扼守在周邊地勢最高的一處位置,占盡地形優勢。
“苣都大將可會過來?”
“大將有什么謀劃,我等如何能知,讓漢人頭疼去吧。”渾邪王笑道。
休屠王惡狠狠道:“此次對上漢軍,不用留活口,全部斬殺,以報我部之前損失的仇怨,你可愿助我?”
“怎么做自然隨你。”
“來人,傳本王命令,往漢境西關方向,每三里便要布置一隊哨探,彼此眺望,稍有動靜,立即來報。”
渾邪王冷笑道:“那霍去病善行軍奔襲,我倒要看看,在我的層層防衛下,他如何過來?”
休屠王也拿起一塊肉食,送入口中:“此番若能拿住那霍去病,方能解他屠戮我麾下部眾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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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