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訊傳回匈奴大后方,大帳內,酋涂王和大單于伊稚斜手顫心抖,憤怒,不甘,情緒交織。
大軍壓境,準備充分的戰局,為什么會落得連敗的結果。
霍去病居然正面先去沖擊前軍,而后合兵再潰后軍。
這和伊稚斜等人此前的判斷,出入極大。
“勝局還未定,霍去病追擊我麾下各部不放,距西域只會越來越遠。
我們還有一路人馬,必可大勝。”酋涂王喘息道。
他的眼睛滿是血絲,像輸急了的賭徒。
伊稚斜冷哼道:“只要第三路人馬順利,漢之前積累的優勢,會被我們再拿回來。”
他們現在寄予厚望的,也只剩最后一路兵馬!
大薩滿親自隨軍,早在多日前,就從匈奴大后方南下。
他們這支隊伍,以大薩滿恩敕,還有數位各部薩滿祭祀聯袂,遮蔽行軍氣機。
整個隊伍有半數天魂部眾,半數王帳精銳,合兵兩萬六千余。
天魂精銳由苣都麾下大將封惕,和苣都的副將之一綦母樓蓋統率。
綦母樓蓋多年跟隨苣都,是苣都身畔,近乎隨侍的匈奴強者。
其天生異相,一頭紅褐長發,身高體健,目若銅鈴。
隊伍里還有王庭帳下,伊稚斜的親信攣鞮谷。
這幾人聯合出擊,兵強馬壯。
攣鞮氏在匈奴世代王族,大單于之位必出自其族內。
伊稚斜為此戰,亦是取出多年埋在草原下,以大草原氣運滋養的攣鞮氏傳承之物,也就是祖先的遺骨。
其中一塊古刃樣的器物,據說是當年薩滿之神傳下的東西,蘊含神秘力量。
他們的行軍過程,被大薩滿催發祖器護持,一路保持隱秘,卻是按霍去病當初殺入西匈奴的路線,也就是從焉支山和烏鞘嶺方向,逆向從北往南,進入西域長廊。
這條路線有承上啟下的作用。
而且,因為霍去病之前走過,反而成了燈下黑,相對來說,會出人意料。
從烏鞘嶺和焉支山北向往南,就是祁連山,靠近西羌。
兵馬沿漢往西域走廊南側的祁連山,再向西行進,便是他們的行軍方向。
山路難行,加上要注意避開漢軍哨探,保持足夠的隱秘性。
而匈奴各部,如今對霍去病的忌憚,與日俱增,所以他們走的非常謹慎。
行軍速度始終不快。
不過還是按時到達了既定位置。
這個‘按時’指的是和另一路匈奴大軍配合的時機。
也就是原準備殺入西域那一路的前軍,由拔列先帶領的人馬。
兩者本打算一明一暗,雙向發動,逆轉漢軍之前獲得的優勢。
大薩滿,封惕,綦母樓蓋統帶的兵馬,最終來到祁連山西嶺。
這個位置,和霍去病從渾邪王,休屠部手里奪來的敦煌營地,隔山相對,呈一條縱線,一南一北。
苣都的計劃制定的確實很好,是一次反突襲。
不論路線,還是戰略意義,要是能打出來,可以媲美霍去病之前奔襲殺入西匈奴戰場的過程。
他們先隱匿行軍,來到祁連山以西。這里繼續西進可以進入樓蘭,北上則可突襲敦煌營地。
苣都料定霍去病帶兵參戰,營內必定空虛。
統兵來襲,打算奪回這處戰略要地。
同時和匈奴前軍配合。
問題出在霍去病雖然無法準確判斷苣都制定的行軍路線,卻知道其戰略意圖。
掌控西域,重奪營地。
只有這兩點,才是雙方的戰略核心。
不然匈奴始終要受制于漢。
所以霍去病出兵后,連潰匈奴兩路兵馬,主要戰略思想就是夠快,仍是閃電戰的精髓不改。
大薩滿等人趕到作戰位置,按計劃正是西匈奴前軍進入蒲類,準備對西域發起攻勢的時候。
然而大薩滿等人來到既定地點,和進入西域的前哨一聯系。
才知道匈奴前后兩路兵馬,居然被霍去病在一日內接連擊潰。
眼下漢軍正在追襲匈奴敗軍,殺到了北線數百里外。
而樓蘭被漢人所破,漢將公孫敖所部跟進,已徹底控制。
大薩滿聽后都懵了。
回頭瞅瞅封惕,綦母樓蓋,攣鞮谷。
三人也是瞠目結舌。
西匈奴前后兩路兵馬,但凡爭點氣,能和他們會師,就能形成戰略優勢。
前后一線之差,只晚一步。
或者說是冠軍侯,打的太快。
常規來說,打這種萬軍交鋒的大戰,兩軍對壘,延續幾天的戰爭是常態。
有的大型國戰,打幾個月都有可能,你來我往。
到霍去病手里,奔襲如風,破陣如電。
他之所以頗費周折的調來弩車,就是要憑弩車箭襲,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沖陣,速潰匈奴前軍,又留下一路不圍,任憑匈奴兵逃散,才有了打仗迅如疾風的效果。
一上午就讓匈奴前軍兵馬潰逃。
下午再戰,和張次公部合兵,打到入夜,又潰匈奴后軍。
如是,兩路兵馬都敗退回撤。
大薩滿他們來到作戰地點,那邊都打完了。
冷飯沒吃上,人都吃完開始收拾桌子,打掃戰局。
怎么辦?
大薩滿和封惕,綦母樓蓋,攣鞮谷一致決定,他們這一路依然要打。
若能重奪敦煌營地,仍可遏制漢和西域通道的半壁江山,撼動漢軍的優勢。
“此戰,我草原各部絕不能輸。否則就要輸掉積累百年的氣數,被漢徹底壓制。”
大薩滿的老臉上褶皺密布,陰狠道:“你們率軍北進去奪營。
漢軍主力追逃,營地必空虛。你們帶天魂部精銳足可奪營。
我和攣鞮谷統領王帳本部兵馬,繼續西進。
漢軍奪走樓蘭,我們再將樓蘭奪回來,西域仍是我們的。”
封惕和綦母樓蓋皆同意大薩滿所說。
雙方兩萬六千精銳,遂分兵而行,一路往北,一路往西。
往北的隊伍,在夜色中,從祁連山沖出,殺向漢軍占據的敦煌營地。
往西的隊伍,預計需疾行兩日,逼近樓蘭。
“大部首,想不到冠軍侯會讓我們留守營地。”
敦煌營地內,說話的是渾邪王麾下呼連閩。
霍去病這次打匈奴,用的都是漢軍。
投降過來的渾邪王部,則負責留守營地。
將這處戰略意義巨大的營地,交給他們駐守,看似信任。
渾邪王負手站在營地的中軍大帳內,眺望月色。
他亦剛收到消息,霍去病連潰兩路匈奴大軍,已幫助漢在西北,獲得巨大的戰略優勢。
只等霍去病回營,漢掃平西域的幾個小麻煩,再依靠這處營地建城,就能將西域攥在手里。
如此漢境國土擴充近倍,而匈奴輸掉西域,是一次大衰退。
漢匈之勢將就此逆轉,發生根本性變化。
漢強匈衰。
渾邪王感慨道:“大漢冠軍侯確為不世出的神將,戰場爭鋒,戰略布局,皆遠在我等之上。”
他心里對霍去病愈發敬畏。
不過對其將這處營地交給他看管,有些意外。
好像信任他信任過頭了。
自打公孫敖的兵馬去了玉門,又從玉門西進奔樓蘭,營地里幾乎已沒有了漢軍,連之前調來的漢人墨工,都被轉移去了玉門大營。
眼下這營地,除了渾邪部兵馬,再無半個漢人,給渾邪王的感覺,像是留守了個假營地。
他隱隱覺得不太對。
到下半夜,渾邪王發現自己是個烏鴉嘴。
他的感覺變成真的了。
封惕和綦母樓蓋,帶領天魂部兵馬,突然殺來。
渾邪王本就對苣都的天魂部,非常畏懼。加上叛逃后對舊主匈奴,多少有幾分愧疚心態。
聞聽天魂部殺來。
渾邪王寒氣大冒。
值此漢軍已穩占優勢的情況下,還有一支匈奴兵馬殺出來。
渾邪王毫無防備。
他沒多少猶豫,就下令渾邪部保存實力,撤出營地。
與此同時,他腦內還掠過霍去病離營時,專門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營地讓伱留守,是戰略任務。
你要記住,實則虛之,守為虛勢。萬一遇到變故,不用死守!”
這時想起來,冠軍侯似乎早有匈奴可能來奪營的猜測,只是不確定。
而他為了盡快擊潰匈奴另外兩路兵馬,必須調動全部漢軍,所以把渾邪部留在這里守營,萬一遇到變故,損失的也不會是漢軍。
臥槽……豁然貫通的渾邪王跑得更快。
霍去病那話的意思很明顯,該跑就跑,不用擔責任。
封惕和綦母樓蓋,并未耗費太大力氣,便成功拿下營地。
兩人事后查看營地,卻是面面相視,有種奪了座空營的領悟。
這營地幾乎沒有輜重,除了沖進來,殺了不少往昔的同族渾邪兵,一個漢軍也沒遇到。
霍去病統兵奔襲,深入西匈奴,追襲逃兵的同時,將沿途的各個西匈奴部落,掃了個稀巴爛。
過程中,漢軍累計斬得匈奴軍首級五萬二百級,生擒匈奴各部部首,閼氏,諸王,王母,及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六十三人。
匈奴各部權貴,降者過五千眾。
讓西匈奴的實力,受到毀滅性打擊。
在原本的河西之戰第二次戰役中,霍去病走的路線,是遠涉浚稽山南的湖澤,越過居延海,過小月氏,最終又繞回祁連山,打了個環形。
如今因為第一戰已占了敦煌大營,所以從營地出來,距離上更近,打的也就更深入西匈奴,沿途橫掃諸部,殺戮頗重。
到三日后,霍去病采用大迂回路線,從西匈奴自東往西,打出一條半圓形軌跡,繞行回到蒲類。
此時蒲類已被公孫敖帶兵占據,和樓蘭的趙破奴,成為一南一北兩個夾角。
霍去病回來,正好和大薩滿殺入西域后,因為樓蘭、蒲類都被漢軍所控,一時無法破敵的兵馬迎頭遭遇。
雙方再戰。
此刻的漢軍連戰連勝,一股戰斗欲望和鋒芒,勢不可擋。
加上和公孫敖所部匯合,兵力高達五萬余。
單看軍威,大薩滿就知有敗無勝,遂快速后撤。
他仍想再算計漢軍一手,撤退時,先讓斥候回營告知封賜,提前做好埋伏。
而大薩滿和攣鞮谷,帶兵往祁連山方向撤,讓封惕等人在山中預先埋伏,想打漢軍的伏擊。
可惜用意被霍去病看穿,直接去奔襲敦煌營地。
反而輪到大薩滿,封惕等人倉皇回營駐守。
霍去病的兵馬緊隨而至。
渾邪王也趕來匯合,報告詳情。
霍去病笑了笑,對一邊的墨工道:“開始吧。”
兩刻鐘后,敦煌營地內燃起沖天的火光。
霍去病既然對匈奴來襲營,有過猜測,但當時的情況是必須調動兵馬去破敵。
營地不能平白留給匈奴。
而營地初建,毀了也不可惜,還可以再建。
他遂下令墨工,用墨家手段,在營內地面之下,隱藏布設墨家陣圖,暗藏火硝。
匈奴新軍入營,對大營的情況了解不足。短時間內并未發現墨家精心藏在地下的火硝等布置,被引燃后騰起的火焰,燒了個措手不及。
大火沖天。
匈奴兵傷亡不算重,只是再難固守,無奈撤出。
漢軍早在營外蓄勢以待,堵了個正著。
匈奴部眾遇火離營,馬匹,攜帶的部分輜重都被引燃。
慌亂下和漢軍接戰,形勢可想而知。
匈奴部眾且戰且退,漢軍銜尾狂追。
雙方一路交手,從西匈奴境內,直殺入匈奴中央王庭轄制區域,交鋒綿延千里。
持續十余日的追逃戰過程,大薩滿亦在廝殺的混亂時刻,被霍去病開弓射中肩胛,肩膀被洞穿,一股氣機炸開,讓其半邊身體生機堙滅。
隨后數日,大薩滿在彌留之際,被抬回匈奴大后方。
時間進入五月,河西之戰才真正接近尾聲。
兩方的交鋒戰損,勝負等消息,分別傳回匈奴和長安!
伊稚斜和酋涂王聞之近乎崩潰。
酋涂王伏地落淚,悲戚道:“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意思是失去祁連山和焉支山兩地的沃土,使我們喪失了良好的牧場,牲畜不能繁衍。我們將生活貧困,婦女們過著窮苦的日子,都沒有了好的容顏。
我們是多么凄涼,以后怎么辦!
漢人聞訊卻是振臂歡呼,舉國沸騰,奔走相告。
Ps: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