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深夜之中,劇烈的爆炸自城市中心迸發,響徹天空的爆鳴聲將林小璐從睡夢之中驚醒。
“……怎么回事?”
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她從房間的窗戶向著遠處看去,而當她看清了窗外的景象之后,先是經歷了短暫的迷蒙,接著逐漸睜大了自己的眼睛。
“快醒醒,夏涼!白靜萱!”
回過身,將仍然在睡夢之中的另外兩名女孩叫醒,林小璐指著窗戶外喊道:“好像不對勁,有什么奇怪的動靜!”
原本早已沉浸于夢鄉的兩人只好揉著眼睛鉆出被窩,一同來到窗邊,接著同時失去了言語。
——巨大的紫黑色光柱自城市中心升騰而起,筆直地沖向了天空之中,貫穿了云層。便是連周邊的流云都被染成了紫色,圍繞光柱卷動著,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睡得迷迷糊糊的白靜萱往前挪了兩步,試圖再靠近窗戶一點,以看清窗外的景象,但是她剛走近窗邊,就見到一只碩大的飛蛾撞擊在了窗戶上,發出了“啪”的聲響。
“唔!”
這般動靜把她嚇了一跳,后退了幾步,原本還有些困倦的腦袋被嚇得清醒了不少。
“真的是,這個時候還來礙事!”
見到白靜萱被突然出現的蛾子嚇到,林小璐生氣地一拍窗戶,將之趕走,然后走到了房間的衣柜邊,拉開了自己衣柜的門:“快點換衣服!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但是我們得出門了!”
“直接變身出去不行嗎?”夏涼打著哈欠問道,“這種時候還要換衣服,感覺好費事。”
“穿上鞋子應該就行了吧?”白靜萱則是這么提議。
“你們兩個啊……”
林小璐掃了她們一眼,叉著腰,有些不快地開口,只是還沒等她說出后半句話,便感覺身后照來的紫色光芒又濃重了幾分。
這讓她沒說完的話直接噎在了嗓子里。
“是殘獸!”
剛剛睡醒的摩可也湊了過來,指著窗外喊道:“小璐!我能感受到殘獸的氣息!而且很強大,比以往見過的所有殘獸都要強大!這次絕對是一個大家伙!”
只可惜,沒有一個人在意它的話語。哪怕是和摩可關系最好的白靜萱也只是象征性地贊同了一番。
畢竟,窗外的景象實在是太顯眼了。哪怕是個傻子,在看到眼下這種情況后都知道,那直沖云霄的紫色光柱絕對不正常。
林小璐意識到,如果她現在執意要換好成套便裝再出門,恐怕趕到地方時黃花菜都涼了。無奈之下,只能改換方案,從衣柜之中抓出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走向了房門口:“算了,還是趕快走吧。”
另外兩人也知情況緊急,所以紛紛跟著她走出了房門。三人一妖精從房間門中匆忙走出,便是連燈都來不及開,一起小跑著沖向了家門。
林小璐本想提醒她們小聲一點,不要吵醒自己的父親,但是見幾人都已經跑到了玄關處,便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站在走廊里,有些心虛地向了自己父親的房間門口看了一眼。
不看倒罷了,可是當她真的看過去時,目中所見的卻是洞開的房門。
房門沒關?
這讓林小璐為之一愣。
“還在那站著干什么?”
還沒等她細想,不遠處的夏涼就壓著聲音沖她說道:“沒時間浪費了,快走啊!”
“嗯……哦。”
林小璐只能壓下心中一瞬間升起的疑惑,跟著其他幾人跑到了玄關口。
她沒有時間去確認房門是開著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在不在房間里。
大概是睡覺忘記關門了吧?
她這么對自己的解釋著,然后與同伴們一同走出了家門。
“前輩”。
翠雀身后之人喊出的這個稱呼,無疑證明了其身份:她是紅思與。
但聽到這個稱呼的同時,翠雀只覺得心中微沉。
她就這么直挺挺地站了一會,目光盯著地面,不多時,終歸還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側過腦袋,想要回頭看上一眼。
——“先別回頭,前輩。”
然而紅思與叫停了翠雀的動作。
她此時的聲音輕緩而清晰,聽上去并無大礙:“聽我說話,然后和我說話就好。”
“……我討厭遮遮掩掩的家伙。”
沒有直接去回應對方的要求,翠雀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倏地嘆息道:“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為什么要玩什么失蹤把戲,還死都不接電話?異策局又到底是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嗯……誰知道呢?我也忘了。”
紅思與聲音輕佻道:“而且說什么遮遮掩掩,前輩你才是最不誠實的那個人吧?當年的事情你到底還隱瞞了多少?我可是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如果伱愿意的話,這次結束以后我可以說給你聽。”翠雀繼續低著頭,聲音低沉,“所以告訴我,你有什么辦法嗎?把這些人變回去的辦法?”
“我不知道,但大概是沒有的吧。”
紅思與拖長了聲音,似乎是在思考一般:“做這件事的人似乎從來都沒打算讓這些人變回去,畢竟只不過是試驗品和飼料罷了。”
“……做這件事的人是誰?”
“你知道的,我說不了,前輩。”
“那么,你現在到底是什么立場?”
翠雀的聲音有些嚴肅:“你還是退役的魔法少女嗎?是異策局的員工嗎?還是說……你已經是黑燼黎明的人了呢?”
她問出句話之后,紅思與的聲音就一時消失了。
片刻后,她才再一次開口道:“你這個問題可太讓我傷心了,前輩。”
“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這么一個會輕易反水的人?當了十年的魔法少女,最后卻反水到那么一個讓人惡心的組織里,去干些讓人惡心的勾當?”
紅思與的聲音中帶著不滿,似乎是有些生氣道:“就算是到了現在這一步,我可是還想著讓你來把這里的殘獸解決掉哦,如果我真的叛變了,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一點?”
“……是啊。”翠雀抿唇,目光閃動,繼而長舒一口氣,神情復雜,“我確實不應該懷疑你。”
“我不能告訴你是誰干的,又不是因為我不想說,只是因為不能說而已。”
紅思與的聲音中帶著些委屈:“要不然當初小璐被埋伏那次我就告訴你了,還用拐彎抹角等到現在?”
“小璐?你是說濕地公園那一次?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翠雀的話語有所停頓:“那看來,我確實來得太晚了。”
“并不晚哦,不如說你來得太早了啦,前輩。”
紅思與倏地笑了起來:“你難道不知道我讓你留在家里的意思嗎?像你這樣著急,急匆匆在這個時間點過來的話,我可是會有點傷心的。”
“如果我現在不來的話,還能遇到你嗎?”
翠雀不解地問道:“真的拖到后半夜,甚至明天再來的話,你就不會再跟我說這么多話了吧?”
“……倒也是。”紅思與嘆了口氣,“能多說兩句話總是好的,雖然我并不想跟前輩你在這種情況下聊天。讓我在電梯里對你的告別作為最后不是挺好的嗎?”
“就靠‘交給你了’?這種不負責任的爛話?”翠雀揚聲反問,“你就甘心丟下這么一句話,然后讓我一個人來處理這爛攤子?”
“那我畢竟也沒有辦法了。”紅思與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你也看到了,我已經搞砸了。”
“還有挽回的余地。”翠雀盯著地面上的陰影,低聲道:“還來得及,我們還有機會補救這一切。”
“嗯,還來得及的。”紅思與贊同道,“現在,在這里把怪物們全部清理干凈,然后去罪魁禍首那里華麗地把她打敗,一切都是還有機會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
“前輩你現在應該還有蕾級的戰斗力吧?雖然要贏的話有點勉強……好像確實差得有點遠?但是沒關系,我相信你,畢竟你總是能夠創造奇跡嘛。”
“我說的不是這個。”
“小璐她們如今也成長了很多,應該不至于只能拖后腿了吧,哦,說不定你趕去和她們匯合的時候還會有驚喜哦?嘿嘿,我這里就不透底了。”
“紅思與。”翠雀開口,語氣嚴肅:“你知道的,我說的不是這個。”
“……但是,必須要像我說的這么做了,前輩。”
紅思與也漸漸放輕了聲音:“你能看到嗎?就是那邊,城市的中心。”
伴隨著她的聲音,無邊的黑暗中突然透入了一縷月光,原本昏暗一片的廳堂被銀白色的光芒照亮,一面玻璃幕墻顯出了其原本的模樣。
在玻璃幕墻之外,是方亭市的夜景。
只不過,哪怕是隔著無比遙遠的距離,翠雀都能夠看到,有一束通天的紫黑色光柱,從地面直升而起,一路沖向了天空,將云層都一同照亮。
簡單估算一下距離的話,光柱所在的位置離異策局相當遙遠,但隔著如此遠的距離,翠雀也能夠感受到濃濃的不祥氣息。
“……那是什么?”翠雀語氣平靜地問道。
“殘獸……吧?”
“為什么是疑問句?”
“因為它相比通常意義的殘獸來說,可能沒有那么純粹。”
“……什么叫做‘純粹’?”
“前輩你知道的吧?”
紅思與的聲音中壓抑著某種情緒:“那只殘獸,到底是吃什么東西長大的。”
“……你跟這件事有關系?”
“不知道。”
“不知道?”
“嗯。”紅思與輕聲應道,“只有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我知道,我是一定不會做的。”
翠雀側過臉,望著遠處的紫黑色光柱,面色沉凝。她知道,這道光柱,恐怕就是黑燼黎明多番大費周章想得到的成果。
紅思與所說的,“那只殘獸吃什么長大”的問題,她們彼此都知道答案,但是都很難說出口。
柏安市的蛛在死前曾經跟她說過,黑燼黎明正在為殘獸尋找“養料”,而這種養料完全沒有任何限制:它們可以是人,是其他殘獸,是妖精,甚至是魔法少女。
所以,紅思與所說的“一定不會做”,其實是一種表態。
她在說,哪怕她好像與這件事的幕后黑手有一定的聯系和瓜葛,甚至早早參與進了這件事,但是,她沒有背叛。
“……你沒有必要做這種承諾。”翠雀再一次開口,卻感覺自己的聲音無比干澀。
“我有的,前輩。”紅思與的語氣很鄭重,“有些事情,我不希望被你誤會。”
“我不會誤會。”
“你本來已經誤會了吧?”
“我只需要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黑燼黎明的人,只要不是,那就沒有誤會。”
“我不是哦。”紅思與的回答平靜而明確。
“……那樣就好。”翠雀不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時是怎樣的心情。
“所以,前輩,雖然你來的很早,但是沒時間了。”
紅思與并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而是輕輕地提示道:“真正的罪魁禍首就在那里,魔法少女該清除擋在路上的殘獸,去直面真正的敵人了。”
清除殘獸。
翠雀已經完全明白了紅思與在說什么,因為她已經湊齊了與其有關的所有拼圖,得到了這件事的答案。
但是,也正因如此,她從未對“清除殘獸”這個詞感覺到如此的抵觸。
不明通話之前告訴自己,紅思與“在高處“。這個“高處”到底是哪里,在看到天花板的景象之后,翠雀已經知道了。
數小時前的紅思與從自己家中離開時,說的那番奇怪的話,她現在理解其中的含義了。
退役的魔法少女不應該擁有看到妖精的魔力,但紅思與卻做到了,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翠雀尋到了答案。
紅思與平日里在廚藝上表現出的古怪味覺,她也終于知曉了緣由。
還有,在五個月前,最初發現女兒成為魔法少女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在安雅死去后一如既往糟糕的一天,自己剛剛下班,天色剛剛變暗。在尚未得知林小璐成為魔法少女之時,紅思與給自己打了電話,問“要不要一起吃飯”。
在餐廳里,這個已經許久沒和自己有過交流的后輩,跟自己閑扯了很多無聊的東西,還隱晦地告知了林小璐成為魔法少女的消息。
然后,自己送酒醉的她回家。
她已經記不得當時醉醺醺的紅思與到底說了些什么,但是,她卻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充滿酒精味的駕駛室里。酸苦的味道之中,身邊的副駕駛座位上有一句模糊不清的嗚咽:
——“對不起”。
那是一句當時的翠雀并不能理解的話。
“我……”她開口,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只覺得血液在奔流,大腦在嗡鳴,“我不能……”
“你做得到的,前輩,所以我才說,拜托你了。”
紅思與的聲音也隨之放輕,帶著些許鼓勵道:“因為,這里只有你能做到了,我也相信你能做到,就像過去一樣,把奇跡帶給這座城市吧。”
“畢竟,你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啊。”
這句話音落下之后,翠雀感覺,自己腦中的嗡鳴聲中消失了。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聲音,變成了一片空無,進入了無聲,無色的虛幻境界。
沒有眨眼,翠雀面無表情。她緩緩低下頭,看向了自己的腳下。看向了那原本映射著影子的地方。
那里原本理應有一個影子,一個代表著“紅思與”的影子。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找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
她雖然能夠看到影子,但是地上的影子卻并不屬于紅思與,甚至于,它并不屬于“人類”。
從她身后投映到面前地面上的,只是一只舒展翅膀,高高直起身子,將自己完全遮蔽在其中的,飛蛾的影子。
它看上去是那樣的異質,但是,它卻并不孤獨。因為這間異策局之中,遠不止這么一個飛蛾的影子。
無數漆黑的飛蛾之影,自天花板上、自墻壁之外、自四面八方延伸出來,它們匍匐著,跪拜著,歌頌著,但是都向著同一個方向——那便是遠處的,市中心的紫黑色光柱。
它們圈圈層層地將翠雀包圍在中央,如同一個漩渦一般,隨時都會將那個渺小的身影卷入其中。
“紅思與。”翠雀再一次出聲,在無窮黑影的包圍之中,打破了那一份寂靜。
但是,這句呼喚已經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就這么面無表情地肅立著,目不斜視地看著面前的地面,忽然感覺有些想笑,也忽然間感覺有些窒息。
她并不是感到快樂,只是,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什么表情。
“‘對不起’這種詞語,明明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
翠雀倏地仰起頭,口中模糊不清地訥訥道。然后,她終于緩緩地轉過了身,向著自己身后。
“是我對不起你啊,紅思與。”
她此前一直都沒有回頭,不僅是因為紅思與的要求,也是因為她已經猜到了自己會看到什么,所以不愿、也不敢回頭。
她知道當自己回頭的那一刻,一切的美好與懷念都會如同一層薄紙般被輕易撕碎,再也尋不回一絲溫情。
可是,她必須得回頭,她需要確認,需要告訴自己,那里已經沒有她想要訴說“對不起”這句話語的人了。
巨大的,足有數人高的,殘獸正矗立在那里。
它張開的翅膀如一朵絢爛綻放的花,那毛茸茸的,舒展而出的翅膀正在月光下散發著紫紅色的光輝。翅膀之上點綴著數不清的黑白斑點,組成了夢幻而奇詭的圖紋。
它的眼睛漆黑而深邃,流動著紫黑色的邪異光彩,仿佛能洞悉一切。布滿了絨毛的身軀在修長中帶著幾分猙獰,讓人下意識有些懼怕。
月光之下,這只殘獸就這么靜靜地與翠雀對視著。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當然,它也不會說話。
它只是就這么輕盈地站在翠雀的面前,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口器,漸漸地貼近了翠雀。
細長的口器在翠雀的瞳孔之中逐漸放大,然后,慢慢伸到了翠雀的脖頸旁,伸展開來,自粘稠的唾液之中鉆出了幾支細長的管與獠牙,貼在了翠雀那看上去纖細柔弱的脖頸之上。
翠雀閉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后輩的熟悉身影,她就這么站在翠雀的面前,將手搭在翠雀的脖子上,用漆黑的眼眸注視著自己。
再也沒有拙劣的模仿,粗糙的謊言,做作的愚行。這些東西再也不會影響紅思與的本心,她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偽裝,就像是最初與翠雀相識時那般,用羞赧中帶著幾分堅定的神情看著翠雀,張開了嘴:
“動手吧,前輩。”
“魔法少女……該驅逐殘獸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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