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月明星稀,城市中燈火漸薄,濃墨般的夜幕籠罩了整片大地。
城市之外杳無人煙,悄無聲息,無垠的野地與叢林間只有極少的小型動物穿行。
這里是荒原,是文明所無法覆蓋的,位于人類城市之間的“空白地帶”。
空白并非是不存在,而是無法涉足,所以刻意留白。沒有人知道進入荒原以后能夠存活多久,因為幾乎無人成功生還。
久而久之,“荒原”甚至都成為了嚇小孩專用的詞語。許多家長在孩子不聽話時都會詐唬一句“再鬧把你丟到荒原里去”,效果十分顯著。一代代的人們在這樣的耳提面命中長大,已經習慣了“荒原中很危險”的概念,也從來不會想著要出去。
當然,人類的好奇心終歸是無窮的,隨著社會的信息網絡逐漸發達,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熱衷于探索荒原的奧秘,甚至不乏有博流量的網絡紅人想去荒原挑戰自我。但這些人往往都會落得一個失蹤在荒原的下場,為這份自古既存的傳說添上幾分神秘和悚然。
為了阻隔荒原之中的危險,人們在城市之外建立了高聳的防護網,在城市之間設立了陸行艦的通行棧道。城與城之間唯一的交通生命線便是這些棧道,它們如同文明的血管一般,將整個世界的城市聯系在了一起,也將物資與信息聯系在了一起。
這些防護網也好似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一般,只要它們存在,城市就往往是安全的。人們依然可以安居樂業,就仿佛荒原中的一切從不與他們有關。
也因此,無人注意到城外的荒原之中,有一道于夜幕掩映間升起的長煙。
大漠、孤煙、殘月、余火。
一抹瘦小的人影正蜷坐在篝火旁,環抱著膝蓋,直直地望著防護網之下的方亭。
“噼里啪啦”的燃燒聲是此刻唯一的聲響,躍動的火光意寓著時間仍在流淌,然而那人影卻一動不動,一聲不響,仿佛一尊雕塑般沒有生命的跡象。
那是一個黑衣人。
說是黑衣或許并不準確,因為對方身上所穿的并不是黑燼黎明那般的連身長袍,而是一件有些陳舊與破損的黑色道袍。
這件黑色的道袍的下擺殘缺不堪,仿佛是被撕扯開一般坑坑洼洼,上身的大小也并不是那么合身,僅僅是被一條束腰捆在了身上。
而黑袍之中的,是一名女子,從年齡來看尚是少女,約莫二八年華。
少女于黑夜的荒原之中靜坐,一呼一吸之間仿佛有著某種別樣的韻律,蒙白的氣霧伴隨著她的呼吸在篝火周圍繚繞。三尺之間,恍若另一片洞天。
她微微抬起的眸子微微沾染了火光,照亮了其瞳中的景象:灰黑與銀白的重瞳在眸中緩緩轉動,仿佛一對玄妙的陰陽魚。
她的手背上有著一道丹砂色的紋路,勾勒出了一只長尾長翼的鷹隼,雖只有寥寥幾筆,但卻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騰空而起,沖入云霄。
少女就這樣注視著方亭,又于長久的寂靜之后闔目。那目中的陰陽魚停止了轉動,有著某種玄奧力量的呼吸也于此停下,她再次抬起眼瞼時,已然只是一對墨色的雙眸。
“獸的魔力,已經幾乎看不到了。”
她喃喃自語:“看樣子終究還是來遲一步,使徒的殘部已無生路。”
——“也不是必須要救那些家伙。”
她開口之后,又是一道聲音在其身邊的黑暗之中響起:“反正也只是首領和使徒那些家伙的簡單交易罷了,能完成最好,不能完成也罷。那些都是他們的事,與我們無關。”
話音落下,一只纖瘦的黑貓緩緩從黑暗之中走出,到了篝火旁,坐在了少女的旁側。它微微撐起身子,似乎是伸了個懶腰。
“別搞錯了,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快點回收‘蛾’遺落的獸之源。”
它側過頭,一對豎瞳望向少女:“只要能拿到獸之源,那么其他的事情都可以靠邊放。”
“包括頭兒特地交代的那事?”
少女目不斜視:“說是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再捎上兩個人。”
“哪兩個?”黑貓略有些意外道。
“一個叫白靜萱的女孩,還有……矢車菊。”
少女停頓了一會才念出了后面那個名字:“副首領沒有告訴你嗎?她當時應該也在。”
“……那種事只能說是盡力而為。”
黑貓回答:“矢車菊雖然已經傷重許多年,但顯然還保有一些實力。麻雀在方亭被捕;蛾也死在方亭;還有網絡上那些視頻之中出現的魔裝,幾乎可以肯定是她出手了。”
“麻雀啊……就這樣被送去調查院的話,怕是已經兇多吉少了吧。沒想到此前那一面即是永別。”
少女的面上帶了幾分惆悵:“不過也罷,橫豎是技不如人,這個結局也算是磊落。”
“那不是你的直屬手下嗎?”
黑貓不解:“就算性格叛逆了些,也不至于就這樣不管不問吧?”
“我們是孤存于世的求道者,而不是在父母看顧下蹣跚學步的孩童。”
少女開口:“求道之路總有坎坷與艱險,亦有磨礪與劫難。渡不過去,那便是命數如此。”
“現在就這么說真的好嗎?”
黑貓道:“矢車菊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對手哦。”
“……無所謂。”
少女微微垂眸,此前一片木然的面上緩緩帶上了些生氣:“她如果很強,那剛好,我很期待和保有力量的她交手,那樣無論輸贏都有收獲,我不喜歡欺凌弱小的戰斗。”
“伱這個毛病也該改一改了,戰斗是戰斗,不是讓你展現什么武道精神的舞臺。你對自己的對手太過仁慈了。”
黑貓頗為擬人化地嘆了口氣,“行了,別說閑話啦,去睡覺吧,下半夜由我來看守。”
它這么說著,視線望向了遠方無際的荒原。也因為它微微側過身,其背后露出了一對有些輕薄的羽翼,這也表明了它真正的身份——一只妖精。
“只睡兩個小時沒問題嗎?”
少女微微偏頭:“白天的時候你一直都沒睡吧,對于貓咪來說算是熬夜了嗎?”
“我是妖精,不是真正的貓。”
黑貓妖精搖晃著尾巴:“黑貓也是,你也是,不要總是把我當作寵物貓來看待。”
“黑色的貓嘴里卻在喊別人‘黑貓’。”
少女面上露出了一個淺笑:“這算不算是一個冷笑話?”
“知道是冷笑話那就別浪費時間了。”
黑貓妖精有些不快地瞄了她一眼:“快點睡覺吧,我們明天還要繼續往方亭趕路。”
“嗯,我睡了。”
少女便也不再多言,她就地在篝火邊上一靠,用寬大的道袍裹住了自己的身子,露出一對黑色的眸子看向黑貓妖精:“謝謝你,塞米。”
“睡吧。”
妖精也別過頭去,繼續望著那渺茫的荒原,口中緩緩念出了少女的名字:
——“鳶”。
清晨,翠雀從臥室之中來到廚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著裝,又從門邊拿下自己的袖套。她正準備去準備當天的早飯,卻聞到廚房里已經傳來了粥水沸騰的米香。
她向著廚房之中看去,便見到一只粉色的小狗妖精此時正在灶臺邊上忙碌著,小巧的身子毫不費力地揮舞著比自身大上許多的廚具,似乎得心應手。
“妮妮?”
翠雀有些奇怪地問:“為什么今天還是你做早飯?之前應該說過讓我來吧?”
“閑雜瑣事,還是不勞煩矢車菊大人比較好。”
灶臺邊的妮妮回過頭,看著翠雀道:“而且,今天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在這里給各位做飯了。”
這句話讓翠雀原本還籠罩著些許睡意的腦海清醒了許多,她先是略微停頓,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你要走了?”
“是,國度那邊昨天晚上終于聯系我了,說是讓我回去接受一段時間的觀察和培訓,等待下一次指派。”
妮妮調小了灶臺的火力,懸在空中對著翠雀微微欠身:“預計今天就會動身出發,感謝各位這些時日對我的包容與照顧。”
“不需要那么客氣。事實上是大家都受了你的照顧。”
翠雀搖頭:“不過,這也就是說,之后摩可就是方亭市正式的播種者了嗎?
“是的,沒錯。”
妮妮抬起身子:“我走了以后,國度應該會托人帶來摩可正式的任職文件,以及播種者需要的魔鏡等工具。也意味著我這個失職的播種者終于可以徹底離開這座城市了。”
“那其實并不是你的錯。”
翠雀聲音輕緩:“你只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罷了,并不需要將那么多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但是,如果我來到的不是方亭,不是因為有矢車菊大人在的話,那座城市恐怕就已經因為我的失誤而淪陷了吧?”
妮妮嘆息道:“您不需要這樣安慰我,我們播種者身上肩負的責任很重,所以其實經歷過相關的教育,我只是……需要自己思考一段時間。”
“……如你所愿。”
翠雀點了點頭:“那么便不說這些事情了,助你一路順風。”
“謝謝,這一次的歸途應該不會有來時那樣的事了。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要托付您,那就是摩可。”
妮妮聞言笑了起來:“我在這些天已經管教過了它,也教了它很多東西和規矩,只不過時日尚短,它真正掌握這些還需要一點時間,希望各位能夠對摩可多一點點包容。當然,這并不是讓你們忍讓它的淘氣,而是在它做錯什么時候至少告訴它,給它一點引導。畢竟它……”
——“畢竟它其實不是播種者,對吧。”
翠雀接上了妮妮的話,單手叉腰,面色平靜道:“不僅僅是沒當過播種者那么簡單,而是幾乎沒有接受過播種者相關的教育。從根子上和你們播種者就不是一路的。”
“……對,您猜的沒錯。”
妮妮面露無奈之色:“因為它其實是花園里的妖精,如果按照正常的規劃來說,未來的它應該是‘園丁’,而不是播種者。”
“果然嗎。”
翠雀了然:“它似乎知道許多妖精的事,但是卻對魔法少女的大多常識一竅不通;知道一些國度的事,但是卻對物質界的事一竅不通。除了是在花園之中成長,似乎也沒有別的可能了。”
“是的。”
妮妮繼續解釋道:“摩可其實本性不壞,除了貪玩一點以外,是一個很希望別人認可的孩子。如果是能夠得到其他人的承認的話,那么它是很愿意學習和努力的,還請你們給它一點機會。”
“我還不至于對一個妖精苛責到那份上,反正不靠譜的妖精我也見過不少了。”
翠雀環抱雙手:“不過,你和它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它會從花園里跑出來,就為了到方亭市來找你?”
“我和它的關系嗎?硬要說的話……雖然妖精之中并沒有這樣的親緣,但我們可以算是姐妹吧?”
妮妮面帶思考之色:“我們的魔力源都是自花園之中誕生,于后天成長出靈性的,所以從兒時就是很好的伙伴。”
“只不過,哪怕是在妖精這樣普遍晚熟的群體里,摩可都是成長比較慢的那一個,當大家都已經可以走出花園,獨立去工作的時候,它還是在花園里無憂無慮地生活。”
“而且,雖然我不能多說,但摩可在花園里的地位……有那么一點特殊,它比我們其他妖精都要特別,受到的待遇也是獨一無二的。大妖精長對它也格外放縱,從來不會嚴厲地管教它,所以才讓它的性格這么……張揚。”
“我在成長后選擇了離開花園,去接受播種者的培訓,但是和摩可也一直是朋友,我們還是經常會在一起玩。”
“后來,我被國度指派到方亭市來做播種者,所以走的時候跟它告別,告訴它如果想我了可以來方亭市看我……”
說到這里,妮妮面色復雜:“我只是沒有想到,它的行動力這么強,因為兩年之間都聯系不到我,就真的追到方亭市來了。它甚至沒有跟大妖精長說過,幾乎是從花園里偷渡出來找我的。”
“……但某種意義上來說,因為它這么做了,所以才救了你吧?”
翠雀微微瞇上眼:“正因為它沖動之中獨自來到了方亭市,所以才會有后來這么多事情。它惹了麻煩,但也推動了一切的開始。”
“所以,雖然它做錯了許多事情,但也誤打誤撞做對了一些事情,哪怕單純論功行賞,我也不會去多么苛責它的。”
“魔法少女需要成長,妖精也需要成長,播種者同樣也是魔法少女小隊的一員,互幫互助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她認真地看著妮妮:“我這樣跟你說,算是給了一個交代嗎?”
“是。”
妮妮有些如釋重負般地笑了起來,再一次,向著翠雀欠身:“您能這樣說的話……那么我就放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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