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翠雀趕到鳶所在的位置時,鳶好整以暇,已然在此等待了一會。
她并沒有站在石塔下等候,而是特地前進了一段距離,在尚未到達山頂之處便將方亭市一行人攔下。
此處的山林人煙罕至,故而樹木高大而密集,四周被一層厚重的黑幕籠罩,蒼勁的古樹在夜風的拂動中發出低沉的哀鳴。而所有的聲音最終又被積雪吞沒,只余死寂。
她的背后有一條小徑,小徑蜿蜒曲折,被夜色吞沒,只能依稀辨認出輪廓,似乎直通山頂。而遠處的山巒隱沒在濃密的黑暗中,仿佛與天地渾然一體,難以分辨。
而鳶靜靜地站在那里,樹冠上不時灑落的絨雪沾染在其肩頭,給其黑色的衣袍染上了幾分白色。
翠雀和朝顏的到來對她來說并無意外,畢竟她和這兩人已經交過手,彼此之間有什么招數已然摸清了個大概。也因此,排除身后那幾個明顯稚嫩不少的小朋友,最引人矚目的就是那個一身金黃色的身影。
“看來這就是之前來到這座城市的新朋友了。”
她目光明亮,看向瑪格麗特,朗然笑道:“本以為有機會坐下來好好談談,但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居然會是在這樣的場景,倒是有些可惜。”
“如果覺得可惜的話,那就不要盡挑逢年過節的時候來挑事,好嗎?”
直接以魔法少女的面貌來到此地,此刻的麻生圓香,或者說瑪格麗特皮笑肉不笑:“我們這邊才剛把火鍋的湯底燒開,把特地采購的高級牛肉放進去,已經準備好享受跨大的美好晚宴了。結果突然接到電話,說要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打架,你猜我現在是什么心情?”
“怎么,你們帶了涮牛肉來吃?”鳶摸著下巴推測道。
“怎么可能,當然是丟下涮了一半的火鍋跑到這里來了。”
紅思與的臉色自然也談不上和善,沒好氣地回道:“而且帶過來也已經涼了,根本就不好吃。”
“涼了也沒什么吧,反正都是肉。”鳶一臉正經地反駁道:“肉已經燙熟了,料也裹上去了,溫度這種東西不過細枝末節而已。”
——“不用拖延時間了,我們不打算跟你爭論這種無謂的話題。”
這一次則是翠雀開口,上來就直接切入正題:“你說的儀式地點在哪里?”
“這么著急?”鳶顯然是還打算繼續閑聊一會,不過看見對面的一隊人都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便頗為識趣地往身后指了指:“一路往山頂走,在快到山頂前有一塊比較大的空地,你們會看到的。”
聽到她的話,翠雀二話不說就打算繼續往前,只是飛行的動作還沒用出來,就被鳶猛然用魔裝攔了下來。
對此,翠雀的反應十分迅速,用絲線減緩了鳶的攻勢,然后借勢向一旁跳開,想要直接走橫向繞開,但是鳶的魔裝也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再一次攔住了翠雀的去路。
兩人對視了一眼,翠雀面無表情,鳶笑得豁達。
雖然都沒有再多說什么,但彼此都從對方的視線中讀懂了其意志。
——翠雀只為了確認鳶所說的“儀式”是否存在,對于鳶這個人形路障并沒有太多的興趣;而鳶則只打算在這里解決戰斗,完全不打算放翠雀等人過去。
“你打算一個人攔住九個人?”翠雀看著對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還是說你口中所謂的‘儀式’其實并不存在,只是讓我們跑到這里來陪你玩武俠游戲的幌子?”
“一打九?我倒是沒想到伱們的人數有這么多啦,簡直就是傾巢而出了嘛。不過來都來了,讓我嘗試一下唄?”
哪怕在人數上面臨著不利的局面,但鳶看上去依然毫無緊迫感,不緊不慢地道:“至于儀式,只要你們能夠在這里打敗我,自然就能確定是不是真的。”
“……如果有那么一絲可能的話,我其實希望這只是個謊言。”看著面前的鳶,翠雀一向沒什么變化的表情中流露出幾分復雜,但又很快消失了:“因為只要它真的存在,就意味著你和我們方亭市成為了真正的死敵。”
“死敵嗎?聽上去還真是個嚴肅的詞呀。”
鳶那從容不迫的笑容依舊,只是話語間少了幾分調侃,多了幾分嚴肅:“那么,雖然這句話由我來說并不合適,但是,矢車菊,你是不是對我產生了什么誤會?”
她伸手,收回了攔在翠雀面前的魔裝:“是我做的事情不夠殘酷,讓你以為我說的事情都只是玩笑;還是因為我至今為止沒有徹底將你們擊潰,讓你們覺得所有人一起來就可以在這里將我擊敗?”
“那我就告訴你吧,儀式的事,毫無疑問是真的哦,就在我身后,只要接下來兩個小時的時間里你們沒法停下它,它就會引發一場巨大的魔力亂流,不僅僅會將這座山以及外圍的城市防護網徹底破壞,還會散播出吸引殘獸的魔力波動。”
“而一旦到了這一步,接下來的時間,靠近這個缺口的位置會爆發一場巨大的獸災,規模可能不會亞于二十年前的那一場,而失去了防護網的城市便如同出生的嬰兒一般無力,你們應該知道會發生什么,對吧?”
“現在,你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了嗎?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徹頭徹尾的敵人,我從來不會跟自己的敵人開一些有害于自己的玩笑,你會嗎?”
鳶的回答很直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酷。
毫無疑問,不管她此前曾經想過什么,想要做些什么,從這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將那些可能性全都殺死了。
現在,站在這里,攔在所有人面前的,就只是個來自爪痕的干部而已。
于是翠雀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眼時,目光中只余一片淡漠。
“我們會停止這場所謂的儀式。”
她開口,聲音冰冷:“如果你執意要攔在路上的話,那就擊敗你,再去停止它。”
“很好的覺悟。”
鳶哈哈笑了兩聲:“不過,我提示你一下,你其實有三個選擇:第一個,是在跟我戰斗后,見識到彼此的實力差距以后乖乖認輸,然后和你身后那個綠衣服的小姑娘一起跟我走一趟。”
“第二個,是直接省去這其中繁雜的步驟,也當做是對你這些隊友的保護,現在就直接跟我走,我自然就會停下這場儀式。”
“第三個,那就是在這里將我徹底擊敗,而這一次,我會將自己所有的實力全部壓上,不會再像上次一樣有任何留手。”
她單手虛握,手臂上抬,擺出了一副好似在敬酒一般的姿勢:“選擇吧,而這也將決定你身后這座城市的安危。”
翠雀沒有回答。
她只是微微貓下身子,手中的魔裝上閃耀著魔力涌動的光華。
她的身旁,紅思與,瑪格麗特,以及新生代的一眾魔法少女,也全都用自己的戰斗姿態表明了態度。
她們的魔力強弱,顏色,性質,甚至底色都不盡相同,但此刻全都只為身后的那座城市而閃耀。
“很好。”
鳶點了點頭,看上去無比快慰:“沒錯,真正的魔法少女就該是這樣,以水晶般澄澈堅韌的內心面對一切困難……那我也理應給你們最高程度的尊重,屬于我的,一介武夫的尊重。”
“慶幸吧,我所謂的‘不再留手’便意味著奉上自己的全部,你們不需要擔心我還藏著什么絕招,只需要專心面對眼前的我便足夠了,我將在戰斗的最開始,就展現屬于我的‘極致’。”
她一手按向自己的心臟處,手臂上的血管化作異常的紫色突起,紫黑色的魔力流如山呼海嘯般爆發,皆盡涌向其心臟的位置:“準備好了嗎?面對這個世界的,最初,或許也是最后的‘武之極’。”
屬于鳶的一切都仿佛在融化。
漆黑色的魔裝像是變成摻了水的墨一般,呈現出一種松散而泛灰的姿態;爆發的魔力如同實質的液體一般,匯聚成了江河;而所有人面前的那個“人”,屬于鳶這個人本身的存在,也像是燒化了的蠟燭一般漸漸坍塌,乃至不成人形。
咚,咚,咚。
唯有心臟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如驚雷,如山崩,如地震,像是整座山都在為此而擂鼓一般,形成一種暴虐的震顫。
而后,“野獸”于漆黑的浪潮中仰起頭頭。
——“鳶,獸心解放,百武成勢。”
它如此宣告。
伴隨著這道聲音落下,四周的景象就仿佛一塊被砸碎的玻璃一樣,完全破碎,好似空間都化作齏粉一般,只剩下讓人心悸的漆黑。
而那一片漆黑之中,一個人影從中浮現。
那是鳶,或者說此前還是鳶的“某種存在”。
如果單看容貌和五官,其長相和先前尚且存在于此的鳶有十分相似,但是體型上卻顯得更加高挑,似乎整個人的比例都被拉長了一樣。
烏黑的長發此刻已經全部化作灰白色,與身后系成一條長長的單馬尾,原本身上的道袍也已然變成了一身華麗的赤色羽衣。然而這身衣服卻無法給人以任何柔美的印象,無論是束腰處密密麻麻別在上面的暗器,還是衣襟與衣擺處如翎羽般尖銳的飄帶,甚至是衣服上那怪異到讓人不適的繁復花紋,都給人一種莫名的兇悍印象。
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其面上的雙眸,其鞏膜已經完全化為黑色,原本如陰陽魚一般的重瞳則不知為何消失了,余下的只有一對外圈泛白,形如鳥類一般的瞳孔。朱紅色的花紋從她的眼角向著鬢發處延伸,形成了半張花面。
鳶展現出新形態的過程十分復雜,但卻并沒有用去多長時間,來回不過十數秒的時間就已經完成了變化,但在場的魔法少女中,只有領頭的三人完整地見證了這個過程。
因為站在后方的,只要是沒能到達蕾級的魔法少女,全都被巨大的壓力給壓得喘不過氣。
這種壓力并非實質,硬要去定義的話,其似乎是某種作用于精神上的能力,使得實力稍弱一點的魔法少女都幾乎沒有直面鳶的勇氣。僅僅是抗衡這份壓力,就已經消耗了女孩們大量的精力。
站在后方面對的壓力都如此巨大,前方的三人自然不可能是毫無知覺的。
事實上,翠雀此時的感覺就像是被人用鈍器在腦袋上砸了一下一樣,只覺得雙目泛花;紅思與則是連連咳嗽,呼吸都急促了許多;只有瑪格麗特好像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只是皺著眉頭,顯然也不算好受。
“這是……某種繁開?”最終,也是瑪格麗特率先作出了判斷。
作為一名花級的魔法少女,她毫無疑問也掌握了屬于自己的繁開形態,再加上晉升花級多年,作戰經驗豐富,她自然也是在場的眾人中對于繁開最為熟悉的那一個。
通過鳶方才展露出的魔力波動,以及形態上變化的規律,她便由此判斷——這似乎是一種和繁開相當接近的形態。
——“繁開?如果你想要這么理解的話,倒也沒什么問題。”
方才一直靜靜矗立的鳶開口,只不過身形一動不動,好像一尊靜止的雕塑:“只不過,因為所有成為爪痕的魔法少女都會失去自己的繁開,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獸心解放其實是作為繁開的替代品。”
“替代品?”瑪格麗特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概念。
“是啊,無法借用魔法少女的魔力使自己的能力完全釋放,自然就只能用殘獸的魔力來實現這一點了。”
鳶微微歪頭,但身體依然保持靜止:“用武人的說法,或許可以理解為‘逆練功法,走火入魔’?只不過對于我們爪痕來說,入魔并非壞事,反而有更多的益處。”
“看得出來。”
瑪格麗特點點頭,似乎是贊同了對方的說法:“那么,你為什么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著不動,是因為這個形態有什么問題嗎?”
“啊,你說這個?”
鳶微微低頭,掃視了一下自己的全身,然后抬起頭,對著瑪格麗特微微一笑。
然后,眾人就發現,鳶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與此同時襲來的,還有一道快如閃電一般的攻擊,幾乎就在其話音落下的同一瞬間,就已經來到了瑪格麗特的身側。
僅僅只有一眨眼的時間,瑪格麗特甚至來不及去使用魔力,只能憑借身體本能的反應微微后仰,然后眼睜睜地看著一道漆黑的魔力束從自己的面前擦了過去。
“抱歉,手有點生。”
在那一旁,鳶則依然以那一副雕像般靜立的狀態站在那里,面帶笑意:“這個形態的我速度有點太快了,不收著點的話,可能隨便動一下都會飛過頭。”
請:wap.xshuqu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