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幽幽。
白紙飄飛。
沈一帆跪在四座土墳前面,語氣低沉的道:“父親,當初若是我沒有帶著他們離開淮山鎮,或許他們便不會死。”
沈平語氣淡然道:“沒有你,他們也會生老病死,而有了你,他們這一生至少過的精彩,且無怨無悔。”
“真的嗎?”
沈一帆抬起頭。
沈平沒有吭聲,是不是真的,只有兒子自己明白,如果他渡不過這個心坎,那以后成就有限。
不一會。
他離開了,只剩下兒子。
接下來的兩年。
沈一帆都老老實實待在淮山鎮,每天就是喝酒,然后去墳頭跟他的伙伴說話,這副樣子讓隱姝還有席冷妍看的心疼。
“人都會經歷生死痛苦的,此番對他是一種心理的磨礪,不用管。”
沈平其實也沒辦法,這種事只能看自己。
又過去兩個月。
這天。
胭脂水粉鋪子里來了一個女子,身邊還帶著一個粉嘟嘟可愛的女娃,像這樣的情況每天都有,然而看到這個女娃,沈一帆卻愣住了,他走上前彎下腰,“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躲在母親身后,怯生生道:“我叫蓮香,濟蓮香。”
“蓮香。”
沈一帆精神微震,與他兩情相悅的那位女子小名就叫蓮香,他怔怔看著女娃,隨后從懷里取出一枚護身符,遞給了女娃,“小娃娃,這是祈福符,戴在身上會有好運。”
女娃眼睛水靈清澈,“謝謝大哥哥。”
在母女兩人離開后。
沈一帆仿佛頓悟似的了結了心結,“肯定是蓮香,她沒有怪我,要不然也不會投胎轉世來到我的身前。”
他哈哈笑著,然后瀟灑的離開淮山鎮繼續自己的斬妖除魔大業。
沈平看著其背影,身體緩緩消散,再出現時來到了母女身旁不遠處,目光落在濟蓮香身上,眼中閃過一抹驚奇,他兒子的感應其實沒錯,這位濟蓮香真的是那女子的轉世。
作為領悟了輪回大道的天仙,對于轉世并沒覺得稀奇,幽冥地府的朝廷就掌管著輪回通道,洗滌前世記憶的陰魂都能通過,可關鍵是,這位女娃為何偏偏轉世后,又出現在了自己兒子身前,似乎目的就是為了讓兒子解開心結。
手指一掐。
女娃的未來漸漸清晰,她還會跟自己兒子糾纏在一起,甚至最后生出情絲,但這縷情絲并不深,反而有著多種羈絆。
“這難道就是命運之力嗎?”
第一次。
沈平感覺自己跟命運之力離得這么近,默默回到胭脂水粉鋪,接下來的時間他沒有再去推衍鉆研混洞天地大道,而是老老實實的當一個凡人,每天開始跟街坊鄰居聊天,走街串巷,跟鎮子上的百姓融入普通生活。
只不過在這期間,他一直觀察著不同人的人生,以前從來沒有關注過,可認真細膩的投入其中后,卻發現哪怕是淮山鎮的普通百姓,都有命運之力的牽引,從他們生老病死,到轉世投胎,似乎冥冥中有著定數,而則定數便是命運。
于是他離開淮山鎮,化為游方郎中,在晉國以及附近的其他諸侯國行走起來,體悟人間的悲歡離合,感受愛恨交織,一年,兩年……百年,三百年……
時間就這樣悄然流逝。
整個天下除了隱姝還有席冷妍,任何人都不知道沈平在哪,就算是已經成長為靈隱觀真君的沈一帆都不知道。
而沈平自己早已忘記前世今生,忘記自己天仙的身份,在人間不斷地游歷,見識各種各樣的人生。
轉眼四百年后。
他枯坐在了一座低矮山坡,任由風吹雨打,像是石雕般沒有絲毫的生機,春去秋來,又一個春去秋來,身上落滿塵埃,身前的草木生長枯萎,從生機勃勃到干枯一片。
直到他完全跟四周融為一體,成為了一座人形石頭后,沈平依然沒有動靜。
遠處席冷妍和隱姝看著夫君,她們雖然不知道沈平在做什么,可卻清楚他很可能是在參悟天地,因此都沒有去打擾。
嘩啦啦
夏季暴雨帶來,黑云滾滾,雷電閃爍,而沈平的身邊卻突兀長出了一株小樹苗,在暴風雨的摧殘下,左搖右擺,可始終沒有折斷,待暴風雨后,小樹苗茁壯成長。
到了秋季,北風如刀,刮在小樹苗身上,將其枝葉折斷。
冬季,厚實的積雪壓彎了小樹苗,冰冷寒氣侵蝕著它的生機,光禿禿細長的樹干仿佛死了一樣。
隨著春季復蘇,大地回暖。
沒有任何生機的小樹苗漸漸長出了綠芽,然后便一發不可收拾,煥發出勃勃的生機,貪婪吸收著天地營養。
數十年后。
小樹苗已然成長為一棵能遮風擋雨的大樹,任憑風吹日曬都難以撼動它半分,而在其身邊不遠處更有其他小樹苗成長。
轟咔咔
這天雨季到來。
嘩啦啦的雨水拍打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上面,透過葉尖漸漸滴落在石頭上面。
啪嗒,啪嗒。
整整滴落了一天一夜。
石頭竟咔的一聲崩開了裂縫,緊接著便化為了塵埃消失的無影無蹤,而石頭內的沈平,豁然睜開雙眸,瞳孔中涌現著生機暮氣,更有一絲絲古老氣息的歲月沉淀。
站起身。
他看向大樹不遠處的小樹苗,剎那一笑。
命運不可捉摸,更難以參透,它虛無縹緲,但又無處不在,既是輪回,又是生死。
五百年參悟。
他終于從人間百態,草木生死枯榮,自然四季輪轉之中領悟出了一絲命運之道。
沒有半分留戀這悟道之地,沈平瞬間消失,回到了自己的洞天內,隨后抬手用世界之力模擬混洞空間,在領悟一絲命運之道的瞬間,他就明白混洞空間該如何平衡其他天地大道之力。
手指以命運之力為牽引,很快勾勒出金木水火土,風,雷電等七大基礎天地大道,接著再以五行天地大道為框架,在這些天地大道的根基上勾勒出陰陽輪回。
原本彼此難以平衡的諸多天地大道,此刻竟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雖然并不是融合,但卻比他在道臺見到的守關者施展的疊加態還要完美。
“混洞空間……這只怕已經超出了混洞大道的威力,嗯,便叫它混沌空間吧!”
此刻。
雖然模擬出來了威力更強的混沌空間,但沈平卻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的悲喜,五百年的參道,最后更是百年枯坐,令他內心像是天地般包容萬物。
當然這只是剛領悟命運之道的一種自然反應。
轟隆隆
在模擬的混沌空間剛剛衍化成時,整個洞天竟再次蛻變,大量世界之力瘋狂涌入,山川,湖泊,草木,大地以肉眼可見速度急速擴張著。
沈平袖袍一揮。
居住在洞天的所有人都不受這些影響,而他則靜靜看著洞天擴張。
時間一點點過去。
洞天擴張絲毫沒有停止的趨勢,足足兩個月后,世界之力灌注才緩緩結束,此時的洞天足擴張了數十萬公里,里面的世界之力還自動形成了內循環,儼然跟真正的小型世界差不多。
“這,這難道是混沌空間自行衍化的小型世界雛形?”
哪怕是再波瀾不驚。
沈平都不由露出了驚訝,他完全沒有想到模擬混沌空間都會自行衍化,盡管看上去不如真正的小世界,可這是洞天啊,現在的范圍已經超出其他天仙的洞天,甚至是他們的百倍,數百倍。
在洞天停止衍變的剎那。
洞天規則之力轉動,大量反饋涌入沈平識海,充斥著各種天地大道的信息海量般席卷。
他立即閉上眼消化吸收起來。
五十年后。
他終于將信息全部消化,而此刻的他,在五行,陰陽,輪回這三種天地大道上面已經達到了近七成的感悟水準,若是消息傳到仙道疆域,只怕萬族都會再次震動,帝尊都會萬分驚訝。
七成天地大道,這可是優秀仙尊才能達到的水平。
而現在沈平一個還沒飛升的渡劫修士,居然就達到了。
離開洞天。
他剛現身于世界之際,一股偉岸的意志降臨,這股意志雖然非常浩瀚,能輕易碾壓沈平,可卻沒有任何惡意,仿佛其本身就是無意識,遵循于世界規則。
沈平立即明白,洞天再次發生蛻變后,他已經突破天仙的桎梏,達到了傳說中的金仙果位,而到了這種層次,有兩種選擇,第一是身化天地,從此跟天地大道融為一體,成為天道。
其二則是離開這方世界,畢竟金仙的實力太強了,隨手都能摧毀眾生,若是不成為天道,受到規則束縛,那世界蕓蕓眾生的安危都只在他一念之間。
不用說。
這肯定是當初建立此方世界的界海峰大能設置的。
“我會離開此方世界。”
沈平傳遞出自己的意念。
很快。
偉岸浩瀚的意志消失。
“只有百年時間么。”
他默默道。
本來領悟了命運之力,模擬出更強的混沌空間,結果卻一不小心突破到了金仙,這是他沒有料到的,之前他的計劃是要等到師尊練雪錦,殷婷她們降臨此方世界,然后幫助她們成就天仙,再離開的,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不過百年時間倒是足夠他做一些后續安排了。
沈平念動微動,閃到了席冷妍和隱姝的身旁。
“夫君。”
“你總算結束閉關了。”
兩女都感到欣喜。
“是啊,為夫以后不會再這樣閉關了。”
說著。
他將自己突破金仙的事情說了出來。
兩女頓時沉默。
百年時間,只有百年時間相處,這讓她們臉上的欣喜立即消失不見。
“放心吧,我會想辦法在洞天內留下分身的。”
沈平說道。
他有魂寄天賦,幽煞分身都還在呢,而且沒有達到金仙層次,完全可以留下,所以到時候只需要再制造一句分身,留在洞天里面陪伴她們就行。
聽到這話。
兩女才轉憂為喜,雖然只是分身,可總比徹底離開要強。
“對了,郎君,你閉關的這段時間,天下已經一統,新朝建立,但再北方出現了一個魔焰滔天的魔物,就連地仙都不是其對手,被其吞噬掉,這魔物到處肆虐,危害蒼生,各道脈都人人自危,沒有誰敢出手斬妖除魔。”
席冷妍簡單說起了天下發生的事。
沈平手指一掐,領悟命運之力,又突破到金仙層次,他推算起來幾乎能瞬息間知道一切,這一算立即便清楚魔物牽扯背后的因果,居然是天山的雪凈天仙在推動。
他直接來到了雪凈天仙的洞天。
此時的雪凈正坐在涼亭品著香茗,看到沈平出現,雪凈天仙絲毫沒有意外,悠悠的道:“造化弄人啊,沒想到我一直苦苦追尋的至高金仙,卻被你輕易獲得。”
作為擁有大傳承的天仙,本來是打算以魔物來奪取天下龍脈之運,然后他再出手滅殺魔物,截取天地功德,從而一舉令洞天蛻變,誰曾想居然有人比他還要快一步。
雪凈天仙很想問一句,沈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現在這些對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畢竟整個世界只能允許有一位金仙,一旦果位出現,其他天仙不可能再有機會,剩下的唯有慢慢等待洞天枯萎。
沈平坐在雪凈天仙對面,“天仙壽命悠久,天下沒有誰能威脅到天仙,你大可以逍遙自在,為何要爭奪金仙之位,成就金仙未必會像你想象的那樣,反倒會失去自由。”
雪凈天仙搖頭,“我跟伱不同,你自修道以來才經歷過多少歲月,而我自己都記不清活了多久了,除了金仙,我再也沒有其他追求,若是連這點都不去爭取,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沈平一愣。
接著就沉默了。
是啊。
活太久沒有追求,沒有目標,沒有存在的意義,那活著跟死了差不多,這種事對于雪凈天仙來說,根本不用去選擇,至于什么在乎天下蒼生,到了天仙這種層次,誰還會在乎蒼生,一茬沒了,還會再長一茬。
最后他走了。
沒有對雪凈天仙動手,因為他看出來雪凈天仙已經存了死志。
果然僅僅半年后。
天山洞天崩塌,龐大的生機逸散出去,令天地的生機都濃郁了兩成,而整個世界無論任何一個地方都在下雨,仿佛是天地在慟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