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你快看快看,外面好多人啊,是新來的縣令在街上斷案!
“小姐,那位謝小娘子也在。
“小姐,新縣令好像在審那個柳家三少,好耶,想看他屁股開花……”
“好了,別探了。”有一道清冷嗓音終于回復了下,語氣又漫不經心道:
“小心又從墻上掉下,自家屁股先開了花。”
“可是,小姐,新縣令已經讓柳家三少屁股開花了,哇,謝小娘子好猛呀。”
“聲音小點。”
“哦……不過小姐,這個新來的縣令郎君確實挺俊的欸,上次離得遠沒看清他就落水了。不愧是杏園宴的探花郎。”
“一只士林清流的花瓶而已。”
“可花瓶也養眼呀,擺在那兒挺好的啊。”
“一只花瓶,士林用來彰顯身價,帝王用來粉飾賢名,史官用來妝點青史,百姓用來自我安慰,現在連你個小丫鬟也用來養眼。看來是挺好的,唯一缺點就是一摔就碎罷了,于真正的大事無益。”
“唔聽不懂……但小姐讀書真多。這應該算夸吧。”
“算。”
“咦小姐,這縣令郎君說他來龍城只干一件事,可賑災、治水加公道,這不是三件事嗎?唔,難道奴婢數錯了。”
“你不是數錯了。”
“奴婢就說呀,嘿嘿扳指頭數的,怎么會錯嘛。”
“你只是腦子不行。”
“……
“小姐,怎么看你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上次新縣令上任,你不是還早早的帶奴婢去旁觀嗎?”
“一眼就能看出的成色,還去浪費時間再看干嘛。”
“那……小姐是看出了什么成色?”
檐下,有朱裳女郎垂眸翻書,似又想起那位親人被彈劾之事,粉唇皓齒泛起一絲冷笑:
“偽君子。”
……
“夫人,咱龍城是古縣。
“是從始皇帝推行郡縣制開始,便置下的古縣之一。
“三百年前,東晉曾有名士陶潛在此縣做過八十一天縣令,所以陶潛又有陶龍城之稱。”
“怎么才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都是給咱們面子,聽說其他官職做的更短,而且咱們龍城令還是人家最后一任,挺有紀念意義的。”
“真搞不懂這些名士。好端端的辭官干嘛。”
“縣志記載,好像說是什么不為五斗米折腰,便辭官掛印歸鄉了,不過卻也留下不少詩篇與美談。夫人請看宅園后面這片梅花林,聽說當年陶潛當縣令時,曾在這兒放生過一對梅花鹿,后來恩愛相依繁衍至今,已有不少梅鹿棲息龍城的山林。”
“開頭兩只鹿,能生這么多?”甄氏語氣狐疑。
“咳咳,誰知道呢,說不定之后是吸引了些外來的鹿也說不定,都有可能,夫人就當樁美談聽就行,不必較真。”
燕無恤悄悄松口氣,帶婦人來逛宅子,真不是他擅長的,特別還是帶明府叔母這樣的潑辣美婦,估計也只有明府能壓住她了。
不久前,縣衙大門口的升堂圓滿結束,明府便與刁縣丞他們去查看賑災的情況了,讓他來接甄氏,去往縣衙諸官給明府一家準備的新住處安頓。
因為上次大水,把本就雪上加霜的陳舊縣衙給沖塌不少建筑,水源也被污染,眼下縣衙只能簡單的辦公開會,縣衙的正堂與花廳是沒法住人了。
于是刁縣丞他們在縣衙附近的鹿鳴街上,給縣令找了個新宅院,聽說還是旁邊一家富人聽說縣衙有難,主動獻出來的。
雖然院子不大,但是雅致幽靜,明府上任帶來的隨行之人很少,也就多了個幕僚謝令姜,倒也住的不擠。
“夫人請看,安排的這座四進庭院,雅名梅鹿苑,就在鹿鳴街上,離縣衙公署很近,明府每日辦公、吃飯都很方便。”
燕無恤想了想,又笑著找話:“說來,咱們龍城這邊街道住宅的取名都挺風雅的,都與名人雅事有關,比如西市那邊的淵明樓、淵明街,卑職家那邊的狄公街,還有擋水的狄公閘。說不得待到明府高升后,咱們龍城百姓也會留名紀念。”
“這陶潛陶淵明奴家倒是耳聞些,可這狄公是指哪個?”
燕無恤神色有些與有榮焉,“就是朝中那位狄夫子啊,早些年任宰相時被女帝從洛陽貶到了咱們龍城當縣令,當時的大水就是他治好的,狄公閘也是他最早修的,他一走,龍城百姓們都不舍,十里遠送萬民傘,后又立了生祠。”
正在指揮奴仆、伙夫們搬東西的羅裙夫人端手回頭道:“怎么感覺,來這龍城當縣令的,遭遇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家檀郎也是明升暗貶來的,欸。”
“……”把燕無恤給整的不知道怎么接話了,只好道:“夫人寬心,伱看狄夫子他后來不也是一路高歌,重返朝堂了嗎,只要‘簡在女帝心’即可。”
“那倒也是。”
甄氏點點頭,轉而伸手一指梅鹿苑深處,“來人,去把最里面那間屋子收拾一下,以后這屋就給檀郎當書房了,正好貼著后花園這片梅花林,清幽寂靜,適合讀書。”
燕無恤瞧了眼,隨口提醒:“這梅花林好像通著隔壁那戶獻宅的富人家,夫人要管好下面的奴婢,平日誤入了就不好。”
“知道了。”
另一邊,梅鹿苑門口,與刁縣丞見面交接了下工作的歐陽戎,暫時空歇下來,帶著謝令姜一起返回,熟悉下新住處。
“令姜兄,確定不來一起住?我讓嬸娘收拾間院子。”
“不了,還是不勞煩令叔母了。”謝令姜略微猶豫,看了看周圍道:“有個世伯家,離得不遠,可以落腳。”
歐陽戎也不在意,點點頭,告辭一聲,準備進門。
后方謝令姜忽道:“良翰兄。”
“嗯哼?”
“今日這堂案子……辦的漂亮。”
“拾人牙慧而已。”
“不,你有那股子‘氣’。阿父就說過言語只是表象,儒生身上的‘氣’才是根本。”
“氣?”
“我留下來,也是想尋某股‘氣’的。”
“是浩然正氣的氣嗎。”歐陽戎嘗試理解。
“是也不是。”是練氣士的氣,謝令姜有點悵然,“比這更難。是剛剛大庭廣眾下良翰兄登高而呼時,那一剎那的氣,稍瞬即逝,但我還是望到了,可是不理解。”
難怪剛剛他當眾朗聲說“只辦一件事”的時候,一向古板清寒的小師妹忽然轉過頭直直盯著他看……歐陽戎倒是解了些惑。
“是這樣嗎。”
歐陽戎很想問該不會是他的帥氣側漏吧,但想了想應該不至于,小師妹只是“胸肌壯碩”,不是無腦。
“我就當是令姜兄的繆贊了。來日方長,下次若是再看到了,可以提醒聲,我也好奇這氣。”他笑了笑。
謝令姜頷首。
又問:
“今日這一路下山也看見,難民、惡霸、治安……這龍城的災情……我剛剛見你與刁縣丞在屋內好像有些爭吵?”
“只是賑災理念有一丁點不同而已。”
“良翰兄可有良策?”
“談不上良策,中策罷了,但也好過現在的下策。”
“中策是什么?”
門前明媚陽光照射下,準備進門的年輕縣令地上的影子頓了頓,似是猶豫了會兒,留出四個字,頭不回進去了。
“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謝令姜停在原地咀嚼了會兒,依舊想不明白,站著曬了會兒太陽,還是轉身離開了。
只是此時回到梅鹿苑吃飯的歐陽戎并不知道的是,他這位小師妹離開梅鹿苑大門后并沒有走多遠,她僅僅是沿著長街向正南走了十來步,便坦然自若拐進了隔壁這家掛有“蘇府”牌匾的龐大府邸。
謝令姜一身男裝,戴冠配劍,斜背長弓,旁若無人的走進一座梅花盛放的私閨庭園,直接朝屋檐下側臥的那位朱裳女郎問道:
“蘇妹妹,以工代賑是何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