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沒偷,誤會,是誤會……”
眾目睽睽下,柳子麟像是吞下一塊冷疙瘩,心拔涼拔涼的,他急忙矢口否認,東張西望,似是急切想尋求援助。
只可惜人群后方那位臉色陰沉的柳氏少家主眼下也是束手無策。
“誤會?你用本官的夜明珠買了一個淵明樓的胡姬,白字黑字寫著呢,市券契約都在這兒,夜明珠的尺寸品相全都無誤,朱老板、當鋪掌柜、市令們也都在這里,可以作證此珠如假包換,你和本官說誤會?”
年輕縣令輕念疑惑,沉思了下,他似是恍然大悟的抬頭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本官一個月前偷了伱的夜明珠,拿去典當行典當,發現賣不出去,便又善心發現,悄悄送回了你的手里,你全程都毫無察覺,前些日子便用夜明珠買下了胡姬?是這個意思吧?”
柳子麟很想說“是”,可……
“哈哈哈……”
原本氣氛嚴肅的升堂大街上響起一片笑聲,又努力憋了下去。
連微紅眼眶、怔然出神的某謝氏女郎都忍俊不禁了下,又壓平唇角,凝視妙語連珠、沉穩淡定的大師兄。
顯然,沒人會真相信這個搞笑說法。
柳子麟一時語塞。
歐陽戎繼續嘆氣問:
“那你說誤會,到底什么意思?是本官的夜明珠長腿跑到你口袋里去了?”
“我……我……”
冷汗浸背的柳子麟直到此時還有點處于頭腦空空的狀態,這猝不及防的夜明珠變故直接把他干懵圈了。
這其實也并不怪他大意。
原本他的計劃很簡單也很有效:
私下威脅盈娘與羅二配合,前者騙謝令姜取出相應財物,交給中介羅二,從淵明樓買出盈娘。
這一階段的市券契約,謝令姜應該會親自查閱,所以是做不得假的。
第二階段,羅二帶盈娘去市令司消除賣身契,可以選個謝令姜忙的日子,他們二人單獨前往。
這里面的可操作空間就大了,直接由“取消賣身契”變為偷梁換柱,將盈娘轉手讓給柳子麟,再讓蒙在鼓里的謝令姜去領人回去。
這應該也是謝令姜最放松警惕的時候,否則她若是不相信盈娘,便也不會有前面交出夜明珠替她贖身的事了。
可柳子麟萬萬沒想到,問題竟然出在這枚該死的夜明珠上面,這也是最沒法更換的契約物。
因為謝令姜不是傻子,只是太相信受欺凌的弱者,但第一階段羅二贖回盈娘的流程與契約她肯定會關心并檢閱。
可誰能想到,堂堂一位謝氏嫡女身上竟然沒有多余財物,只剩下一枚夜明珠!
還偏偏又是縣令師兄送的……不是,人家送你的東西,你干嘛這么隨便給人!
柳子麟氣得想吐血。
不過某位倒霉的柳家三少死也猜不到,那段時間謝令姜與師兄正吵完架。
因為放開糧價之事,處于半冷戰狀態,誤認為師兄不在意百姓,因而才不聽師兄話賭氣去淵明樓找盈娘,然后又沒多少猶豫的拿出夜明珠贖人……
公案桌后,歐陽戎沒再去看百口莫辯的柳子麟,直接詢問旁邊吃瓜吃的驚奇的刁縣丞:
“刁大人,像這樣盜用他人財物,用于購買奴婢,市券契約算不算生效?”
“稟明府,自然不算,奴婢理應歸還原主。”刁縣丞思量了下道:“這位胡姬盈娘,應當還是隸屬淵明樓。”
歐陽戎頷首,又問年老市令:“市券契約上,夜明珠置換胡姬,作價幾何?”
后者恭敬答復:“二十一貫。”
歐陽戎點頭,十分貼心算了筆帳:
“遠超十貫,又盜竊官財,理應黥面刻‘賊’字,流刑三千里,嶺南太近了,還是逐去遼東以北吧。”
柳子麟聽的心驚膽顫,噗通一跪,滿頭大汗道:“縣令大人冤枉啊!我沒偷,我家不缺財物,怎會偷盜!”
他慌忙從袖中掏出一小包金銀珍玩,顫手倒灑在青石地磚上。
歐陽戎四顧左右,朝眾人感嘆道:
“這么有錢還偷本官的東西,看來是有偷癮啊,地上這些財寶,也不知有多少是盜來的。”
人群哄笑。
“!!!”柳子麟。
歐陽戎垂著眼皮,瞧了他眼,伸手指著場上幾人道:
“本官與大伙都看到了,是柳少自己找來的人證物證,都證明是你讓羅二帶夜明珠去淵明樓贖人,既然你說沒有偷盜夜明珠,那取出夜明珠給羅二的到底是何人?”
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慢條斯理道:
“那本官是否可以這么認為,這位謝姑娘說的才是事實,夜明珠是她給的,人也是她贖的,而你與羅二,全程都在藐視公堂,誣告良人!”
柳子麟分布些血絲的眼珠子左右亂擺,臉色遲疑。
年輕縣令立馬舉起驚堂木,要拍板,不給他思索時間,也不給他第三個選項:
“快說,到底是盜竊官財,還是誣告良人!”
眼見就要拍板定論,柳子麟一急,咬牙道:“盜……盜竊官財!”
盜竊官財,頂多黥面流刑或徒刑,還能找機會頂包,特別是徒刑……也就是坐牢,還可以贖買消罪;
可欺騙官府、誣陷良人是要反坐殺頭的!
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歐陽戎點點頭,迅速定罪:“行。那就是承認了盜竊官財,”
柳子麟一愣,隱隱感覺認罪太快,都沒來得及狡辯,比如夜明珠是不是撿的,這理由一眼假但似乎可以糊弄……瑪德,怎么有種被忽悠上當的既視感!
只是當下他顧上吃回頭草了,立馬蹩腳辯解:
“不……不過不是草民偷的,是,是,是他!是他偷的,硬塞給草民。”
柳子麟情急之下一指。
某位縮頭縮腦的虛胖青年頓時呆立。
“小人沒有,小人沒有……”
羅二兩手狂擺,搖頭甩臉,可是背對歐陽戎的柳子麟的兇惡目光,讓他頓時打了個激靈,嚇閉嘴了。
在年輕縣令的玩味目光下,柳子麟把羅二拎到了身邊,手指著他大聲“揭發”。
后者啊著嘴,卻說不出話,似是攝于某種淫威,一張胖臉憋的滿臉通紅。
但最后也只能在柳子麟施加的眼色下,低頭認罪,羅二只能抱有最后一絲幻想,寄希望于判罪后柳家能用錢給他贖刑,或者流刑途中買通關系……
目睹這一幕人間丑態。
刁縣丞、燕捕快等縣衙官吏,還有王操之、馬掌柜、吳伯等糧商、鄉紳們,大多眼神復雜,目露笑意或不屑。
其他圍觀群眾們也不是傻子,這堂案子看到這里,哪里還不清楚其中的大致真相。
年輕縣令輕呵一聲,最后,他轉頭望向淵明樓東家:
“朱老板,胡姬屬于淵明樓,被人私自帶回夜宿,如何處置,皆由你定。”
朱老板瞥了眼某位沉默女郎,他憨態可掬的笑道:“俺是生意人,給個雙倍過夜錢就行,小事一樁。”
被賣人情的年輕縣令點點頭,再搖搖頭。
旋即,他抽簽丟出,起身宣布:
“堂諭訊明……罪犯羅二盜竊寶珠,又系官財,黥面刻‘賊’,流刑三千里,逐放遼東以北,勞役三年,期滿不得回籍。
“從犯柳子麟,瞞罪不報,竊用贓款,且大膽咆哮公堂,兩刑并罰,杖七十,徒刑二年。
“民家女謝氏,私藏胡姬夜宿,又公堂亮刀藐視王法,責令歸還胡姬,罰銀十貫,再罰,笞七十!
“各結完案,此判!”
嘭——!
歐陽戎拍桌定論,判詞結案。
全場靜了靜。
一眾糧商、鄉紳們臉色略訝。
這場案子到底是何底色只要不眼瞎都能看清,差點倒打一耙的羅二與柳子麟判此刑罰倒是罪有應得。
可年輕縣令對小師妹也如此苛刻,倒是令人十分意外,不過仔細一想……卻也公道。
不少人輕嘆,望向午后陽光籠罩下的那張公案的目光頗為誠服。
也不知是誰帶頭,鹿鳴街上的圍觀人群里開始響起一陣默契掌聲。
而眼下受罰的三人反應不一。
羅二哭爹喊娘,去抱柳子麟的腿呼喊救命,哀求贖買減刑。
柳子麟一臉嫌棄惡心的將虛胖青年踢遠,懶得理會。
這位柳家三少兩股也不禁開始打顫,不是因為可以花錢尋求減刑的徒刑,而是接下來的……杖七十,這頓苦果好像跑不了了。
杖刑是使用訊囚杖擊打臀、背、腿……至于笞刑,稍微輕一點,是用竹板、荊條抽打背部。
杖七十!柳子麟不禁菊花一緊,抹著腦門上的汗,望向人群后方的大哥,可是后者已經臉色難看的轉身要走了。
燕六郎皺眉揮手,讓手下把癱在地上悔恨崩潰的虛胖青年押了下去。
流放三千里,可不是鬧著玩的,只是比死刑稍微好一點,三千里并不是說真的三千里,而是流放極遠的意思,可除非運氣好,否則光是路上就死亡率奇高……幾乎回不來了。
年輕縣令判決后,杖刑與笞刑需要燕六郎等捕快衙役馬上當堂執行。
讓手下杖打柳子麟倒還好,可是燕六郎等人面對謝令姜,臉色有點小為難。
“謝姑娘得罪了……”
謝令姜默默搖頭,示意沒事。
可執行的捕快們還是轉頭瞅向歐陽戎,歐陽戎垂目沒瞧他們,也沒去看謝令姜。
“快些執行!”
見藍衣捕頭還是猶猶豫豫,背手而立的年輕縣令繼續板臉催促:
“你們若是身體不便,或人手不夠,那就本官親自抽。”
可沒想到,燕六郎等一班捕快竟立馬點頭贊成,拱手謙讓上官。
“……”歐陽戎。
“我來就我來。”
下一秒,年輕縣令冷哼一聲,走下臺階,接過一根荊條,來到垂手低眉的小師妹身邊。
“勞煩師兄……不用留情。”
“知道就好,背過身。”他垂目盯著地磚說。
謝氏貴女乖巧轉身,朝向眾人,背對師兄。
歐陽戎手背抖了下,不過還是狠狠抽了下去……
謝令姜低頭承受,即使綢衣下隱蓋的雪背遍布破皮的紅痕,也全程抿唇,滑落的秀發遮住俏臉上的表情,一言不發。
師兄是真抽。
她卻有一點歡喜。
與年輕縣令親自行刑的這處只剩鞭聲的奇怪寂靜相比,另一邊屁股挨板子的柳子麟則是涕淚橫流哭天喊地……兩邊形成鮮明對比。
歐陽戎發現有點不對勁。
沒抽一鞭,耳邊就響起一道木魚聲是怎么回事?
是周圍觀眾們給的功德值,還是旁邊柳子麟被打板子給的功德,抑或說是……歐陽戎忍不住看向面前的小師妹。
應該不會吧……
另外,除了木魚聲,歐陽戎發現用細荊條連續抽七十鞭也是個技術活,特別是還要小心避開背面的某些部位,雖然有幾鞭還是不小心抽到了……小師妹的耳根子通紅了一片,細肩都打顫。
七十鞭,一鞭不少,終于末了,而耳邊的木魚聲也適時的消失了……
某人無語,丟下鞭子,抹了把汗,語氣嚴厲地問:
“以后還敢不敢無腦拔刀?”
“不……不敢了。”她埋臉小聲:“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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