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與柳子文談好的交易。
翌日一早,就有柳家的管事前來龍城縣衙與六曹交接。
狄公閘的事宜立馬提上了日程,在年輕縣令的督導下,開始落實。
計劃的柳家工匠與縣衙人手也開始陸續動員起來。
按道理,這些事讓下屬去跑就行了,與那位柳氏少家主一樣,歐陽戎只需要狄公閘修成當天去剪個彩露露面就完事。
但年輕縣令卻對狄公閘之事拿出了比折翼渠第一期還要重視的態度,親自前往最前方視察。
今日一早,歐陽戎就帶著下屬,去往上游實地考察狄公閘的舊址。
從彭郎渡乘船走水路去上游頗為便捷,蝴蝶溪并不算湍急,逆流而上倒也沒比陸路慢多少。
歐陽戎再度踏足狄公閘舊址。
河道兩岸的廢棄木樁石墩間,遍布有同一藍色的野花,水患過后的泥土草木瘋漲。
給人一種頗為荒蕪的感覺。
隊伍里活絡玲瓏的下屬湊近年輕縣令,給他講解新修狄公閘的事宜。
歐陽戎默默傾聽,不時點頭,目光卻不自覺落在舊址上布滿的藍花上。
從彭郎渡一路行駛過來,兩岸都有這種藍色野花。
在龍城本地,它被當地人稱為蝴蝶花,開滿了蝴蝶溪兩岸。
不過歐陽戎見之卻有些啞然,這不就是前世的鳶尾花嗎,不過眼下它應該還沒這個名。
忙忙碌碌視察一上午,待到中午,年輕縣令一行人是在不遠處山村里一家農戶里歇腳吃的午飯。
龍城水患的余波已經過去不少,傷痕漸漸撫平。
從上游逃往龍城的流民,在賑災營撐過了饑餓,又靠縣衙以工代賑的營造存了些錢糧,不少又有家田的人已經返回村落。
這個落腳的山村便是如此,重新安家的農戶們對‘蘿卜縣令’的到來十分熱情,婦孺孩童們紛紛圍來,院子擠滿人,待午飯后,又是熱心挽留,歐陽戎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才得以脫身。
日上中天,柳家工匠與縣衙書吏們將狄公閘舊址的情況實地考察并記錄完畢,眾人準備回返縣城,歐陽戎左袖擦了把額上汗。
“咦,阿山呢?”
他轉過頭不見某個木訥漢子的身影,回頭繞船身往后走了幾步,才發現柳阿山正在船尾后面的濕攤上彎腰采摘些什么。
待到木訥的瘦高漢子手抓一小把藍色鳶尾花上船,船重新開動返航,船頭的歐陽戎好奇問:
“阿山,你摘這些花作何?”
柳阿山悶悶道:“今日是阿妹生辰,她挺喜歡蝴蝶花的。”
歐陽戎恍然,“阿青生日?多少歲了?”
“十四。”
“我記得你上回說,你在城郊買了屋,阿青和令堂都接過去住了,是不是?”
“老爺日理萬機,竟還記得此事。”
歐陽戎直接道:
“等會兒伱直接回家陪家人,下午不用來縣衙,今晚再帶她們來梅鹿苑吃飯,我讓嬸娘準備些菜,對了,再給阿青煮碗長壽面。”
年輕縣令笑了笑,瘦高漢子面色猶豫,前者不由分說的拍板:
“不準推脫,就這么定了。”
沉默了下,柳阿山點點頭,手上泥在褲子兩邊擦了擦。
歐陽戎又關心問:“之前不是說給母妹贖身嗎,現在怎么樣了。”
“阿娘已贖了,阿妹還沒。”
歐陽戎微微皺眉:
“是錢不夠嗎?阿青都已十四,放在剛剛的村子里都是嫁人的年紀了,還是贖回良籍為好,以后好尋個良善人家。”
柳阿山搖搖頭:“不是,是阿妹不想贖,她說還能再掙些錢,想再多干一會兒,另外還能幫些忙……”
歐陽戎還想再問,木訥漢子卻左右四望了下,船頭無人,風聲頗大,他湊近歐陽戎身側,小聲稟道:
“老爺,還記得俺上次提過的,蝴蝶溪西岸空出來的甲三劍爐嗎?”
“有印象,它騰出的工匠,不是被柳家調來準備修狄公閘嗎?”
“是有這事,但柳家空出甲三劍爐是在柳子文找老爺言和之前,那時與咱們還沒什么緩和跡象。而且我們的人打聽,這座甲三劍爐后續有些蹊蹺。”
“什么蹊蹺?”
“劍爐人撤空后,卻還在燃火,像是沒有停歇的意思。”
“這個甲三劍爐的人全都撤光了?”
“也沒有,但原來的劍匠都撤走了,來了些老弱病殘的匠作守著,爐火也不知道為何不熄,每日早上都能見黑煙,晝夜都在燒著。”
“不熄火,這劍爐是在鑄什么東西?”
歐陽戎不禁疑問,再結合柳子文與柳家前幾日的一些反常,他臉色有些警惕。
“不知道。”
“再去打探,這件事要重點盯住。”
“是,老爺。”
船頭安靜了下來,只有嘯嘯風聲,像是什么談話都沒發生過一樣……
回到龍城縣衙,歐陽戎與柳阿山分開,二人約好了夜里吃飯時間。
歐陽戎午后休息了一會兒,下午繼續辦公,當前工作主要是與書吏下屬們一起審查柳家工匠們提供方案。
年輕縣令埋頭案牘,忙碌一個時辰,才起身伸了個懶腰,抓起茶杯牛飲,長吐口氣,他掃了眼周圍。
公署大廳內都是莎莎翻動卷頁和砰砰研墨的聲音,來自六曹的下屬們都在低頭辦公。
不過歐陽戎倒是知道,其中有些家伙估計是因為他在場,所以顯得格外努力勤勞。
歐陽戎繞著公案轉了圈,忽然想到一事,面色有點小為難。
晚上叫了阿青來梅鹿苑吃長壽面,人家是小壽星,他總得送點什么吧,連她兄長都送了一束蝴蝶花呢。
差點失禮,歐陽戎小小自我批評了下。
不過送給小姑娘的東西倒也不用太貴重,小丫頭一般都挺好哄的。
“我記得阿青好像是干手工針線活的,心細手巧,那……折個紙吧。”
年輕縣令瞥見忙碌大廳內,一張張桌案邊的紙簍子,心里點了點頭。
說干就干。
某人放下茶杯,走下了臺。
大廳內十張桌案后正專注工作的書吏們,坐在椅上的身子頓時紛紛緊繃起來。
不少人心里暗暗納悶:明府這是在干嘛,怎么在挨個翻咱們的紙簍,難道……
眾人中的摸魚者頓時緊張了起來,那沉迷工作的面色愈發專注起來。
大廳內顯得更加安靜了。
歐陽戎抬頭,有點好奇的瞧了瞧打了雞血似的下屬們,沒多管,帶著些紙簍中的干凈廢紙,返回公案。
龍城縣衙怎么說也是官府,官員書吏們的用紙還是比較貴重的。
歐陽戎在其中便瞧見一種被染成靛藍色的紙張,好像是叫什么瓷青紙,像東林寺這些寺廟抄經時用的多。
年輕縣令拎來根木尺,把瓷青紙裁成一個個小三角,低頭動手,重疊拼湊。
約莫一刻鐘不到,整出個小玩意兒。
放到一邊,轉頭繼續干正事。
及至傍晚,歐陽戎下值,伸手拿起那小玩意兒夾在一本書里,抱書離開縣衙,返回梅鹿苑。
柳阿山一家人來的比歐陽戎想象的還要早。
等他返回梅鹿苑,接過門口望眼欲穿等候的白毛小丫頭遞的熱毛巾,隨便擦了把臉和手,趕到吃飯的前堂。
甄氏,柳母,柳阿山,阿青等人已經坐滿圓桌。
“老爺。”柳阿山一家人起身要行禮。
“沒事沒事,當自家一樣。”歐陽戎手掌虛按,笑著落座。
眾人重又坐下,寒暄幾句。
在甄氏的吩咐下,半細等侍女將菜肴上齊。
羅裙婦人笑說:“大娘,阿青,你們嘗嘗,這是我與檀郎那邊的家鄉菜,你們看合不合口味。”
歐陽戎瞧見這一桌頗為熟悉的菜肴,特別是面前這一碗胡辣湯,他不禁咽了咽口水,目光投向甄氏:
“嬸娘,這是我們家廚子做的?”
甄氏笑說:“我把家里廚娘換了一下,讓半細去把云水閣那個廚娘雇來了,檀郎喜歡吃,以后可以隨時吃到。”
歐陽戎臉色一怔。
這章鋪墊下,可能有點短……還有一章,碼完發,大伙早睡,明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