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妾身剛來時在潯陽渡不是收到過一份名帖嗎?那婦人裴氏昨日親自上門拜訪,邀請妾身參加城里一些婦人聚會。”
歐陽戎回過頭,直接問:“嬸娘想去嗎?”
“還是嬸娘周到,嗯,那就別去了。以后那邊的邀請都婉拒,若拐彎抹角找我,就說我不在家。”
“好。”甄淑媛點頭:“禮物什么的,妾身全拒回去。”
“辛苦嬸娘了。”
圍繞他團團轉的檢查打扮,收拾整齊后,才放他離開。
歐陽戎抬腳出門,門前送行的羅裙冷艷婦人忽然道:“對了檀郎,有件事忘說了。”
“隨便吃點,在潯陽樓的一個小飯局。嬸娘,我就不帶你們了。”
“好的,檀郎,注意安全。”
“嗯。”
傍晚,槐葉巷宅邸,歐陽戎展開雙臂,在甄淑媛和葉薇睞的忙碌幫忙下,穿戴完畢。
他這次出門其實就是一身尋常皂服和幞頭,沒有往日上值穿官服那么麻煩,不過甄淑媛、葉薇睞等家中女眷,卻對男主人的穿著格外上心。
“那個姓裴的婦人衣品倒是挺好,好像挺喜歡穿帔帛的,昨日拜訪時穿的那條帔帛真好看,確實有些貴婦風范。
“嗯,改日讓半細去城里的裁衣鋪看看,也置購一條來……”
羅裙冷艷婦人點頭呢喃,蓮步進門。
歐陽戎今夜并不是像甄淑媛期待的那樣,是去和小師妹私會。
眼下來了潯陽城,小師妹沒法經常女扮男裝的跟隨,畢竟是五姓貴女,還是要顧及些陳郡謝氏排面。
所以這些日子,小師妹都是在潯陽王府那邊陪韋眉、離裹兒她們,白日與歐陽戎見面時間不多。
今晚王操之等人在潯陽樓那邊的邀宴,歐陽戎便也沒叫上她。
他一身低調常服,配戴裙刀,孤身赴會。
來到潯陽樓,去往預定的小包廂。
一路上倒是幾乎沒人認出來歐陽戎。
畢竟他這位江州長史做的可謂是十分低調,除了走馬上任那日的晚宴外,沒露面參加過什么宴請了。
無人認識打攪,歐陽戎倒是感覺挺好。
少傾,在一位俏麗婢女的帶路下,歐陽戎來到了三樓一間能俯瞰潯陽江景的低奢包廂。
“姐夫!”
歐陽戎剛走進門,就聽到了一道響徹包廂的呼喊。
只見一陣“旋風”迎面襲來。
一位矮個青年沖到門口迎接。
歐陽戎一只手掌伸出,按在矮個青年的胸口。
王操之發現自己前進不了半步,不過這絲毫阻止不了他的熱情。
被手掌攔住的矮個青年腦袋拼命往弱冠長史身后探,伸長脖子瞅向門外:“姐夫,咱姐呢?”
歐陽戎與后方整個包廂的糧商們無語。
不過一想到歐陽戎眼下的官職、仕途前景,還有此前龍城縣折翼渠營造收獲的巨大利潤,馬掌柜等一眾糧商們頓時十分理解,甚至看向門口那位低調常服長史的眼神,也不禁跟著火熱起來。
王操之蒼蠅搓手,熱情洋溢問:“姐夫,咱姐怎么沒來?”
又擠眉弄眼說:“唉姐夫,今夜沒下半場,這一頓也是素的,沒半點葷,你把咱姐帶來沒事,謝姐姐在潯陽城,小弟我哪敢這么不懂事。”
歐陽戎輕輕推開王操之,走進包廂,“別亂喊,小師妹聽了保準揍你。”
“姐夫伱這就不懂女人了,她表揚我都來不及。”
歐陽戎不理這臉皮比城墻還厚的家伙。
“馬掌柜、李掌柜、孫掌柜……”歐陽戎走到桌邊,端起杯酒,掃視一圈,一個不落的準確報出名字,舉杯示意:
“都別來無恙?”
馬掌柜等一眾大糧商們受寵若驚,趕忙端杯回敬,一飲而盡。
“是小人們不懂事,還沒慶祝歐陽大人高升!薄禮一份,還望笑納。”
歐陽戎婉拒,眾人推拒拉扯,寒暄一番,齊齊坐下。
王操之起身,彎腰給歐陽戎身前酒杯倒酒:“姐夫就收下吧,你不收下,大伙心里都不安分。”
歐陽戎搖頭,“老規矩,不整這些,聊正事。”
王操之、馬掌柜等一眾糧商眼神頗為復雜的看著面色如初的弱冠長史。
他們有想過,當初那位年輕縣令會憑借不菲政績,仕途亨達,一路順風。
可是雖也沒想到,他會升的這么快,折翼渠才剛建成,就跨品榮升五品長史,一州大員。
這種速度,連王操之當初剛聽聞后,都眼皮猛跳。
與一眾市儈精明的糧商們不同,他有家世加成的眼界,
一眼就看出這種升官速度背后,絕對是得到了貴人賞識,甚至可能這個貴人直接就是衛氏女帝。
這才是本朝最年輕五品長史背后,真正的含金量。
“姐夫。”王操之敬酒一杯,不虛頭巴腦,直接問道:“這次召集咱們過來,所為何事,要現場親自聊啊?”
馬掌柜看了眼窗外的潯陽夜景,不動聲色問:“歐陽大人,難道是……嗯,在江州大堂稍有不順,需要咱們一點綿薄之力?”
歐陽戎轉頭看向馬掌柜,鼻音:“嗯哼,馬掌柜是聽到了什么風聲不成,怎有此問。”
馬掌柜訕笑:“小人的主子,挺了解江南道的官場,聽到一點風聲,小人偶耳聞一點,也不知真假……
“聽說江州大堂內座位最高的那位大人,是靠衛氏發家升官的。
“而歐陽大人您……嗯,當然是守正君子,眼下在江州大堂內暫居二把手,是不是有被小小刁難?”
歐陽戎微微挑眉。
有點驚訝這些商賈們的消息靈通。
不過想想也是,這個時代的商賈,要不是朝廷或地方大員的白手套,要不是世家豪門的錢袋子,再不濟,也要是個嗅覺敏銳之輩,會趨利避害。
個頂個的人精,否則都是行走的肥羊,坐不到今晚這張餐桌上來了。
這時,包廂外的樓下傳來一陣由緩到急的琵琶聲。
歐陽戎回過神,朝眾人輕聲道:
“我來時,有人告訴我,這座江州大堂自漢時初置潯陽郡起,已屹立六百余年。
“秦漢時的郡守、郡丞,隨乾時的刺史、長史,走了一批又一批,如過江之鯽。
“有時,在下獨坐此堂,抬頭四望,總好奇困惑,有什么是能夠長久留下的?”
歐陽戎回頭,舉杯邀引:
“潯陽城還是那個潯陽城,就像潯陽樓里的琵琶聲,舊弦斷了,新音又來,奏不完的琵琶曲。
“今夜,邀請各位前來,我們不談一人一官之榮辱,我們只論民商共贏、福蔭子孫之事業。”
飯桌前沉默片刻。
眾人目光皆投向主座那位弱冠長史身上。
王操之忽然起身,眾人跟隨,共同舉杯,一齊仰飲。
“姐夫,這回你有何計劃,盡管說來,我操之一定跟了!”
矮個青年爽快道。
歐陽戎失笑問:“就不先聽聽,是要干嘛,萬一是虧本生意,或者吃力不討好呢?”
王操之搖頭:“跟著姐夫干,絕對不虧,就算萬一虧了,我也認了!”
馬掌柜、李掌柜也站起身舉杯,用力點頭:
“歐陽大人決不是那種目光短淺之人。小人與王掌柜一樣,跟了!”
其他一些交往不太深的糧商富賈們,臉色猶豫片刻,轉為果斷神色,起身表態:
“唯歐陽大人馬首是瞻。”
歐陽戎無奈擺手,拉他們就坐。
他在信上沒有明說計劃,可是眾人還是千里趕來,紛紛到齊。
甚至有離得遠的,暫時不在江南道,可收到歐陽戎信件后,也迅速往回趕,聽王操之說,過幾天到達潯陽渡。
這般信任,或許有單純不在乎生意虧損、只投資歐陽戎本人仕途前景的。
但是君子論跡不論心。
這一幕,要說歐陽戎心里一點都不感動,那是假的。
不過,他并不盲目自大。
歐陽戎冷靜點頭:“諸位請坐,且聽我講。”
眾人就坐,歐陽戎從袖中取出一卷稿子,先遞給了身旁的王操之,一眾富商傳閱起來。
矮個青年打開,發現里面有一份畫卷似得圖紙,還有一疊密密麻麻的計劃文稿。
王操之抬頭看了眼微笑的歐陽戎,好奇道:
“姐夫,這是……”
歐陽戎朝他們輕聲道:
“兩個方案,嗯,或者說,是一個方案。
“雙峰尖的運河開鑿,與潯陽石窟的建造。
“一者先,一者后。”
眾人一愣,面面相覷,“開鑿運河,建造石窟?”
馬掌柜放下圖紙,好奇問:
“開鑿運河,小人能理解,是不是類似折翼渠,歐陽大人需要用它疏通潯陽江,為百姓治水。可……好端端的,建造石窟干嘛?”
歐陽戎瞇眼道:“潯陽王獻祥瑞,陛下喜迎神玉,改號天佑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
“這是當然。”馬掌柜等人點頭:“這等大事,當然知曉。”
王操之不動聲色:“聽說是刁縣丞……刁縣令率先敬獻祥瑞,我還納悶,怎么不是姐夫,現在看來,姐夫太低調了。刁大人遇到姐夫這樣的上官,可真是八輩子福份。”
歐陽戎笑笑不語,再問:“那大伙知不知道,為紀念這次神玉復圓的佛祖祥瑞,陛下準備在江州建造一座東林大佛,推廣蓮花凈土宗佛法,天佑大周?”
席間頓時寂靜。
眾人驚奇,只有出身瑯琊王氏的王操之臉上意外之色不多,見歐陽戎投目看來,咳嗽解釋:
“姐夫,此事我略有耳聞,有位族叔也在神都禮部任職,聽說陛下準備捐些脂粉錢給此次造佛。”
歐陽戎點點頭,這種造佛之事,除了善導大師、秀發等被涉及的東林僧人外,就屬禮部和工部最先得知消息,沒錯,沒有政事堂,因為衛氏女帝八成繞過了狄夫子等宰相,直接下達制書。
畢竟,又是無端花錢的折騰,大周百姓們都知道,愛面子的陛下在國老面前,難免有點難開口。
“呵,脂粉錢。”歐陽戎扯了下嘴角,沒有多言。
王操之等人卻聽出了一點隱隱的嘲味,不過皆目不斜視,假裝沒聽見。
王操之籠袖,尋思回味:
“我本以為,這尊東林佛像是建在龍城東林寺那邊來著,有折翼渠運送物料倒也方便,當然,潯陽城水運更加發達,但是城外幾乎沒有空余平地,總不能在城里拆房子建吧。”
矮個青年搖搖頭嘆息:“沒想到還是落戶最擁擠不便的潯陽城了,唉,真是折騰啊。”
歐陽戎聲音淡淡:
“隨朝屬火德,大乾屬土德,土生金,周承乾制,周屬金德,而金生水。”
他垂目:
“有宮廷望氣士進言,這座東林大佛應鑄金身,建在名山與大川齊備之地,象征大周永昌。”
王操之撓頭:“名山大川齊備,那這種風水寶地,確實可選者寥寥,正好江州潯陽城又是天下眉目之地,東林寺也在此州……”
歐陽戎忽道:“可能還有潯陽王在此的緣故,母慈子孝,此前潯陽王在佛前祈福誕生了祥瑞,眼下鑄造好東林大佛,更方便祈福了不是?”
弱冠長史輕笑一聲。
(本章完)
“唔,也不知道檀郎是去見誰吃飯,怎么這么開心,今日下值回來,心情這么好嗎……
“難道是和婠婠吃飯?嗯,不太像……前幾日那么忙,婠婠來了,檀郎都不在,把佳人里晾這么久,唉。”
甄淑媛轉頭,與滿眼檀郎、乖巧目送的葉薇睞對視了一眼。
歐陽戎拍拍袖子,兩袖清風離開槐葉巷宅邸。
甄淑媛有喜有憂的看著侄兒的瀟灑背影,嘀咕:
“不太想走動。”甄淑媛搖搖頭,突然莞爾一笑道:“其實是感覺那個婦人有點兒無事獻殷情,同是婦人,檀郎,嬸娘我的鼻子可敏銳的很,所以更不能去了,不可給檀郎困惱。”
歐陽戎看了看甄淑媛,有點意外,垂眸點頭說:
“檀郎要去赴晚宴?”
“差不多吧。”
“私人家宴,還是公開宴請?”
二女一齊轉身回去。
進屋前,甄淑媛忽然想起了什么,低頭看了看她自己身上的羅裙裝扮。特別是兩手臂彎處的一條純鵝黃色帔帛。
閱讀不是吧君子也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