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中的吳越之地。
有兩物冠天下。
古劍與蛟龍。
可春秋先秦時代早已過去,上古神話時代更是不可考。
昔日烏煙瘴氣、惡物叢生的古吳越之地,現今已經是洛陽文人嘴中的典雅江南,擁有富甲天下的揚州。
古劍或許還能從一座座先秦貴族大墓中挖掘,可蛟龍早已絕跡,甚至很多人都覺得所謂蛟龍,只是先民們杜撰的神話圖騰,真物或許是另一種會令人大失所望的東西。
世上當真有蛟龍與斬蛟奇人?
或許當今天下,繼承自先秦道統的各個煉氣士勢力,還有些古籍記載,還會有些人愿意相信。
或許吳越之地家家戶戶中的憎懂稚童們,在被騙過一輪的大人們的熟練嚇噓下,也很篤信夜里水中有吃小孩的大蛟。
但是,就與上古神話時代的遠去一樣,事實是,除了確鑿無疑的幾口神話鼎劍外,神話早已遠去,蛟龍這類神話生物亦是如此,與很多神話精怪一樣,已然絕跡,世間早已不見這種水陸兩生的龐然大物。
大周天佑三年、甲辰年七月十五,這是一個神話即將絕跡的年代,也是一個世俗皇權格外強盛的時代。
司天監彩裳女官容真,副監正宋嬤嬤,白虎衛指揮使易千秋,及其魔下七十二位女官、一千八百八十一位甲士,于雙峰尖北岸潯水之畔,親眼目睹真蛟一條,與百丈大佛幾近登高。
這一日,神話再度降臨。
就在北岸眾人目睹神話的時候。
南岸南峰一處懸崖上,土遁到齊的眾人,已經從北岸白蛟現身的那處地方收回了目光。
元懷民看的自瞪口呆,惡蛟這種可怖之物,他眼前只在圖畫書上見到過,誰能想到現實中真有這玩意兒。
這是凡人的肉體凡胎可以抵御的?
元懷民突然有些明百為何吳先生從找上他起,就一直如此淡然自若了。
也明白了為何這次只來了雪中燭、魏少奇等寥寥三四人。
云夢劍澤的這一記起手式本來就無需太多人來。
「貴宗今日大手筆。」
一旁,吳道子撫掌而笑。
雪中燭面無表情。
雖然惡蛟已經按計劃投放下去,但是她像是心情依舊有些不好。
這位大女君緊握著手中提著的那一口青銅長劍。
魏少奇和杜書清似是目光交流了一下。
杜書清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帕遞給了魏少奇,轉身走向一旁空地,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
魏少奇溫聲提醒:「大女君閣下,該開始了,已到時辰。」
雪中燭不情不愿的將青銅長劍一拋,拋向杜書清。
杜書清不敢碰此劍,青銅長劍宛若被一只無形大手抓住,懸浮在杜書清面前的空中。
杜書清緩緩閉目,淡藍色靈氣光暈閃過手掌,似是往面前的青銅長劍中渡送。
杜書清渡送進去的靈氣并不多,本身就是下品修為,他像青銅長劍渡送靈氣,更多的像是象征性的,因為,與此同時,天南江湖各處,各個或隱秘或安全之地,各異豪杰紛紛打坐,取出一枚枚云夢令,開始渡送靈氣,涓涓溪水匯聚成江河,這些聯合起來的海量靈氣,遠比杜書清、甚至大女君雪中燭的靈氣多,它們不知通過云夢令流向了哪里,又不知被云夢令用在了何處。
此時此刻,幾乎是在杜書清閉眼的同一時間,山下北岸的那條突兀冒出水面的白蛟,冰冷眸子驟然一豎,靈動的沖向了主石窟懸崖邊,吳道子看了眼杜書清身前那一柄作為陣眼的懸空青銅長劍,贊揚了一句:
「確實需要讓人盯著,此物過于強大野蠻,容易失控。」
此刻,明明山下那一條白蛟已經行動,攪得北岸大亂,可山頂上這三人,卻絲毫不急,還有時間悠哉談話。
「咳咳。」魏少奇用手帕捂嘴,用力咳嗽了一陣,本該是行動的緊要關頭,
這位中年文士卻是多看了眼臉色不善的雪中燭,忽問:
「大女君閣下有心事?從剛剛二女君來了又走開始,大女君閣下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吳道子側目問:「二女君呢。」
雪中燭擺擺手:「有點事,需要她處理,先回劍澤了,今日有咱們就夠了,
不需要她來,也不影響咱們出手。」
吳道子遙指山下:「此蛟好像不是大女君閣下的吧?」
「是本座七師妹的。」
吳道子異:
「越處子閣下的?她年紀輕輕,已至上品龍女之境了嗎?」
雪中燭不知想到什么,看著青銅長劍的表情,有些不虞。
魏少奇這時問道:「二女君去處理的事,是不是與貴宗的越處子閣下有關?
所以大女君閣下心情不好?」
雪中燭沉默了下,盯著山下看了會兒,冷聲冷語道:
「算是其一,今日還有一個狂妄小子在一邊亂叫,若不是看在七師妹份上,
本座才不慣著。」
「何人?」
「一個叫歐陽良翰的。」
此刻,不僅小透明元懷民臉色變化,魏少奇也一臉意外。
一旁似是盤膝操控白蛟的杜書清也暫時睜開眼晴,與魏少奇對視一眼。
顯然是都認識。
只有吳道子面色如常,問道:
「他與越初子有關?」
雪中燭淡道:「有一份孽緣,七師妹曾是他家童養媳。」
魏少奇等人有些異偏頭,元懷民皺眉細思,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不過此時眾人沒有關注他,魏少奇問:
「歐陽良翰如何惹到了大女君閣下?是王府的事。」
「不是。另外,本座沒氣,只是覺得他那些胡言亂語很無聊。」
「哦?他說了什么話?」
雪中燭淡然說:「這小子醉后胡言,說自己是蝶戀花主人,還讓二師妹帶話本座,讓本座識時務。」
氣氛陡然寂靜下來。
算是認識歐陽戎的魏少奇、杜書清二人,對視一眼。
魏少奇忽然啞笑,搖了搖頭。
杜書清也輕嘆口氣,似是沒想到許久不見,那位印象中的出色同齡人竟淪落到如此昏頭賭氣的狀態..熟練潯陽地形的木訥青年繼續閉目。
元懷民微微皺眉,不知想起什么,陡然看向山下剛剛有藍色之弧升起的樹林,欲言又止。
吳道子突然朝他擺了擺手,制止住了學生。
這位瞇瞇眼老人朝雪中燭笑道,
「確實,蝶戀花主人是誰,或許外人不知,但大女君和貴宗比誰都清楚,他算是冒充錯人了,貽笑大方。」
雪中燭頓時轉頭,看見吳道子臉上那道熟悉的古怪笑容,她不滿皺眉,有雪白劍氣從背后長劍中冒出,漸漸彌漫周遭,草木紛紛被削斷一截。
她冰冷冷道:
「本座最后再說一遍,蝶戀花主人與本座本宗無關,相反,本座還要找他算賬。」
原本調笑的吳道子頓時收斂笑意,這一回,認真開口:
「真無關系?那有一事倒是巧了。」
「何事?」
雪中燭冷聲問道,她身邊的雪白劍氣沒有絲毫停頓的跡象,籠罩高大身軀,
這位大女君似是要借著這鼓子氣,一鼓作氣,積累某種威勢!
只聽吳道子遙指山下道:
「上午,那位蝶戀花主人現身過一次,出了一劍,沖擊大佛—他真在潯陽?
雪中燭皺眉盯著徐徐講述的吳道子,看了一會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要那,她周身劍氣似是蓄力到極致,就想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雪中燭背后背著的一口雪白長劍先是沖天而起,直入云霄。
她猛地轉頭,先將此疑點拋擲腦后,朝魏少奇、杜書清等人丟下一言:
「戴翡翠簪子的小娘,廢了修為,留條狗命!其他的偽周鷹犬,全部碾死。」
下一要那,這位金發高大女君如同旱地拔蔥般,直接彈射升空,速度竟比此前升空的長劍還要快。
雪白長劍本來正緩緩減速抵達最高點,就在即將墜落的一刻,與氣沖斗牛的金發高大女君匯合。
下一剎那,千丈云端,一人一劍,一齊墜落,雪白劍氣如同彗星拖尾,沖向東林大佛·
「傻愣著干嘛,還不接劍。」
大女君離去的山巔,吳道子突然開口。
魏少奇聞言,頓時一臉鄭重,「吳先生,何時再能見您。」
瞇瞇眼老人不答,一臉平靜的攤開了一副畫卷。
元懷民眼尖,發現正是那副新繪畫的雙峰尖風景圖。
老人回過頭,隨手將一副桃花源圖卷軸遞給魏少奇。
病殃殃中年文士面色肅穆,鞠一躬,行大禮:
「多謝先生賜劍。」
老人不理,背手轉身走入畫中,要去見一位老友。
白蛟就像是從世間最精湛畫師的畫卷中走出來的一樣,
通體雪白,栩栩如生,豎瞳靈動。
扭動的龐大身軀,散發著一股蠻荒古樸的氣息。
它出水時激起的水柱近乎千丈,白霧洞破,江水如同雨下,還有「魚」落。
隨江水一齊上天的「過江之鯽」紛紛落地,或砸在岸上將土們的鎧甲上,血鱗濺。
然而這一陣江雨在雙峰尖北岸造成的震撼,遠不及白蛟本身。
白蛟突如其來,一聲怒吟,地動山搖。
它扭身沖向前方石窟崖壁上的那一尊「慈眉善目」大佛。
龐大身軀一路碾碎了舟船與渡橋,沿途零星的倒霉女官或甲士,被碾成泥,
就像是夏天被巴掌拍在墻上的蚊子一樣,從蟲娘那般的高處俯瞰下去,就是綻放的一粒粒蚊子血。
陸上蛟龍、龍象之力等詞匯都難以形容白蛟展現的破壞力。
它摧枯拉朽的突破了北岸邊的防線,徑直沖向更深處有穹頂擋雨的主石窟,
也是容真、宋嬤嬤、易千秋等人所在的高臺位置。
很顯然,這條白蛟是天南江湖反賊們放出的,目標直指東林大佛!
「列陣!」
易千秋最先回過神,猛的摘下面甲,大聲呼喊,翻身上馬,前去整隊。
這一聲高呼喊醒了懵逼的眾人。
衛武口干舌燥,滿臉肅穆,扭頭去召集全部人手抵御。
臺下,原本笑不屑的宋嬤嬤,此刻眼晴直勾勾盯著白蛟,臉色陰晴不定的觀察這條白蛟的威力與虛實。
臺上,容真一襲紫衣,嬌小身姿,冰冷昂首,粉唇抿成一條細線。
此時此刻,她似是有些理解了云夢令上那一句「與惡蛟纏斗太久,此身將化為惡蛟」的含義。
不過,面對這條從未想過的龐然大物,宮裝少女寸步未退,反而緊佛珠,
上前一步,香腮鼓起,眼神狠狠的盯著白蛟:
「莫要傻愣,幫易指揮使擋住它!蛟龍又如何,開啟大陣,本宮今日斬了這條孽畜!」
她嗓音清冷如霜。
眾人頓時反應過來,按照原計劃,拱衛高臺,保護真中央正手持佛珠、渾身泛起金光的容真。
主石窟正前方,易千秋率領白虎衛鐵騎勉強列隊,整裝待發,迎接惡蛟。
饒是白虎衛和司天監眾人訓練精良,皆是精銳,面對撲面而來的白蛟,依舊有一些慌亂情緒。
不過易千秋一馬當先,消減了一些此情緒,眾人看見她背影,頓時士氣抖數。
可是,雙方撞擊的那一剎那,依舊是人仰馬翻。
易千秋倒飛,白蛟像是甩掉螞蟻般,在甲士人群中趟出一條血路。
宋嬤嬤鼻翼氣的顫動,高聲呼嘯:「孽畜找死。」
旋即紫氣暴起,沖向白蛟,再靠近的一刻,卻突然轉彎,周身紫氣如同一把刀子,劃過白蛟的后頸處,又飛向它吃痛揚起的腹部,似是在找某些薄弱逆鱗處。
白蛟吃痛,高高仰脖,吟叫一聲。
宋嬤嬤的身形對它而言十分渺小,又能靈活御空,避開硬碰硬。
白蛟龐大,一時間難以挪轉吃下它,不過下一刻,被激怒的白蛟,眸子突然閃過紫光,像是恢復了冰冷清明之色,回正腦袋,不理宋嬤嬤,繼續沖向大佛及其腳邊高臺。
宋嬤嬤微微變色,繼續沖去,欲要騷擾就在這時,一道雅言生硬的女子冷笑聲傳來,回蕩全場。
「老狗,你項上狗頭歸本座,可別亂送。」
只見南峰處升起一道雪白長虹,先入云霄,再從云霄而下,彗星般撞向主石窟的高臺。
宋嬤嬤臉色陡變,立馬調轉方向,從下至上,迎了上去。
雪白彗星與紫色光團陡然撞在一起。
下一剎那,耀眼的光芒四射。
全場陷入了短暫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