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虛心中一動,目光看了看四周,發現中院里的書吏們全都距離很遠,基本上不可能偷聽到這邊的談話。
他這才微微點頭,聲音放低下來,緩緩問道:“你且仔細說說,哪件事涉及百姓安危?”
李三毫不遲疑,繼續壓低聲音道:“城外三十里,有個孫家莊,這村子很小,全村僅有幾十戶,全部人口加起來,總共也不超過兩百人。”
張靜虛再次點點頭:“繼續說,本捕頭聽著。”
李三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變的越發低微,仿佛怕人聽見接下來的話:“這個僅有兩百人的孫家莊,自從五天之前開始死人,并且連續五天,每天都有新死,如此情況肯定不尋常,很可能是有惡鬼在害人……”
李三說到這里,稍微停了一下,又道:“但是經過縣衙仵作的查看,卻認定這些人全是正常死亡,也就是說,并未受到侵害。”
張靜虛淡淡‘嗯’了一聲,略帶追問的意味道:“那么你們衙役有什么發現么?是否查到某些異常的問題?”
這一問之后,李三直接搖頭,大聲道:“沒有,我們沒發現異常,兄弟們把整個村子問了個遍,所有百姓全都回答村子沒問題。”
但是很快,這小子卻湊上前來,用極低的聲音道:“大叔,其實我們留意到一件事,小侄認為,很是異常。但是我們并沒有上報,也沒有進行任何宣揚,兄弟們偷偷把這事壓了下來,原本是打算拿這個隱秘去換點好處的……”
張靜虛頓時心中一喜。
他不問衙役們準備用隱秘去找何人換好處,而是先表現自己的大度和不追究,溫聲道:“以前你們沒人罩著,各個日子過的緊巴,所以,想拿隱秘發現去換好處并不為過。”
李三急忙道:“那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們以后跟著您辦差,兄弟們都愿意效死力。”
張靜虛這才適時開口,笑呵呵問道:“那么你們是愿意把這隱秘告訴給我嘍?”
李三毫不遲疑,再次急忙開口:“您是我們的頭,兄弟們全都指望您,但凡有任何能建功之事,我們肯定要先報給您知曉。”
張靜虛甚是欣慰,出手拍了拍李三肩膀,道:“既然如此,與我說說吧,到底你們察覺什么異常,是否能確定這個村子有惡鬼……”
李三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這才壓低聲音開口稟告,道:“大叔。那個孫家莊很特殊,他們全村祖祖輩輩,干的都是做豆腐的活。所以,整個村子一直很窮困。”
張靜虛微微沉吟一下,若有所思的道:“人生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自古以來,磨豆腐又苦又累,掙錢卻不多,窮困很正常。”
李三連忙點頭,道:“大叔果然見識廣博,這磨豆腐的活兒確實操勞,整日起早貪黑,但卻掙錢很少,所以,整個孫家莊才會祖祖輩輩窮困……”
這小子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人越窮,越舍不得吃喝,尤其是自己所干的行當,更加比外人珍惜和不舍。比如織布的女人,由于熟知織布艱辛,所以,她最不舍得用布給自己做身新衣裳。哪怕穿的破破爛爛,縫縫補補繼續穿。”
張靜虛輕輕嘆了一聲,有感而發道:“賣鹽的小販喝淡湯,織席的女人睡床光,因為自知所做的活兒艱辛,所以才比常人更加的不舍……說白了,都是窮鬧的。”
他發出這番飽含哲理的感慨,李三等人敬佩的五體投地,紛紛道:“大叔真是厲害,這說法真是又新鮮又貼切。”
這小心吹捧之余不忘正題,緊跟著又道:“正如大叔所言,那做豆腐的孫家莊也是這個情況,由于祖祖輩輩磨豆腐辛勞,所以他們全村都舍不得吃一口豆腐,這習慣甚至成了傳承,幾十年上百年竟然演變成村規。”
張靜虛沒有插話,默不作聲表示自己要繼續聽。
于是李三接著道:“大叔您應該也知道,村規是一個村子的族法,只要不是生性桀驁之輩,肯定不會觸犯村里的規矩,是不是?”
張靜虛繼續保持默不作聲,示意自己還是繼續往下聽。
這時候,李三似是終于要說到隱秘,只見這小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最低微的聲音道:“但是我們卻在查案之時發現,那五個死人都有一點異常……”
“是什么?”張靜虛終于開口詢問。
李三的聲音更加低沉:“我們在這五個死人的口中,竟然都發現了豆腐的殘留,也就是說,他們死之前全都吃過豆腐。”
張靜虛只覺心中狂喜,他隱隱感覺這正是事情的核心。
一個世世代代做豆腐的村子,祖祖輩輩都舍不得吃一口自己做的豆腐,幾十年上百年傳承下來,甚至已經演變成了村規。
然而在村規的約束和磨豆腐的艱辛雙重限制下,竟然有人會打破常理開始舍得吃豆腐……
最關鍵的是,吃豆腐的五個人全都死了!
這一點,難道不是最奇怪的異常嗎?
……
每于思考之時,張靜虛習慣性的喜歡摸摸下巴。
他沉吟良久,忽然沖著在場衙役們招了招手,口中說出的話,卻讓眾人都是一呆:“走,咱們吃酒去,本捕頭今日履新,按理應該請大家一頓。”
衙役們迷惑不解,相互愣愣對視。
剛才還說查案的事呢,并且李三已經報告了隱秘,您不應該急吼吼的帶著大家去辦差么,怎么突然要請大家去吃酒啊?
卻見張靜虛哈哈一笑,似乎聲音故意變的洪亮,刻意站在縣衙中院發出邀請,道:“諸位有誰愿意一起吃酒嗎?今日我老張專門做個東……”
雖然他發出邀請,但是官場上都是人精,那些書吏們微微思考一下,隨即全都遠遠的拱手婉辭,紛紛道:“今日是張捕頭履新之日,您該和屬下衙役們先熟絡熟絡,我們就不去瞎湊合啦,以后專門宴請張捕頭一頓。”
張靜虛再次哈哈一笑,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么咱們以后再約,今日本捕頭先請衙役們吃酒,確實我們這些糙漢子不適合跟諸位書吏們一起鬧騰……”
書吏們再次紛紛拱手,遠遠的道:“張捕頭莫要這么講,主要是吾等自覺不合適去。”
張靜虛不再攀扯,轉頭看向一眾衙役,順理成章道:“走吧,咱們自去,本捕頭對城中不熟,你們這群小子負責帶路,選一個最好的酒樓,今日花銷全都算在我身上。”
衙役們仍舊迷惑,感覺摸不到頭腦,但卻不敢開口質疑,只得聽話領路。
只不過,各自在心里都暗暗揣測,認為張捕頭肯定不是請酒,而是有某些隱含的意圖。
上官請下屬吃飯,這種事本就稀奇啊。
所以,必然是有特殊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