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云靜疏像是莫名發呆,半晌沒有予以回答,直到良久過去之后,這位大公主才緩緩開口,輕聲道:“原本按照慣例,我會督促當地縣衙排查,同時通報郡級神眷府,讓他們派出修為高深的神官……”
“一旦發現老卒詭變,立馬施展雷霆手段,雖然心痛不舍,但卻只能滅之。”
“畢竟老卒詭變之后,已經不能算作人族。他們當初固然有功,但是現在不能放任。如果放任他們,害的是無數百姓。”
云縣令面色凝重,點頭道:“小弟能明白殿下的心痛,可惜這種事只能如此處理。”
然而云靜疏卻忽然搖頭,語氣莫名帶著一股深意,輕輕道:“不,也許這不是唯一的辦法。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在尋求更好的良策。或者可以說,我在等一種機緣……”
機緣?
啥意思?
云縣令愣了愣,明明滿臉橫肉如惡匪,這一刻卻像個好奇的乖寶寶。
卻見云靜疏目光悠悠,看著剛才張靜虛離去的方向,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有時候,機緣就是這么巧妙。我剛剛才來沂城,尚未著手開展老卒之事,然而你們沂城之中,竟然已經有人在做了……”
“小堂弟你說說,這份巧合豈不是一份機緣?”
云縣令更加發愣,愕然道:“就這?也算機緣?”
忽然心中一動,似乎恍然大悟,道:“剛才張捕頭在的時候,說起選用老吏的緣故,您立馬開口自薦,莫非便是因為……”
云靜疏不等他說完,直接點頭承認,道:“不錯,我認為這是機緣。他在無人告知的情況下,自己察覺到老卒詭異這種事,世間所有的巧合,冥冥中都可算作一種既定。所以我才出聲自薦,要當他的專用書吏。”
云縣令面色古怪,愁眉苦臉道:“可是您這身份是不是太……,咳咳…堂堂云國大公主,給我的手下捕頭做書吏。這事要是傳到帝都去,我怕我爹會揍死我啊。”
哪知云靜疏微微一笑,反問道:“像你這種從小被打皮實的,難道怕你爹的一頓揍嗎?老卒之事若能尋到良策,所獲功德必然十分不菲,你這臭小子不用彎彎繞,事后我做主可以分潤你一些。”
云縣令尷尬搓搓手,訕訕道:“這怎么好意思吶,顯得小弟很貪心一樣……”
云靜疏瞪他一眼,訓斥道:“再敢裝傻充愣,真要給伱懲罰了。”
云縣令立馬神情一肅,大聲道:“殿下放心,下官乃朝廷棟梁,心性高潔,義薄云天,今番關于老卒詭異之事,我舉雙手外加雙腳贊成您去的決定。不就是當個書吏嗎?您給張捕頭暖被窩我都裝作沒看見……”
云靜疏勃然大怒,飛起一腳踹過去,道:“傳言真的一點沒錯,你這小子真是個混貨。”
云縣令被踢的滾地葫蘆,連連告饒道:“大姐饒命,一時口誤,就我這嘴,習慣性禿嚕。”
云靜疏像是還在惱怒,然而不知為何忽的噗嗤一笑,道:“像我如此身份,去給一個捕頭暖被窩,這種混賬話兒,你竟然也能說出來。”
云縣令蹲在地上抱頭,滿臉都是訕訕之色,嘴中仍是連連告饒,嬉皮笑臉道:“大姐饒命,我這嘴習慣性禿嚕……”
云靜疏微微哼了一聲,輕提裙角抬腳出門,道:“權且饒你一次。”
云縣令見她出門,蹲在地上連忙追問,好奇道:“您真不揍我啊?這是要去干啥啊?”
卻見云靜疏直奔縣衙中院,語氣之中明顯帶著悠然,道:“既然要當人家的專用書吏,自然要去人家的公房聽差……”
“難道需要問嗎?再問真的打了啊。”
云縣令一個哆嗦,果然不敢再問。
這廝眼珠子轉動幾下,看著正要追出門的小鈴鐺,頓時嘿嘿一樂,急忙道:“小丫頭,你莫非就是傳說的小鈴鐺?雖然幼年是被大總管收養,但卻是公主殿下養大的娃……”
“嘿嘿嘿,來來來,按照咱倆的輩分,你應該喊我一聲舅舅。乖丫頭,喊不喊,喊了之后,給你買蜜餞果子。”
他眼珠子滴溜溜轉,哪知小鈴鐺同樣眼珠子滴溜溜轉。
忽然這丫頭嫣然一笑,古靈精怪嘻嘻笑道:“我沒有蹲在地上的舅舅,看起來像個大馬猴兒。您這膽量也太小了吧,草里的螞蚱都比您強。”
云縣令臉色一紅,裝作惡行惡色,恐嚇道:“信不信我揍你?你知不知道我號稱皇族的無賴兒。拳打老頭,腳踢小孩。所有的所謂混賬事,我干起來毫無愧疚……”
說著看了一眼小鈴鐺,繼續恐嚇又道:“趕緊的,快點喊我舅舅,否則別怪我不輩分,打小孩對我而言不算事。”
小鈴鐺‘格’的一笑,提起裙角飛快出門,道:“我娘去做書吏,我也要去做書吏。大馬猴舅舅,您就乖乖蹲在地上玩吧。”
像是一陣風兒,快樂的奔向中院。空氣中蕩漾著銀鈴般的脆笑,讓人聽了只覺舒暢異常。
云縣令不由自主,便也會心一笑。
便在這時,老管家的身影出現,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道:“趕緊起來吧,蹲在地上像什么樣子?難怪人家小姑娘笑話你,你真是一點做長輩的正形都沒有。明明輩分上是個舅舅,偏偏和外甥女吵嘴。”
哪知云縣令渾不在意,反而施施然洋洋得意,道:“這小丫頭受寵的很,大公主把她當親生女兒。甚至不止大公主,整個皇宮都把她當個寶貝。”
“比如我那位堂弟陛下,整天被這小丫頭捉弄。大總管一向法度森嚴,卻對這丫頭呵護的很。據說就連神眷府的大神官,每年也要親自給小丫頭送一份禮物……”
“所以說啊,劉叔您是不懂我的活泛。雖說我爹是鎮南王爵,而我是正房的嫡子身份,但若是和小丫頭比起來,嘿嘿……”
這廝滿臉都是精明。
然而老管家仍是沒好氣,上前一把將他拽起來,道:“即便如此,人也已經去了前院,你還蹲在地上,又是因為哪般?”
云縣令臉色一紅,訕訕道:“這不是給嚇的么,我差點以為今天會被揍個半死。”
老管家點了點頭,道:“你能知道怕,倒也是好的。靜疏公主嚴厲管教皇族子弟,其實全是為了你們這些小東西好。”
云縣令‘嗯嗯啊啊’兩聲,顯然是當做耳旁風。
這廝眼睛閃爍好奇,眼巴巴看著中院方向,嘀嘀咕咕道:“有個情況真的很奇怪,大姐她今日的脾氣似乎太好了。剛才我說話禿嚕了嘴,說她去給張捕頭暖被窩,這種話說出之后,我竟然沒被揍的滾地爬。僅僅是被踢了一腳,但我發現大姐眼中全是笑意……”
說著看向老管家,嘿嘿低笑道:“劉叔您說說,莫非我大姐是思春了不成?她年紀也不小了,恰恰張捕頭相貌堂堂。”
老管家抽他腦門一下,怒道:“閉上你的嘴,這種話也能說。那是你的堂姐,是所有皇族子弟的大姐。她這么多年為了云國,一直在各地勞苦奔波。你竟編排于她,信不信老夫抽死你。”
云縣令滿臉悻悻,低著頭但卻仍舊嘀嘀咕咕。
顯然這貨雖然被抽了一記,但是心里還是忍不住好奇。
偏偏就在這時,老管家目光看向中院方向,不知為何,竟也喃喃一聲,道:“這倒讓我想起了,當初皇族之中確實流傳一件事。據說當年那場大戰,殿下她乃是督戰官。結識了一個青年,名字也叫做張靜虛。”
云縣令雙眼放光,一臉八卦的道:“劉叔快點說說,到底什么情況?”
哪知老管家微微搖頭,嘆了口氣道:“老夫當時跟在王爺身邊,鎮守著云國南域另一座禁地,所以此事只是聽了傳言,我并未親自見過當初那個青年。”
然而云縣令已經興奮無比,道:“會不會張捕頭就是當初的張靜虛?否則我大姐今天為什么這么反常?”
老管家遲疑片刻,緩緩搖頭道:“不至于,沒這么巧。若是久別重逢的故友,豈能雙方見面不相識?”
云縣令怔了一怔,抓抓腦門道:“說的也是,我大姐和張捕頭看起來真是不認識。”
……
……
云靜疏進入縣衙中院之后,張靜虛正在遴選專用書吏,只見幾個經年老吏站在公房門口,縣丞則是陪在一邊做著介紹。
小鈴鐺咋咋呼呼,一陣風兒般沖上去,道:“定了定了,早就定了。我娘和我擔任專用書吏,從此以后專屬這間公房。你們這些大叔大伯,趕緊去忙自己的事。”
見到一個小姑娘過來,明目張膽的搶位子,頓時幾個老吏全都不悅,紛紛冷哼出聲表達不滿。
畢竟誰都知道,張捕頭炙手可熱,不但縣尊大人倚重,縣丞縣尉也都抬舉。
若是能當這位捕頭的專用書吏,以后在縣衙的地位必然超然一等。
所謂專用書吏,大概就是后世的領導秘書,這可是個肥差,不但有油水而且有面子。
官場之中為了油水和面子,爭奪之時那可是一絲一寸也不能讓。
漫說是個陌生的小丫頭,便是多年的同僚也不行。
所以幾個老吏心中警惕,嘴上卻故意表現和藹,紛紛道:“小姑娘怕是沒弄明白,我們都是有吏憑的喲。”
言下之意,不說自明。
想擔任專用書吏,至少得有個吏的身份。
可是他們卻因為利益而下意識忽視,這小姑娘是從縣衙后宅跑出來的。
反倒是縣丞旁觀者清,笑呵呵的看著小鈴鐺,看似是在看小鈴鐺,其實目光微不覺察看了一眼云靜疏。
然后,十分和藹的問道:“小丫頭,你好呀!不知從何而來,為什么要做書吏?”
小鈴鐺古靈精怪,瞬間就聽明白這話的試探,頓時甜甜一笑,伸手一指不遠處的云靜疏,道:“那是我娘,縣令的大姐。我是小鈴鐺,縣令的外甥女。”
這時云靜疏淡淡開口,悠悠然道:“孤兒寡母,來此投親。自覺不能吃白食,所以想領一份差。諸位書吏,還請海涵。”
僅僅一句話,場面頓時冷!
海涵?
誰敢!
整個縣衙都知道,云縣令別看是個莽貨但是出身不低,乃是堂堂皇族,據說出自某一座實權王府。
而這女子雖然自稱孤兒寡母,但她閨女已經透露了真實信息,一個是縣令的大姐,一個是縣令的外甥女……
這專用書吏的位子還掙個屁啊。
幾個經年老吏相互對視一眼,各自苦笑一聲拱拱手道別。
甚至就連縣丞,同樣也順勢告別,道:“既然張捕頭在就定了書吏,本官就不再幫著操持啦。以后若有所需,隨時找我開口。哈哈哈,你們忙……”
轉眼之間,公房門口走個清凈。
……
張靜虛滿臉無奈,看著笑吟吟的云靜疏,嘆口氣道:“靜疏妹子,何至于啊?按說以你縣令長姐的身份,不至于為了一口吃喝做書吏吧。”
哪知云靜疏根本不接這茬,而是直截了當的道:“關于當年那場大戰的隱情,以及戰后退役老卒的隱情,你想先了解那一個,靜疏隨時都可跟你說……”
隱情?
張靜虛心中一動。
他精準的捕捉到云靜疏所說,連續用了兩個語氣加重的‘隱情’。
這兩個隱情,他都想知道。
卻聽云鏡殊輕輕又開口,似乎在可以壓低聲音,道:“禁地鬼潮,滅之又現,動輒幾十萬猛鬼從何而來,張捕頭難道不感覺好奇嗎?”
……
……作者連更兩張,今天不好意思,事出有因,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