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找了一個額外的工作，但陳念卻沒有感覺到多大的壓力。
相反的，他已經越發適應這種充實到幾乎沒有死角的工作節奏，只要有哪天發現自己的待辦任務低于五個，就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焦慮感。
————不過，這其實也很好理解。
說到底，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心態，還是因為跟美方沖突的進一步加劇。
無論是提前十幾年到來的實體清單，還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的人才逆流，無不在暗示著一件事情：
技術發展的加速帶來了權力更替的加速，許多原本陳念預計“還有時間”的事情，現在已經變得“沒有時間”了。
所以，他每一天的時間，都必須嚴格按照規劃來執行。這給了陳念一種錯覺：
他就好像在玩一款多攻略目標的SLG游戲，就像什么同級生之類的......
在這種游戲里，自己每一天的時間被分割成了幾個部分，而每一個部分只能同時做一件事情。
你必須嚴格分配好時間，平衡好各個攻略對象之間的優先級，但同時又要保證在每個對象上的投入，保證不錯過突破的關鍵節點。
只有這樣，才能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盡可能多地達成攻略目標。————說起來，這倒也算是一種獨特的趣味？
不過，跟“游戲”相比，現實中的攻略任務有一點是完全不同的，那就是自己的體力投入。
這可不是喝兩瓶精力藥水就能解決的事情————別說精力藥水了，在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之后，哪怕是天昏地暗地睡十幾個小時，也沒法讓狀態恢復到巔峰狀態。
但好在陳念的身體狀況很不錯，體力也很充沛。
比起項目組里其他那些靠枸杞續命的研究員，陳念自覺還能熬得動。
他也越發理解了為什么有人說“精力是科研學者最重要的稟賦”這個說法，當一個人天才到一定程度、無論選擇哪個方向都能達到同等的效率時，決定成就上限的，也就是精力的上限了......
辦公室里，陳念給自己灌下了最后一口濃得澀口的鐵觀音，隨后再次投入到對全氮陰離子鹽的制取流程的推演中去。
在過去的兩周時間里，他已經完成了接近80％推演工作，確定了各項原料配比的大致范圍、確定了包括溫度、壓力在內的外部條件，現在就剩下最后一步，也就是時間序列控制著一個環節了。
這部分的工作復雜程度并不算高，事實上，陳念也不打算做到完全精確。畢竟，虛擬環境下推演是一回事，實驗室操作又是另一回事。
反正終究要落到實處，那不如等進入實驗室的時候，再適當進行微調。這才是效率最高的工作方法。
又過了兩個小時，在他肚子里的咖啡因和茶多酚基本消失殆盡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系統解析的界面上傳來了他想要的結果。
解析源點數量降低到了2點以下。
也就是說，自己的這一整套流程已經基本不具有太高的隨機性，可以投入到實驗室去實際檢驗了。
陳念也懶得再去整理文檔，他桌面上的那一堆厚厚的草稿紙就是文檔。
一個電話打給陳果之后，他自顧自地返回宿舍睡覺，而陳果則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些草稿紙打包送到了南理工。
此時，距離陳念在電話里說出“要用化學法制備全氮陰離子鹽”，正好過去了14天.....
收到陳果的投送之后，胡炳春迫不及待地拉著劉祖良一起，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拆開了這個被絕密押運過來的包裹。
看著厚厚的包裹，胡炳春下意識地有些擔憂。“這么多文檔嗎？不應該啊......”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一旁的劉祖良同樣是有些疑惑地接話道：
“是不應該啊，如果真是要用化學法制取的話，怎么可能涉及到這么厚的操作說明。”
“全氮陰離子鹽的合成的確復雜，可幾個潛在的中間產物還是明確的，這玩意兒再怎么也到不了這么厚吧.....”
“不懂，可能是催化環節問題比較多？”
與其說是在問劉祖良，倒不如說胡炳春是在問自己。
他手腳麻利地拆開了最后一層包裹，而當看到里面的稿紙時，他不由得愣住了。“怎么全是用草稿紙寫的啊？連個序號也沒有，從哪里看起？”
劉祖良同樣滿臉驚訝，他伸手拿起幾張稿紙翻了翻，仔細分辨之后，開口說道：“不是，這不是“用草稿紙寫的”，這玩意兒就是草稿......”
“不過還好，這份草稿是有延續性的。
“等等，你先別動了，別把它的順序打亂。最上面的是最新的，最下面的是最原始的。”
“先把最上面一章拿走，那張應該是最終結果。
“然后我們從倒數第一張看起，你看，就是這張......這張的內容非常籠統，就寫了一個間氯過氧苯甲酸和甘氨酸亞鐵聯合制法，但具體用量、實驗條件都沒寫。”
說著，劉祖良把第一張草稿紙放到了一邊，隨后又從中間抽出了一張。而在看清上面的內容之后，胡炳春也立刻領悟到了其中的關鍵。
“這張已經進入到中間部分了————PHAC溶液合成，化學式是（N5）6（H3O）3（NH4）4CI，原理是用鈷離子在溶液中捕捉N5—離子”
“再看下一張！”
等不及劉祖良慢悠悠的動作，胡炳春直接把最上面十幾張稿紙拿到一旁，一字排開地攤開在地上，而這一下，整個技術演進、升級的過程也變得一目了然。
從最開始的只有一個方向上的猜測，到最后完整詳實的實驗參數.....胡炳春和劉祖良兩人不顧形象地趴在地上，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表。
......所以他是從零開始，直接在紙面上把整套工藝都推出來了嗎？”
“應該是的.......等會兒，我感覺我有點理解不了這件事情，他是純靠思維實驗，就把方案做出來了嗎？”
“看樣子是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聽說，之前連見二十二發動機的圖紙，他都是這么搞出來的.......”
“好吧，不管怎么樣，他可以用思維實驗，我們就必須實驗室實操了......”
“不急，再看看，這種手稿可不是哪里都能看到的.......要是拿出去，估計有人會愿意拿一整個實驗室來交換......”
于是，這兩個位高權重的學者就這樣趴在地上，整整看了一下午。
甚至當有人敲門進來時，他們也卻依然跪坐在地上，只是從容地略微直起了身子而面對著來人驚訝的目光，他們也絲毫都不覺得窘迫.....
海的另一邊，美全氮陰離子鹽項目實驗室里。
克里斯特滿臉無奈地看著實驗室里焦頭爛額地忙碌著的實驗員，心里一陣接一陣地抽搐。
就在剛剛，他的實驗室里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爆炸，整個實驗室都因此而變得一片狼藉。
而這次爆炸發生的原因，正是使用高壓方法合成全氮陰離子鹽過程中壓力梯度曲線控制失效，導致原本已經趨向穩定的化合物劇烈分解，最終引發了爆炸。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錯誤是壓根就不應該發生的，因為每一個實驗步驟都已經經過了嚴密且精確的設計，每一個參數都已經經過了反復的論證。
但沒有辦法，實操中沒有人能真正做到萬無一失，只是一次爆炸、所造成的損失也不大，這樣的結果克里斯特已經很滿意了。
至少這能說明，項目組在安全管理方面還是做得很不錯的————所有人都按照標準穿戴了護具，受傷最嚴重的，也只是因為驚慌在逃跑的過程中扭傷了腳踝。
真正讓克里斯特不滿的是爆炸發生之后這些研究員的態度。
他們在第一時間想的居然不是保全數據、糾錯重來，而是要跟他申請意外傷害補貼.....
這些人都窮瘋了嗎？
是的，按照以往的規矩，在執行這類高風險實驗的過程中確實會發放一定的高危補貼，但那也是要在時候、經過后勤部門審批之后才能發下來。
現在這樣臨陣討封是什么鬼？
甚至還有人以退出實驗來威脅自己，仿佛整個項目組缺了他就不行了一樣......————然而，更惡心人的一點來了。
雖然項目組并不是缺了誰就不行，但事實上，哪怕有一個人員因為這種原因而退出，整個項目組的氛圍就必然會受到嚴重影響。
到時候，別說實驗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搞不好自己還要面臨大規模的投訴.....真是太難了。
于是，克里斯特也只好無奈地同意了他們的訴求，但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現在的科研團隊會變成這樣了？
想當年，自己在麻省理工搞炸藥的時候，別說這種程度的意外了，哪怕實驗室的天花板被掀了、耳膜被震裂了，自己也只會興高采烈地去記錄爆炸數據，生怕錯過了一點細節。
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克里斯特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去想。
而這時候，亂七八糟的實驗室也終于被收拾后，副手走到他的面前，開口說道：“數據整理完了，根據光譜數據，能確定我們已經合成了目標化合物。
“但問題是，在剛剛的爆炸中，最終的產物已經被毀掉了。”
“不過好消息是，我們的檢測設備已經記錄到了相應的數據，不需要再進行重復實驗了.....”
“至少是個好消息！”
聽到這話，克里斯特終于松了口氣。隨后，他繼續問道：
“實驗參數記錄好了嗎？”
“記錄好了，很完整————按照最新的數據，我們的峰值壓力達到了110Gpa，也正是在這個壓力下，目標化合物開始生成。”
“我想，根據這些數據，我們可以開始著手準備論文了。”
“唯一麻煩的是，實驗復現起來可能會比較困難，因為目前我們所需要的壓力哪怕是我們自己，都沒辦法穩定控制。”
“很有可能，每一次合成的過程，都會引發類似的爆炸.....”
“沒有關系，我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要在短時間內制造出成品。”
克里斯特云淡風輕地回答道。
是的，這個項目組的目標并不是要真正“制造出”全氮陰離子鹽，更不是要實現這種材料的規模化量產。
實際上，項目組要做的，只是驗證理論的可能性，只是要向全世界展示己方的科研實力罷了。
這是一個拋磚引玉的過程————用這種方式，他們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證明自己技術的先進性，從而獲取更多的支持、攫取更多的資源。
到時候，很多現在做不到的事情，就會慢慢變得“能做到”了。
這是己方在科研過程中早就已經熟練運用的策略，這一次，不過是對歷史成功經驗的又一次重復而已。
簡單溝通了幾句，兩人確定了后續的研究路線，克里斯特因為這一次意外而煩躁的心緒也安定下來。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臉上帶著些笑意地說道：“看來這一次，我們是又走到他們前面了。”
“我聽說，他們也正在籌備含能材料會議，并且邀請函已經發出來了，人員名單跟我們基本重合。”
“我不知道他們是哪里來的自信，居然要在這個領域跟我們打擂臺————好吧，南理工的實力確實很強，但有些事情，畢竟不是單純靠“科研實力＇本身就能決定的.......”
聽到他的話，副手微微點了點頭，回答到：
“我們實驗室也收到了他們的邀請，不過我還沒來得及回復。
“說實話，他們的課題還挺有意思的，化學方法合成全氮陰離子鹽————如果不是與我們的日程沖突，我還真想去看一看。”
“沒什么好看的。這個課題早在十幾年前，早在我們合成全氮陽離子鹽的時代就已經討論過無數次了，也有不少相關的學者做了長期的探索。”
“但沒有任何例外，他們全部都失敗了。”
“基本上可以確定，所謂的化學路線就是一個騙局
不能說是騙局吧，應該說，它是一廂情愿的幻想。”
“不過，既然他們愿意抱著這個幻想走下去，那就隨他們去吧，反正，他們浪費的資源越多，我們的優勢就越大。”
“確實如此。”
副手再次點頭，看著克里斯特胸有成竹的表情，他本能地回應了一個同樣自信的笑容。
但不知為何，在想起那封邀請函上的內容時，他總是有一種隱隱的不安。那張邀請函上有關化學方法的介紹，不像是一種討論，倒像是.......通知？就好像他們其實已經有了成果，只是在等著一個合適的機會來公開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