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這時間瞅得挺準啊!”
在將柵欄大門打開,讓陳秀清進來的時候,呂律沒好氣地說道:“木馬做好了你就來,沒做好的時候,影子都見不到一個,你故意的吧?”
“沒有,這不是看著天氣要變了,忙著進山打了幾天柈子,今天還在院子里劈砍了一天!”
陳秀清語氣都充滿疲憊。
為了每年冬天的柴火,總是得花費不少精力。
呂律本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就是開個玩笑,見陳秀清確實顯得很疲憊,他不由建議道:“要不像我一樣,買點煤?”
“舍不得!這些煤買下來所花的錢,都能頂林場職工三個月工資了……這錢我得攢著!”陳秀清連連搖頭:“山上那么多木頭,趕著馬車出去,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砍一車回來,一車就能燒幾天,沒必要!”
“喲,挺會過日子嘛!”
呂律笑著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把打柈子這些時間用到打獵上,有可能掙到的比買煤的還多?比如,你要是運氣好,上山弄到只紫貂,不是多的都回來了?”
陳秀清一下子愣住,摘掉狗皮帽,撓著冒著騰騰熱氣的腦袋:“對哦!我這就去找孟兆華……”說著,他轉身就走。
呂律趕忙一把將他拉住:“你急啥啊,改天干不了啥的時候再去!這一整個冬天,也不可能天天往山上跑不是,人也遭不住啊,對不對!”
陳秀清點點頭,忽然又回頭看著呂律:“那下大雪干不了啥,休息的時候,也可以打柈子啊!”
這下輪到呂律發愣了。
他現在有一萬個理由相信,自己確實被陳秀清憨憨的模樣給蒙蔽了,這也太會算計了。
“你說的有道理!”
呂律第一次覺得,不打柈子而選擇買煤,是因為自己懶,而不是因為煤炭更經久耐燒。
兩人一起進了屋子,屋內的溫度和外面的,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屋里暖洋洋的,更像是春末,大門一關上,呂律就將套在身上蘇恩給脫下來,放到炕頭的炕琴上。
沒多長時間,陳秀清也覺得熱乎起來,跟著脫掉身上厚厚的棉衣。
他現在是越發羨慕呂律的木刻楞了。
通常情況下,大荒里的屋子,為了保暖效果更好,用炕的時候溫度提升得更快些,房間的面積通常不會有多大。像呂律的木刻楞,明明那么多房間,空間還都挺大,卻似乎不存在這問題一樣,比他自個家里都要暖和得多。
這一方面是木刻楞的保溫效果確實很好,另一方面就是那設置在外面的炕灶了。
煤不僅僅比木柴耐燒,那發熱量也不是一個檔次的。
在這年頭,為了省柴火,也為了更好地取暖保溫,還有不少人家全家老小擠一個炕上睡覺。
通常,條件好點的,子女大了,也分到屬于自己的房間和炕。
但在山里邊,還有條件特別差了,家里就一盤大炕,兒子長大結婚了,也就一床簾子隔開,晚上小兩口發出點什么奇怪的聲音,都心知肚明,習以為常的事兒。
陳秀清家里邊,還得感謝他老爸,當初建房子的時候,條件不算差,屋里也弄了三個炕,倒是可以分開。
他今天過來,也是看著天上都起了彤云,眼看著一場大雪要來,柈子也已經打得夠燒一段時間了,專門過來看看木馬做好沒有。
陳秀玉早已經在廚房忙碌,呂律進廚房幫著做好飯菜,招呼著陳秀清一起吃過,然后,呂律取了項圈,挑選了一張狍子皮帶著,叫上陳秀清一起去了趙永柯家里。
到趙永柯家里的時候,一家老小,正在炕上啃著手把肉。
趙團青今天又去山上打了一只狍子回來,也算是試試兩條鄂倫春獵狗好不好用。
見呂律和陳秀清進來,趙永柯忙著叫烏娜堪往火盆上煮著狍子肉的鍋里又加進去些狍肉,給呂律和陳秀清倒了酒,非讓跟著再吃上一些。
兩人不好推辭,也只能上了炕。
炕上已經用狍子皮做了墊子,大炕也燒得暖和,倒是又熱熱鬧鬧地吃了大半個小時。
一頓酒喝完,趙團青和趙永柯的目光,都落到了呂律帶來的那六個項圈上,兩人拿起來,在手中翻看著,不斷地說好。
“狗是伙伴,它在幫我們找獵物,幫我們獵殺野物,還在我們有危險的時候護著我們,我們當然也該好好護著它們!”
趙團青這輩子,養過不少狗,但是沒一條能有個善終,都是死于和獵物的搏殺中,經歷過太多和狗子的生死離別,心中最是有感觸:“我要是早點有小呂這想法,我那些好狗,有不少都不用死,能陪我很長時間。我打獵一輩子,咋就沒想過這些呢?
也許,多一件那啥什么背心,就不會被野豬挑破肚子。多這樣一個項圈,那些猞猁、狼或是豹子,就不會被咬斷它們的喉嚨、脖子……唉!”
趙團青深深嘆了口氣,語氣中充滿懊悔。
也許是酒喝得有點多的緣故,他今晚感嘆特別多。
“都說好狗該死在山上,死在和獵物的搏殺中,簡直就是屁話!死了的話,對狗來說有啥用,賺來的還不是狗主人的虛名,頂多說一句那誰曾經養過一條多好多好的狗,怎么怎么厲害,是干啥的時候死掉的……這些屁話有啥用?
對于獵人來說,自己的狗跟家人沒什么區別,用這樣的命去換那種虛名,值得嗎?歸根究底,還是怪自己沒那能力護著狗子啊!”
呂律沒有插嘴,只是默默地聽著。
換作是以前,打心底里,他只是認為獵狗對于獵人而言,只是輔助打獵的工具,再怎么有靈性,終究是條狗,沒了再換就是。
可現在遇到元寶,他的心境完全不一樣,那都是因為這是條在主人死后,在墳邊筑窩,守了兩年多的狗。
在得知這一情況的時候,他心里,不再只是當獵狗只是打獵的輔助工具,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甚至在忠誠、情義方面,比很多人要強。
也就從那時候起,呂律打心里也想守護著這條認自己為主的狗,希望它能在自己手中安穩地走過這一輩子。
這是種比自家獵狗死了,紅一下眼,掉幾滴眼淚,嚎叫幾聲更為深沉的情感。
所以,他想到了為這些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狗子們進行防護,想到了防護背心和項圈,為狗子們盡可能地做些自己能做的保護。
獵人和獵狗間,更應該是相互守護,而不是最終看著它死在和野物的搏殺中,并把這當成是所謂的最終歸宿,哪怕它是條狗,也不該是這樣慘烈的結局。
正如趙團青所說,命都沒了,那些虛名屁用沒有。
就像后世的軍犬,除非意外死了,這些狗老了沒法服役了,會有專門的養老基地,不愿離開的,會留在原部隊度過余生,再有就是讓人領養,而這樣的領養,不符合條件的人,都沒那資格。
這才是該有的最終歸宿。
軍犬和訓犬兵的關系,跟獵狗和獵人的關系,在現在的呂律看來,那是一樣的。
烏娜堪知道呂律帶著這些項圈來的目的,在幾個大男人說話的時候,將呂律帶來的狍子皮,根據需要,割出一塊塊長條,用釘子沿著邊緣釘了些小孔出來,護在項圈內側,在油燈下,用筋線縫起來。
六個項圈,花費了她差不多兩小時才完工。
天早就黑了,呂律和陳秀清各自取了自己的滑雪板,從趙團青家里出來,回到草甸子的時候,木刻楞的臥室中,油燈一如既往地亮著。
陳秀清沒有停留,從呂律這里取了那兩根滑雪杖,騎著自己的馬返回秀山屯。呂律也將自己的兩副木馬和滑雪杖放進倉房。
本已經睡著,被外邊響動驚醒的陳秀玉,趕忙穿了棉衣,點著手電筒從屋子里迎出來。
去燕窩島農場一次,見到雷蒙他們使用手電筒的方便,回到秀山屯,在去區上的時候,她特意去國營店也買了兩把回來,電池還特意買了好幾對放著。
呂律干脆讓她用手電筒照亮,弄了些煤加入到炕灶中,這才回了屋子,用陳秀玉一直在鐵鍋中留著的熱水洗了腳,穿著袼褙鞋將臟水倒掉,關了大門,到溫熱的炕上躺下。
睡到后半夜的時候,北風更緊了一些,吹過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響,零散能聽到屋面噼里啪啦的聲響。
這是下雪了?
呂律幫陳秀玉蓋好被子,自己起床披上棉大衣,到客廳打開大門,外面雪顆粒紛紛揚揚,打得四處沙沙作響。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也就從這時候起,在未來幾個月里,整個大荒都將銀裝素裹。
“嗯……明天應該可以練滑雪了。也不知道清子的滑雪技術,是不是真的和他自己吹噓的一樣!可千萬別騙我啊!”
呂律隨后關了大門,回炕上躺著,心里還在想著滑雪的事情。有個厲害的人指點,總比自己摸索,要少走很多彎路。
只是,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讓呂律沒想到的是,跑到外邊一看,心里忽然變得失落起來,天空依然陰霾,除了呼呼的寒風,雪卻是不見飄落。
感情昨天晚上那半夜,大概就下了兩三厘米那么厚一層,能看到白,卻是連地上的雜草碎石都蓋不住。
一心想著練滑雪,結果根本就滑不了。
門前草甸子上的小河邊緣倒是結了兩厘米左右的一層冰,水還在嘩啦嘩啦地流淌著。
草甸子的水泡子,表層倒是被封住了,但也不厚。
都已經十月末馬上進入十一月份了,在有些年頭,九月末還未把苞米收起來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下雪,今年感覺延后了很多。
得……還是進山繼續打小動物,看地形環境去吧!
呂律回了屋子,陳秀玉已經在做早飯,他剛想說進山打獵,卻聽陳秀玉說道:“律哥,吃完飯,咱們把菜地里的那些菜囤地窖里吧!”
呂律微微一愣,心里暗道:倒是把這一茬給忘記了!
地里那些大蔥、白菜和包菜,都得及時弄地窖里放著,不然再凍上幾天,最耐冷的大白菜也遭不住。
那地窖得搭著梯子上下,單是一個人,往里邊堆菜,都是件麻煩的事兒,得兩人配合才行。
早就到了該往地窖屯菜的時候了。
呂律當即點頭答應:“行,今天咱們就把那些菜給收進地窖里邊,時間還早的話,咱們去借車子,到區上去一趟,買些蘿卜、土豆、地瓜、面瓜和別的菜回來,還有紅小豆、蕓豆之類,今天把這事兒,給盡可能辦了。”
囤菜這事兒,陳秀玉這兩天本來幾次想要開口,可是看著呂律每天要么就是忙著進山,要么就是忙著倒騰他那些獵具,心里便一直忍著。
要是沒懷著孩子,這些事兒,她早就自己一個人就做了。
可呂律不止一次跟他強調,懷孕期間,前三個月和后三個月非常重要,不能怎樣怎樣,看呂律那么嚴肅認真的樣子,她也不敢胡來,平日里也只能找到自己能做的輕巧活計來做。
今天看到飄雪,再看看這陰霾的天空,很有可能跟著就是一場大雪下來,到大雪覆蓋了,事情更麻煩,而且,被凍透的菜也不好保存,她不得不開口了。
見呂律滿口答應下來,陳秀玉心里總算稍稍松了口氣,臉上也洋溢出燦爛的笑容。
(本章完)
從1982開始的趕山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