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盛園中,幾個勸農官前來匯報。
為首者喚作焦德潤,算是朱國祥的再傳弟子。在行禮拜見之后,他讓下屬打開一副江南農業地圖。
焦德潤介紹說:“唐代的時候,江南以種稻為主,輔以桑、茶等作物。當時盛行稻田休耕法,直至宋代早期,江南部分稻田還在休耕。”
“但在唐代中后期,江南的大部分熟田種稻,已經一年一熟,不再休耕養肥。也是在唐代中后期,江南的稻麥復種區域增大。”
“這種局面的改變,是在前宋引進占城稻之后。江南出現一年兩熟的稻子,又或者水稻、油菜兩熟,稻麥復種的面積漸漸減少。”
“棉花傳到江南,局面再次改變……”
焦德潤用一根竹條指著地圖:“從江陰沿著江岸、海岸,一直到杭州灣的北部。這些府縣的土壤含沙量高,鹽堿也高,不太適合種稻,反而適合種棉。這里雖然也稻棉輪作,但以種棉花為主,已經達到七棉三稻。這里可稱棉花區。”
“杭州灣北邊的鹽官縣,到杭州西北方這一片,屬于農業過渡帶。種什么都可以,說不太清楚,所以可稱過渡區。”
“太湖南部到杭州北部,這一片地勢低洼、土地肥沃,其實種水稻的更多,稍微貧瘠的土地則桑樹混種其他作物。桑三稻七。這里可稱蠶桑區。”
“還有浙江西北部、金陵府南部、太湖西邊的丘陵,也以種植桑樹居多,同樣可以稱為蠶桑區。”
“太湖以北,在丹陽、江陰、無錫之間的區域,基本上全部種植水稻。這里可稱水稻區。”
“太湖以東的平原,也主要種水稻,再混種棉和桑,并且有大量紡織工場。可以稱為稻織區。”
“另外還有一些地方,可以稱為茶竹區。”
對著地圖簡單講解幾句,朱國祥立即就明白了,比那些治民官啰嗦半天更清晰。
朱國祥問道:“這是農民自然而然種植形成的,還是你們這些勸農官引導的?”
焦德潤說道:“兼而有之。前期以農民為主,后期以勸農官為主。不過真正總結出來,還是最近的事情。這幅江南農業地圖,是浙江省和金陵府的勸農官聯手繪制。”
“你們做得極好。”朱國祥點頭微笑。
焦德潤說:“農民為了賺更多錢,往往不聽我們的,一窩蜂跑去種棉花。即便是現在,這幅農業地圖的劃分也不絕對。尤其是在水稻區,依舊還有許多農民三棉一稻輪種。這樣種也行,但太浪費肥沃良田了。”
朱國祥問道:“需要官府出手嗎?”
“一般不需要,”焦德潤說道,“但官府可以勸導,即便那些地方的農民非要種棉,也最好是兩棉一稻,而不是三棉一稻。”
“我們做過實驗,算上豆粕等肥料的成本,再扣除不同種法的病蟲害減產,在純水稻區進行兩棉一稻種植,農民的總體收入比三棉一稻、一棉一稻和單種水稻更高。”
“另外還有一些地區,如果水稻、油菜輪種,又比兩棉一稻的收入更高。”
“以上這些,都以現有的米價、棉價、油價來論。如果哪一樣的價格起伏過大,具體怎么搭配種植最有利就又會變。”
朱國祥聽得更加滿意,點頭微笑贊許。
焦德潤說:“每一個區域,我們都會在鄉村刻碑,寫明不同的搭配種植之法,列出上、中、下田大概能收獲多少。農民看到了碑刻內容,可以自己選擇怎么種。”
朱國祥拍手大贊:“你們做得極好,當刊載于《大明月報》進行表彰。”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所有勸農官,都喜滋滋的笑起來。
大明開國之初的這些勸農官,一個個可都是干實事的,隔三差五就會下鄉走訪,平時也多待在自己的試驗田里。
就拿江南百姓來說,剛開始都不把勸農官當回事兒。
老子世世代代都是鄉紳、農夫,祖輩傳下來的種田之法還會有錯?還需要你們這些當官的來教怎么種地?
可一年一年下來,百姓對勸農官愈發信服。
不但信服,而且還尊敬。
別的官差下鄉,老百姓都防著,警惕性極重。換成勸農官下鄉,鄉紳和農夫搶著接待,主動把好吃的都拿出來。
一些鄉紳家里過大壽,甚至專門派人去宴請勸農官。
田里出現什么變異品種,老百姓也記得勸農官的交代,好生照料的同時趕緊上報勸農衙門。
這些勸農官,被朱國祥留在長盛園吃飯,臨走時每人賞賜三十塊銀元。
次日,尋寶三人組的王崇度又來求見。
“你們是皇帝資助的?”朱國祥問道。
王崇度說:“最初的船只、人手和資金,皆為陛下所賜。我們成立了一家商社,皇室占七成。后來發現了澳州,陛下又賞賜一成股份。不但我們三人有股份,商社里還有十多人也得了。陛下說,等到澳州五年期滿,再給我們5。到時候,就是皇室占股55,商社的高層職員占股45。”
其實占股多少,現階段都無所謂,收支情況完全是一筆糊涂賬。
害怕打擊探海團隊的積極性,朱銘連監督人員都沒派過去。那些家伙就算往私人口袋里亂塞錢,朱銘也只當沒發生過,畢竟探索未知海域危險性極大。
歷史上,葡萄牙、西班牙的探險者,差不多也是這種情況。受王室資助跑去遠航,雖然規定了分給王室多少利潤,但實際操作起來根本無法查驗。
等探險者徹底打開了局面,葡萄牙、西班牙王室才另派人手去摘桃子。
荷蘭東印度公司就更是一塌糊涂,就連極盛時期都年年虧損。大股東和外派高管瘋狂撈錢,靠不斷吸納投資者來抬升股價,于是中小型投資者和散戶靠著炒股賺錢。
最后崩盤了,大股東、歷任高管、已經抽身的投資者賺得盆滿缽滿,其余來不及抽身的投資者賠得是血本無歸。
朱國祥問道:“你這趟回杭州是來做買賣?”
王崇度說:“回稟上皇,做買賣只是順帶的。澳州多金的消息,早已傳遍浙江。杭州城內外多有生活困頓之民,以前他們不愿出海,如今卻是踴躍報名。”
許三夫妻倆這種雙職工,在杭州其實并不多。
主要還是靠男人賺錢,而女子則打些零工賺家用,比如做針線活、給人做幫傭等等。
一年到頭,全家能存兩三貫錢已是極限。
如果遇到一場大病,立即返貧,難以為繼。即便病好了,也要加倍勞累干活,趕緊把欠債給還上。
每年都有人淪為乞丐,濟養院等福利機構根本收不完。
由于朝廷鼓勵移民,包括杭州在內的地方官,都喜歡把乞丐扔給移民衙門,趕緊送去邊疆地區眼不見為凈。
王崇度便是盯上了這些城市底層貧民!
朱國祥問道:“澳州有多少人了?”
王崇度回答:“有少數病死的。還有許多運氣好,淘夠了金子回鄉的。這些都扣掉,澳州那邊還有一萬六千多淘金客。”
“那么多?”朱國祥極為震驚。
王崇度說:“那里的金子太多了,一個人帶著金子回鄉,就能吸引十個、百個出海。過去的全是糙漢子,小民又從南洋運了兩批土著女子過去。那些土著女子也有三千多人,大部分都嫁給了淘金客為妻。”
妓院生意,在澳州不好做。
淘金客雖然多,但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哪還有心思去找妓女消遣?
但愿意花錢買土著女子為妻的卻多,大部分都是在老家沒錢結婚的光棍兒。他們在澳州結婚,并非完全為了滿足生理需求,更多的反而是想滿足精神需求。
第一,那些光棍兒想結婚想瘋了,在澳洲淘金賺到一些錢,已經等不及回老家成親。
第二,淘金勞累了一天,窩棚里有妻子煮好飯等著,衣服臟了有人洗,衣服破了有人補。那小日子過得,讓無數淘金客羨慕得很。
朱國祥問道:“澳州糧食夠吃嗎?”
王崇度說道:“已經有人不再淘金,轉而買地開始種糧食。但大部分糧食,還是從爪哇島運過去的。”
朱國祥又問:“他們愿意舍金求糧?”
“淘金終歸是太累了,”王崇度說道,“我們抓了許多澳州土著去種地,但那些土著笨得很,怎么教都教不會。于是就想了別的法子,讓土著去做最苦最累的開荒活。砍掉樹木,燒掉雜草,再粗略的除去樹根、石子等物,再挖一條水渠引過去。做完這些,就有淘金客愿意買地耕種了。”
朱國祥點頭:“原來如此。”
土著是很難完美開荒的,但大部分累活已經干完。
淘金客把土地買過來,只需把土著沒有撿完的石子、樹根進一步去除,就能在那片地里進行初次耕種。甚至連簡易水渠都有,前兩三年種植豆類,接下來幾年就能慢慢耕熟。
王崇度說:“我們還運了一些耕牛過去,愿意買田買牛的就更多。還有一個去過北方的船員,提議再運些馬、驢、羊過去。澳州有大片草原,可以在那里放牧。”
朱國祥說:“耕種和放牧極好。金子總有采完的一天,耕牧卻能傳諸子孫后代。”
王崇度說:“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幾家商社,也在往澳州帶人過去。不過金山那邊被我們占了,他們只能占別的地方,小打小鬧還不成氣候。就是玫瑰寶石的價格,被那些家伙給打下去,再也賣不出最開始的天價了。”
說著,王崇度拿出一大堆歐泊,獻給朱國祥及其后妃子女。
這玩意兒雖然價格一降再降,但還是極為寶貴的,只是不能賣天價而已。
朱國祥問道:“你覺得那里的金子采完,能有多少人愿意留下?”
王崇度搖頭:“說不清楚。估計有七八成淘金客要回家,但賺錢特別多的不敢回去。如果那邊的土地開墾出來多些,放牧也能賺錢的話,可能會留下更多人。”
“我給你調幾個勸農官過去,海外也可以發展農牧業嘛,”朱國祥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勸農官都是寶貝,伱可得多給他們一些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