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已經放暑假了,天氣又熱得很,二哥謝堪打算窩在家里。
官吏今天也休沐,衙門里只剩些苦逼值班的。
謝以勤本打算好生休息一天,結果剛拿到新一期的《大明旬報》,就趕緊坐直了仔細閱讀頭版頭條。
頭版頭條是山西官員大換血!
湖北這邊,僅僅是撤換左右布政和按察使,而且離職的三位官員并未被抓。算是比較和緩的官員調動。
山西那邊不同,從上到下換了三十多個,還全是被三法司專員給抓走的。
洛陽禁軍都出動了,直接兵發太原,在山西總兵的陪同下,從軍營里帶走山西都指揮使。
謝堪趴在老爸身后,伸著脖子一起閱讀:“山西出這么大的事,恐怕是因為煤炭吧?首相打算徹底掌控山西。”
“你看后面的新任官員。”謝以勤說。
謝堪把目光移到最后兩段,頓時欣喜道:“舅舅居然遷調山西按察使!”
謝以勤說:“我不變法也得變法了。你舅舅做了變法派,我今后只能是變法派。”
謝衍聽得清楚,連忙湊過來:“舅舅做大官了?按察使在一省官場里排第幾?”
這種幼稚的問題,也就謝衍腦子撞壞了,否則父兄都懶得接話。
謝堪解釋一番,謝衍大概給弄明白。
看罷頭版頭條,又看頭版次條,同樣屬于大新聞。
卻是《兩浙商報》被查封,報社人員被抓了一大堆,罪名足足有四十多條。一起被抓的,還有浙江三司、市舶司官員。
但浙江三司主官,只是被罷職歸鄉,甚至還能領退休金,估計其中摻雜著什么政治交易。
謝以勤給兒子們分析道:“能讓首相妥協,必跟軍隊有關。浙江三司主官能安穩退休,肯定是某些人用軍隊效忠來交換的。這三年來,估計他們一直在暗中談判。否則浙江的新聞,就不是頭版次條了,非得登上頭版頭條不可。”
繼續讀報。
謝以勤掃過標題跳著看,很快又看到重要信息——
新修《大明律》(總計第七版)即將刊印,并于明年一月一日正式施行。
其中《工律》修改最多,為了方便廣大官民理解使用,《大明律·工律》只收錄綱領性條款,更多的律令和司法解釋另編為一本《工商法》。
新編的《工商法》,匯總了從太祖、太宗朝,一直到鼎泰年間的各種工商條令。互有沖突的舊令,已在新編《工商法》中進行統一,今后只能也必須遵守新編《工商法》,不得延用更早的沖突條令來斷案和經商!
謝以勤對兩個兒子說:“這三年來,首相除了悄悄收攏軍權,便是在忙著做這些事情啊。新編的律法和教材,便是他們的新政綱領。”
謝堪嘀咕道:“明年的科舉,該不會用新教材吧?”
“肯定用新教材。”謝以勤說。
謝堪一聲嘆息,他有得忙碌了。
只求新教材早點印刷,多留一些學習的時間。
謝衍卻是偷著樂,反正他要考理進士,教材再怎么進行改動,總不能把科學公式也改掉。
謝以勤漸漸翻到報紙的科教版面,那上面果然有修改教材的信息:新教材已經印刷完畢,全國的公立學校,將在下半年統一采用新教材。
朝廷并未強制私立學校用新教材,但科舉落榜后果自負!
報紙和電報,對大統一王朝來說太好用了,尤其是在為變法做輿論宣傳的時候。
當然,前提是變法派徹底掌握大權,否則報紙和電報會被反對派利用,那種情況肯定是輿論戰無比激烈。
現在爽了,首相直接查封影響力最大的民間報紙,明顯是想讓剩下的民間報紙悠著點。
捂嘴了,卻又不完全捂住,因為捂死了反而不美。
最好是不同立場的報紙互噴,而官方報紙一直占上風,通過輿論戰讓官員和百姓理解為何變法。
“相公,”老管家站在書房外,敲門說道,“鐘家四郎、蔡家十一郎、楊家五郎,親自登門邀請兩位郎君去蹴鞠。著實不好當場拒絕,如今他們在偏廳喝茶等候。”
謝以勤問:“他們去過府衙那邊了嗎?”
老管家說:“不清楚。”
謝以勤思慮一陣,說道:“告訴他們,天氣炎熱,我家的兩位小郎中暑了。”
“是。”老管家退下。
謝以勤對兒子們說:“這個暑假,你們不要外出。”
謝堪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今年的工農商稅不好收了,父親恐怕連吏員都使喚不動,只能親自到各處去做征稅官。”
謝以勤白了次子一眼:“這里終究是大明的疆土,他們還敢造反不成?你們留在書房溫習功課,不得踏出后院一步,我去隔壁找知府聊聊。”
謝堪、謝衍、謝婉兄妹三人,整個暑假都被關在家里,就連他們的母親也不再出門活動。
只能通過報刊,來了解外面發生的事情。
“這鬼天氣,怕是快四十度了,”謝堪袒露胸膛瘋狂扇風,熱得狗吐舌頭道,“聽說皇宮里有電風扇,卻是不曉得何時才能普及。”
本來在看數學書的謝衍,猛然回頭,無比驚訝:“電風扇?”
謝堪說道:“也就皇城里有,在洛陽都沒普及,好像是遇到什么困難。”
身為土木老哥,謝衍對修建水電大壩有些粗淺理解。規模小的水壩輕輕松松就能造出,但那玩意兒發電量非常有限,而稍微大點的發電水壩需要極高的建筑技術。
極高技術,是相對于這個時代來說,目前的建筑材料就不合格!
現在大明使用的水泥技術,還停留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
硅酸鹽水泥都還沒有問世。
而且,硅酸鹽水泥在發明之初,質量極不穩定,屬于一種小眾產品。需要幾十年時間的不斷改進,才能應用于高強度需求的建筑。
謝衍問道:“有人嘗試過用煤炭來發電嗎?”
“不知道。”謝堪搖頭。
謝衍沒有再問,今后慢慢打聽吧。
哥倆都熱得沒心情學習,躺在涼椅上打盹兒,又喊來女仆幫忙打扇。
有女仆伺候著,謝衍又覺涼爽許多。
這日子真好啊。
他沒有多高的道德覺悟,也沒多高的人生追求。
只是對比穿越前送外賣的日子,每天遭受平臺和客戶的夾板氣,現在人上人的生活可舒坦得很。
如果還沒穿越,這么熱的天氣,自己應該在烈日下奔波吧。
狂喝藿香正氣水,中暑了都不敢去醫院,稍微歇會兒就得趕緊去送餐。
今后躺平了做一輩子的少爺,其實還蠻不錯的。
濟世救民?愛誰誰!
迷迷糊糊之間,謝衍聽到小妹在抽泣,他睜眼看了看:“怎么了?”
謝婉把報紙遞來:“這些童工,比我年齡還小,他們過得好辛苦啊。”
輿論戰來了。
謝衍接過來一看,卻是皇帝下令,讓十多個回京述職的官員(就是那些剛被撤職的地方大員),以及一些翰林官員和民間大儒,共同前往山西煤礦考察。
這篇文章,就是出自一位大儒,用近乎白話文的方式寫出。
甚至還配了漫畫。
文章的女主角,是一位9歲大的煤礦老童工。
為什么是老童工呢?
因為她那個工作,一般是五六歲入職,干到八歲基本就退休了,九歲還在崗自然就是老工人。
她每天凌晨4點半下礦井,接下來12個小時,一直蹲在漆黑狹窄的地下空間,在黑暗中守著操作礦井凝氣閥,以保持礦井氣流通暢、防止地下毒氣積累。
之所以用這么小的女童工。
一是因為礦道狹窄,安凝氣閥的地方更窄,年齡稍大的孩子都無法勝任。
二是因為女童比男童更細心,更能孤獨忍耐黑暗閉塞的環境。
這個小女孩五歲入職,如今已經工作了四年。
她每天半夜下井,傍晚回到地面,期間沒人跟她說話,也見不到什么亮光。她甚至自己也不敢出聲,害怕礦井里有冤魂索命。回到地面的那一刻最開心,會唱母親教她的歌兒獎勵自己。
然后就是吃飯睡覺,等著下一個凌晨繼續工作。
這個女童工,只是大量煤礦童工的縮影。
煤礦里的男童工一樣凄慘,因為他們干的是體力活。
由于多種因素相結合,此時的地下礦道挖得很窄。成年礦工,必須爬行著出入,來來回回非常耽誤時間。
因此在地下礦道運輸煤炭的任務,就交給了那些幾歲大的男童工。他們套著繩子,綁著皮帶,拴著馬具,就像是一條條拉著馬車的狗,四肢爬行著運輸一車車煤炭。
如果死了,也像狗一樣被扔掉。
想著一輩子躺平做少爺的謝衍,看完這篇文章之后,三觀遭受到巨大沖擊。
尤其是那幾幅漫畫,顯然出自名家之手,只看一眼就讓人心如刀割。
文章作者還質問讀者:“爾等可知,家宅里燒水煮飯,工廠中催動機器,所用煤炭分厘皆含童工之血淚?筆行至斯,不勝悲哉。你我皆父母所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太祖太宗若知,當如何耶?”
二哥謝堪不知何時醒來,拿過報紙一看,嘿嘿笑道:“要打筆仗了。”
謝衍問道:“這個刊載文章的《易報》,又是什么報紙?似乎不像官方刊物,但父親又一直在訂閱。”
謝堪解釋說:“《易報》是一群老學究創辦的,剛開始只登載易學研究文章,也捎帶著刊登一些詩詞話本。不曉得從何時起,開始抨擊工廠和蒸汽機,竟然因此銷量大漲,漸漸就變成現在的樣子。他們懷念太祖、太宗朝,認為那個時候一切都是完美的,人人安居樂業,沒有恁多苦難,就連不識字的小民也道德高尚。”
謝衍撓撓頭。
用這種報紙拉開輿論戰序幕,朝堂里面那些掌權者,究竟是守舊派還是變法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