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衍挨著公主坐下,按兵不動,觀察形勢。
朱棠溪沒有理他,而是對小胡姬說:“蘭若院給你落的戶籍和姓名,暫時還未改過來。你依舊叫做趙萑(huán)蘭。”
“奴謝過殿下!”阿蘭連忙屈身致謝。
朱棠溪說:“這不是什么好名字。蘭若院給你取此名,無非是想惹來男人同情憐愛。”
阿蘭說道:“奴知道。”
萑蘭,并非某種蘭花,字面意思為淚流滿面。
朱棠溪這才扭頭對謝衍說:“六郎的侍女,該六郎親自來改名。”
謝衍想了想:“就叫襲人吧。”
“襲人?”朱棠溪仔細品味,“此名可有什么出處?”
國家不幸詩人幸,動蕩的時局,重重的挫折,往往能誕生大詩人。
反過來說,如果歲月靜好,有些名篇是寫不出來的。
在南宋寫了9000多首詩詞的陸游,在大明可沒有那個閑工夫。他不到30歲就中進士,退休時已是從二品,公務繁忙哪有時間寫詩?
這個時空的陸游活了88歲,攏共才留下500多首詩詞。
“花氣襲人知驟暖”此句,就沒有被陸游寫出來。
謝衍根本不知道“襲人”的出處,隨口胡謅道:“香氣襲人,沒有出處。”
朱棠溪問阿蘭:“你平時用的是什么香?”
阿蘭回答:“奴沒有固用什么香,都是撿京……撿趙倌人用剩下的。奴還未出閣,只跟著趙倌人學藝,每月連工錢都沒有,只隨便給些零用錢。”
“大名鼎鼎的蘭若院,居然也這般小氣。”朱棠溪忍不住譏諷,同時也對阿蘭印象稍微改觀。
堂堂大長公主,犯不著吃這種可憐兒的醋。
阿蘭不敢接話。
朱棠溪說:“你那姓氏,估計也是從趙京京處得來。按《百家姓》改,以后叫李襲人吧,明日我派人給你改戶籍。”
“奴謝過殿下。”阿蘭突然趴跪于地。她知道自己的余生,都被掌握在公主手里。
中國很早就有戶籍。
先秦時期隸屬于國家的叫公民,隸屬于貴族的叫私民。
秦漢編戶齊民,且不論具體情況如何,原則上所有百姓都成了公民。
到了宋朝,更進一步,從法律意義上廢除賤籍。根據居住區域,被劃為坊郭戶(城市戶口)和鄉村戶(農村戶口)。又根據是否有不動產,劃分為主戶與客戶。
如今的大明,把主客戶也給取消,只剩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的區別——早在北宋末年,就已經很難區分主戶和客戶了。
大明的戶籍管理跟宋朝一樣,在某個地方生活一年以上,并有購房或租房合同做證明,就可以更改自己的戶籍所在地。
但是,為了防止科舉移民,更改戶籍十五年以內的士子,必須回原籍參加科舉考試。更改戶籍超過十五年,才能在現籍應考。
另外,太祖、太宗在位的時候,由于小孩子夭折率太高,年滿十二歲才給孩子上戶口。隨著社會發展和醫學進步,現在不管幾歲都可以上戶口。
阿蘭此前的戶口,掛在蘭若院那邊,如今自是要轉移到公主第。
大明沒有專門對娼妓進行戶籍管理,因為朝廷始終不承認娼妓合法。這是寫進《大明律》的,百余年來,有許多官員呼吁娼妓規范化,但始終難以取得實質進展。
如果按照宋朝的規定,樂工和娼妓通通歸入樂籍。中央有教坊司,地方有州府,軍隊有軍營,各自管理著一套樂籍。
擁有了樂籍,才是合法的樂工、歌姬、舞姬、娼妓。否則就是非法從業者,屬于被掃黃的對象!
戲文里的“贖身”,贖的便是其樂籍必須官方同意改戶口。
而娛樂場所通常跟官府有勾結,妓院老板如果不同意,官府是不會撤銷其樂籍的。那樣一來,戶口根本改不了,無法正常的嫁為人婦。
如今的大明,連教坊司都沒有,更談不上什么樂籍。所以樂工、娼妓的流動性很大,合同期滿了就能走人,可以直接跟雇主打官司。
當然,因為娛樂場所往往背景深厚,娼妓在多數情況下不敢撕破臉。
阿蘭……不對,應該叫襲人。
襲人被帶去侍女所居院落,住在黛玉和寶釵的隔壁。
“你以后便住這間房。”
引她過來的公主侍女,態度不好不壞,但語氣稍帶鄙視:“公主第的規矩森嚴,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可比。你以前養成的壞習慣,全部都要改掉。尤其是不準勾引男人,否則后果自負!”
襲人連忙說:“奴記下了。不知阿姐如何稱呼?”
那侍女說道:“我叫束素。你可知出處?”
襲人沒有回答,而是奉承道:“束素姐姐想必腰身纖細,若是生在先秦,定教楚王日思夜想。”
侍女束素對此頗為自得,笑著說道:“不愧是蘭若院出來的,果然心思伶俐。纖腰減束素,別淚損橫波。我與橫波皆為老人,早在宮里就跟著殿下,只比青鸞、紫鳳資歷稍淺。”
襲人屈身比出叉手禮,恭恭敬敬說道:“奴年齡尚幼,又出身微鄙,什么規矩都不懂。以后怕是會出錯,還請束素姐姐照拂一二。”
束素叮囑道:“明日由我教你規矩禮儀。”
“是!奴一定聽話。”襲人再度行禮。
束素這才滿意離開。
她們這些從宮里出來的老人,不但看不慣襲人,還隱隱對黛玉和寶釵抱有敵意。
但暫時不敢有所表現,生怕因此惹怒了駙馬。
襲人態度謙卑小心翼翼把束素送出院落。
剛回頭就嚇了一跳,寶釵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后。
“我叫寶釵,你叫什么?”寶釵笑問。
襲人連忙叉手行禮:“奴喚襲人,拜見寶釵姐姐。”
寶釵低聲說:“你是被郎君看上才來的?”
襲人說道:“奴是公主殿下所贖。”
寶釵無聲一笑:“不論如何,都是新來的。那些老人對新人可不好,處處防著,暗中刁難。稍有服侍郎君的機會,她們能搶就搶。無法爭搶的時候,往往故意拖著,上次就害我遲到了。”
“奴什么都不懂。”襲人剛來不想摻和。
寶釵說道:“你以后就明白了。走,去我房里坐坐。”
公主第的面積很大,雖然空房無數,但也不能慣著侍女和男仆。
想要住單間,必須熬資歷和地位。
如果兩口子都是仆傭,可以共住一間房。比如謝衍那四個男隨,就把妻兒給接來了。
做到了高等仆從,或者是低級管事,才有資格住單間。
如果是結了婚并有孩子的高級管事,甚至可以擁有一個小院。比如公主的乳娘,便跟丈夫、孩子在外院擁有一個單獨小院。
黛玉和寶釵,暫時合住一屋。
等黛玉哪天能單獨管理實驗室了,就可以獲得屬于自己的屋子。
“黛玉,這是新來的襲人。她運氣可好呢,暫時單獨住一間房。”寶釵喊道。
黛玉正在讀書,她已能背誦、默寫《三字經》,此刻正認真學習《千字文》。
放下書本,黛玉起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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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連忙拜見,始終表現得恭恭敬敬。
不敢不恭敬,今天挺嚇人的。
幾個小時前。
大白天的沒客人,襲人抓緊時間背誦詩詞,并隨時等著被趙京京使喚。
突然一個中年男子進來,而且老鴇還在小心陪同。
趙京京非常生氣。
她不是什么客人都要見的,在蘭若院的自主權很大。如果不是老顧客,第一次登門的客人,甚至需要給她遞拜帖。
哪能招呼都不打便進她院子?
見到老鴇也跟來,趙京京摸不清此人路數,恭恭敬敬的叉手萬福:“有貴客臨門,請恕京京有失遠迎。”
中年男子問道:“這里可有一個叫阿蘭的胡姬?”
老鴇站在此人身后,用口型無聲說道:“閹人。”
趙京京吃了一嚇,對身邊侍女說:“去把阿蘭喊來。”
襲人稀里糊涂被帶去。
中年男子皺眉道:“蘭若院還使用童工?”
老鴇連忙說:“并非童工,而是我收養的孤女。”
中年男子冷笑:“既是養女,肯定沒簽契書,也不給工錢了?”
老鴇解釋道:“以前簽了雇傭契書,但去年禁用童工,契書也就作廢了。這孤女自海外漂泊而來,若是不給口飯吃,恐怕得餓死在外頭。奴可憐她孤苦無依,便收下做了養女。等她今后長大成人,再托媒人找個良家子嫁了。”
“好大的膽子!”
中年男子猛拍桌子,表情嚴肅道:“朝廷三令五申,不得借養子、養女為名,行那剝削奴役之事。一旦查實,重重責罰!”
老鴇慌道:“絕無此舉。”
中年男子說:“既然不是那樣,這孤女咱就帶走了,給她尋個好人家。再不濟也送去慈幼院,總比這煙花之地更合適。”
這特么是要空手套白狼?
老鴇說道:“蘭若院常有權貴、鴻儒出入,這孤女留在此地,也能跟大人們學到禮儀才識。”
“你是在拿那些權貴威脅咱家?”中年男子陰惻惻說,“蘭若院的股東都有哪些,你盡管逐個講出來。”
老鴇實在沒辦法,只能打開天窗說亮話:“中貴人駕臨鄙舍,總該道明來去之處,再把一個大活人領走吧?”
“啪!”
一塊官牌拍出。
老鴇掃了一眼,是內侍監的腰牌。她很想伸手去翻個面,看看腰牌的具體官職。
但不敢。
中年男子問道:“沒有公文。要不要咱家去請諭旨?”
“中貴人親臨,自然帶著諭旨,”趙京京突然說話了,“阿蘭,你便隨這位貴人去吧。”
老鴇欲言又止。
趙京京默默搖頭。
襲人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便被這陌生男子給領走。
一文錢都沒花!
倒不是公主為了省錢,而是因為童工禁令,襲人跟蘭若院的雇傭合同作廢了。
一旦花錢把人買走,就屬于買賣人口。
違法的。
好不容易把人打發走,老鴇回來吐槽:“這叫什么事啊?一個宮里出來的閹人,亮一下官牌就把人帶走。宮里恁多閹人,一人帶走一個,這蘭若院就空了!”
趙京京說道:“有人嫌這里臟,公然帶走哪個,傳出去會污了名聲。”
老鴇氣得發笑:“給優伶贖身是風流雅事,怎么可能會污名聲?”
趙京京嘆息:“在有些人眼里,便跟我們沾邊,傳出去也是污了她。否則的話,她派自己的家奴出面即可,又或者讓洛陽府衙來人也行。硬要繞一下派個閹人來,就是不想把此事給傳開。”
“誰呀?”老鴇問道。
趙京京苦笑:“誰能從太后那里,請來內侍監的閹人?”
老鴇恍然大悟:“是駙馬看上了阿蘭!”
趙京京撇嘴道:“駙馬可能只是隨口一提,那位大長公主就記在心上了。謝駙馬真是好福氣。”
老鴇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一個藩女而已。我讀那《大明旬報》,天方諸國恐又要打仗,到時候趁著低價多買幾個。”
術業有專攻,老鴇也關心國際時事呢,甚至能預感到中東要打大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