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夏家一處廂房。
兩列十八盞無煙紅燭,將整個屋子照得宛若白晝,黃花梨木的桌子上覆蓋著繡花綢緞桌布,上面擺放著山珍海味:燕窩、魚翅、熊掌……
可以說,僅這一桌子菜的花費,普通人家十年都掙不到。
“來來來,五妹、日升兄,吃菜!”夏云昭招呼著。
屋內并無侍女,在他左手邊,是一個花容月貌、身披紗衣的二八年華女子,正是親妹妹夏云湘;右手邊,是個貌不驚人的青年,面色蠟黃,額頭有著一道疤痕,看上去二十來歲,乃是義軍四品武者左伯陽之子左日升。
胳膊擰不過大腿,夏家、義軍一番不愉快后,最終還是夏家屈服。
雖說夏家決定與義軍緩和關系,可也不能上來就老太爺出面,那般還要不要臉了?作為迂回,便讓年輕一輩先行。
這不,夏云昭就宴請了左日升,聯絡感情,出于一些心思,還讓自家嫡親的妹妹作陪。
“日升兄,不知義軍可曾尋到那位醫術大師?”夏云昭親手給左日升倒上一杯酒。
“沒。”
饒是桀驁不馴如左日升,聽到那位醫術大師,也是神色正了正,放下筷子,以示尊重:“那位大師,多半只是云游至此,研究出藥方,解決瘟疫后,就離開了吧!”
受到父親左伯陽影響,他對人才亦是頗為重視,更別提這般懸壺濟世、救死扶傷、解決一城瘟疫的大醫。
“也是。”
夏云昭微微頷首,突然又問道:“城中潛藏的不知名武者,至少有一個刀術有成的五品,一個殺死老虎幫、野狼幫兩位幫主的五品,以及另一個中品武者,這般一股龐大的勢力,對義軍統治實乃威脅。”
“不知,義軍可有再次清查的想法?”
這兩日,他右眼皮直跳,越是分析城中局勢,越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似乎有什么地方忽略了,可細細想去,卻又抓不住頭緒,百思不得其解。
夏云昭只好將原因歸咎于那些隱藏的武者,不將他們找出來,實在心中難安。
“前些日子不是才清查過一遍么?依我之見,那兩個五品武者,大概是那位過路醫術大師的護衛,已是隨著那位大師一同離開。”
“至于最后一位六品武者,遞送木板那位,應是和林家有仇!此等藏頭露尾,膽小如鼠之輩……”
左日升瞇著眼睛,咧嘴一笑:“若是遇到,我正想較量一番,一試我的刀利否!”
“日升兄霸氣!要不怎么說,虎父無犬子?令尊是四品化勁高手,日升兄青出于藍,在這般年紀就踏入中品,將來超越令尊也不是不可能。”
夏云昭嘴上恭維著,心中卻是暗自搖頭:‘好勇斗狠,何其自大也!雖是有些武力,可腦子不夠,不太聰明……’
‘不過這般也好,便于掌控。’
他個人受根骨所限,武道難成,耗費大量資源,蹉跎至今,可也不過七品。
反觀左日升,資源受限,如此年紀輕輕就是六品,將來四品有望。
至于上三品?
那已經不僅僅是天賦的事情了,更需要特殊資源。
可四品有望就夠了,這般一個化勁高手的種子,完全值得拉攏,今日要親妹妹夏云湘作陪,其實也是抱著聯姻的心思。
“五妹!”夏云昭給自家妹妹使了一個眼色。
“左公子,請!”夏云湘微微頷首,流云水袖一展,親自斟過一杯酒水,素手奉上,儀態優雅,聲音更是清脆悅耳,宛若黃鸝。
“好好好,夏妹子倒的酒,我當滿飲!”
左日升眼睛直勾勾盯著夏云湘,喉嚨聳動了下,一飲而盡。
‘這般大家族的嫡女,就是不一樣,這身段,這氣質,這聲音,若是擺在床上操持、把玩……’他淫邪地想道。
推杯換盞,又是吃喝過一陣。
“哈欠!”
夏云湘微微晃了晃螓首,突然輕扶著額頭,似是有些困倦。
“五妹?!”
夏云昭輕輕喚了聲,有些奇怪,自家妹子今日為何會在外人面前如此失禮。
“無妨!”
左日升卻是擺手笑道:“夏兄可是在酒菜中添加了補藥,似乎還是出自名家之手?這補藥補則補矣,可常人一時無法消化,有些困倦無力實屬正常。”
他是賊匪出身,以前在山上時,沒有條件,就自行搭配藥膳,是懂一些藥理的。
再加上身為中品武者,感知更加敏銳,才會發現此點。
‘夏兄故意如此,難不成是在為我制造機會?說不得,今晚就能抱得美人歸!’左日升心中一蕩。
“嗯?!”
聽聞這話,夏云昭卻是眉頭緊皺。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么,這飯菜之中,他可沒有吩咐下去,加入什么補藥?
至于左日升想的,什么玉成好事的心思?更是沒影兒的事。
“這飯菜……不對勁兒!而且,外邊似乎太過安靜!”
夏云昭面色連變,忽然起身,出去一看。
只見:那些平日巡邏的護院都沒見人影,門口處,兩個守衛在外的護衛,也是靠在柱子上,昏昏大睡。
“不好,這般醫術名家出手,目標多半不是咱們,而是……老太爺!”
夏云昭喃喃著,語氣焦急:“若有醫術名家調配的毒藥,再來兩個五品武者偷襲,未必不會出事……”
“壞了!日升兄,恕我失陪了,我須得去喊上父親、叔父,一起過去支援老太爺!”
他一抱拳,匆匆轉身。
夏云湘不知道用了何等手段,這時也去了困意,連忙跟上。
“等等,夏兄、夏妹子,我和你們一起去!”
左日升大手一揮,豪氣道。
這可是一個在佳人面前表現的機會。
至于危險?
來襲之人,在他看來,最多是城中那兩個隱藏的五品、一個六品,可夏云昭不是要去喊自家老爹、叔父么?
五品武者自然有夏家的人應對,那個多余的六品,他說不得還能露上一手。
‘再者,此時夏家遭襲,跟著夏云昭過去,說不得,比留在這里還要安全。’左日升一雙小眼睛閃爍,暗忖道。
“好!”
夏云昭自然明白左日升的心思,可也顧不得太多,就當帶著一個護衛,與兩人一道,飛快去找自家父親、叔父。
這時,方銳一路疾行,已經潛入到了夏家內院。
‘我下的并非是毒,而是補藥,還是有不錯滋補效果的補藥,只不過常人吃了,在一定時間內會困倦無力。’
因為這不是毒,而是藥,所以,縱使對下三品武者,都有不弱的效果。
‘若是反應遲鈍的,即使發現了這藥,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聯想到襲擊。’
還有,方銳這藥,考慮到了人體消化,會延遲發作。
‘我計算過了,卡著夏家護院輪流吃飯的時間,能讓大多數人都中招。’
‘當然,肯定有漏網之魚,不過也不怕。’
方銳所慮者,無非是遇到特殊地形,被大規模甲兵勁弩攢射圍攻,只是些許漏網之魚的話,根本無傷大雅。
他一路暢通無阻,在沒有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來到了夏家主房之外。
說來也巧。
這時,夏家老太爺似乎也發現了些不對,匆匆出門。
“來得正好!”
方銳毫不猶豫,化勁加持,以《擲燕十三手》的手法,反手一把鐵釘甩出。
嗖嗖嗖!
破空聲大作。
夏家老太爺感知敏銳,耳朵一動,蒼老的身形在此刻矯若游龍,回身一轉,漆黑龍頭拐杖揮舞得水潑不進。
可竟有一些鐵釘在半空中偏轉回旋,從側前方射來,命中腋下,讓他悶哼一聲,吃了不小的虧。
而就在這舊力剛去,新力未生之時——
方銳已是飛身而來,《疾蹤步》全力爆發,在昏暗的光線中帶出一連串殘影,長刀游走,如本能般抓住一處破綻,疾插而入。
只見:
那化勁加持的刀鋒,凝為一道雪白的匹練,在一插一轉中,化勁如雷霆般炸開,直接將夏家老太爺半邊身子打爆。
嘩啦啦!
血肉如雨點般濺落而下,夏家老太爺半邊殘缺的身子重重倒地,顯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這就……結束了?!”
方銳樸刀一震,血珠撲簌簌滾落,在驚訝之中,感覺到了一絲不真實。
虧他如此準備,可這么輕易,一招就干掉了?
可細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方銳一上手,就絕招壓上,大成暗器、大成身法、大成刀術,行云流水,還是占據先手偷襲;
反觀夏家老太爺,年老身弱,氣血衰落,一身經驗,卻根本沒有使用的機會,就被一力降十會打爆。
這般看來,如此干脆利落,才是正常。
“好賊子!”
這時,月亮門外,突然有一道大喝聲響起。
正是夏云昭、夏云湘、左日升,帶著一幫幫手趕來了,足有十來人,其中基本都是中品武者,更有大房當家的、二房當家的兩個五品。
‘該我露一手了!’
在那道大喝聲響起的同時,左日升已是迫不及待表現,射出了一梭子飛鏢。
因為勁力加持,帶起撲簌簌的破空聲。
可在方銳看來……
‘班門弄斧,不外如是!’
他反手一拍,化勁鼓蕩,虛空‘噼啪’一聲炸響,直接將這些飛鏢打落,然后,還回去了一把飛針。
唰唰唰!
比起方才左日升的飛鏢,方銳的這些飛針,更快、更猛,飄忽不定,若是能將它們放慢無數倍,便能看到,它們有的畫出弧線、有的在回旋、有的連成一線……
好如一群翩躚的蝴蝶,又如暴雨梨花,籠罩向了這一片人。
然而,美則美矣,卻帶著恐怖的殺傷。
“啊!”
“這是什么?!”
“該死,我明明擋住了的!”
那十來個六品高手,直接被射殺一半,剩下的也大多受了重傷,只有夏家大房當家、二房當家兩個五品,穿著金蠶內甲,大體完好。
可這時——
“死!”
方銳緊隨其后,如縮地成寸一般,已是穿梭而來。
他長刀在手中舞動,或割或挑,每一擊,都會帶走一個生命,就如……收割!
是的,明明是一群中品武者,六品高手,在以往的常山城中,能作為一幫之主的人物,可在此刻,卻是被割草一般收割性命!
就是夏家大房當家的、二房當家的,這兩個五品武者,也沒能讓方銳多出一招。
——人過去了,人沒了,就是如此簡單!
“這是?!”
夏云昭瞪大眼睛,無比懷疑自己此刻在做夢。
‘怎么可能?怎么會有如此強大到破格之人啊?有這般存在,還要智謀做什么?’
可以說,此刻他的三觀都被顛覆,一時間陷入了自我懷疑,
旁邊,夏云湘、左日升兩人也好不了多少,同樣震驚地呆若木雞,只是,還能記得逃命。
夏云湘身子顫抖,連忙去拉夏云昭。
而左日升,已是轉身,腳尖一點,就要溜之大吉——
可此時,方銳已經一刀一個,殺光了那些中品武者,提著染血的樸刀,擋在了他的身前。
“前輩饒命,我非夏家之人,乃……”
‘呸,之前丟飛鏢,不丟得挺起勁兒么?!’
方銳沒有半點停頓,一刀掠過,殺了這人。
另一邊,夏云昭在妹妹的拉扯下,方才回過神來,然后,就看到了左日升被一刀梟首。
“你、你竟然殺了他?!伱可知道他是誰?”他手指顫抖指著方銳,滿臉難以置信。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方銳提刀而來。
“這……”
‘不知道?那還說個屁啊!’
方銳一刀砍了夏云昭。
他不想廢話,尤其是不想和聰明人廢話,即使要逼問秘籍之類,也會換個目標。
“兄長?!公子……”夏云湘臉色蒼白,強壓下慌亂,正要開口說些什么。
“稍等。”
方銳說著,身形一掠上前,割斷了夏云湘的手筋腳筋:“我聽說,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現在,咱們可以談談了。”
不一會兒后。
方銳刀鋒一閃,一顆絕美的人頭滾落。
“不愧是大家族的嫡女,嘴還挺緊……不過,我就不信,整個夏家,就沒有一個軟骨頭的!”
他提著刀,大步向外走去。
嗚呼呼!
彼時,夜風呼嘯,豆大的雨水從漆黑的天幕中砸下,輝映著鋒銳肅殺的背影,宛若魔神。
幾乎就在方銳大開殺戒的同時,夏府前院,幾只信鴿沖天飛起。
一刻鐘后。
方銳從夏家離開,身后是沖天的火光。
收獲么?
還不錯。
即使時間有限,他也搜集了不少好東西。
一本較為上乘的功法:《青木功》。
許多大藥,不少有關上層的隱秘、知識。
哦,順便提一句,方銳逼問一個家伙之時,還搜出來了一本小冊子,上面記載著夏家、之前常山城官府,甚至還有一些義軍的黑材料。
其中內容,簡直令人作嘔。
只能說,世上最骯臟的地方,一是妓院;二是官場,這話沒錯。
此時從夏家出來,夜風一吹,方銳漸漸趨于冷靜。
“這次,我還是稍稍沖動了些,更穩妥的做法,其實是做一個老茍魔,大可茍它個十年、百年,去夏家老太爺墳頭蹦迪。”
“可我還年輕,不是那般暮氣的心態!”
那話怎么說的,成名要趁早,不然,就不那么痛快了,同理,報仇也要趁早,不然,就不那么痛快了!
“或許很久以后,我也會從小茍變成老茍,茍出新境界,茍出新高度。”
“但,那是以后,現在的我么,會茍,卻也會審時度勢,在九成五的把握之上,果斷出手清理。”
年輕人么,可以茍,可以穩健,卻也不能少了一股昂揚奮發的銳氣,快意恩仇的俠氣!
“話說,這次還是值得的,除了秘籍、大藥、上層隱秘之外,還有劫運點,也收回了一部分。”
“因為是單獨滅門夏家,現在,我的劫運點重新過一千了。”
方銳欣然想道。
這時。
轟隆隆!
天空中,驀然響起一陣驚雷,隨后,原本開始漸大的雨滴,竟然又莫名其妙停了。
方銳狐疑皺眉,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變得嚴肅:“有古怪啊!這已經不是一兩次了,怎么常山城這雨,就是下不下來?”
突然,他心中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會不會,下不下來雨的,不是常山城一地,而是一府,乃至……三州!’
這些日子,方銳從一些商隊中打聽過,這般將要下雨,卻又莫名其妙停了的現象,在整個大澤府都沒少出現。
“若真是一府,乃至三州,都被人為操控天象,那就太可怕了!”
“往更深處想,能操控三州天象,擁有如此大能的勢力,卻至今還沒有掀翻大虞,那么,大虞的水該有多深?!”
方銳只覺,這個世界迷霧重重,至此,才向他展露出冰山一角。
“無論是藥材問題,還是怪雨現象,背后都隱隱透露出一絲超凡力量的影子!”
“所以,我現在的四品實力,算個什么?不能飄!不能飄啊!”
方銳嘆息著,遠離夏府,向著柳樹胡同返回而去。
也就在方銳從夏府離開之時——
縣衙。
左伯陽匆匆推門進來:“甄師,有大變,夏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