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城,在旱災、兵禍、林家滅門、大疫、夏家滅門,應接不暇的連番事端后,終于平靜下來,如一位遍體鱗傷的疲憊老者,迎來了難得的歇憩。
匆匆一月時間過去。
城中平靜無事,百姓休養生息,林家、夏家這兩個昔日的頂尖大家族,也如過眼云煙,被漸漸遺忘。
整個常山城,上下放松,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安寧。
這日,夕陽西下,漫天晚霞渲染了整片天空,熾烈如火,鮮紅似血。
左伯陽提了提褲子,滿面紅光,從一戶普通民宅中出來。
旁邊,立刻有一個狗腿賠著笑臉,逢迎地湊上前來:“大人,怎么樣,您可還滿意?”
“嗯,不錯,那戶人家好好安撫!”左伯陽甩過去一錠銀子。
他有一個奇怪的癖好,喜歡當著人家丈夫的面……比別的紈绔強上一些的是,事后不會趕盡殺絕,還會給一些好處安撫。
當然,這未必是良心發現,也可能……是想做回頭客?!
“哎,大人,您就放心吧!我還給您物色了一個良家,等過兩日……”
“哦?!”
左伯陽聽著,眼睛微微瞇起,顯然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時,一個老翁推著板車過路,在距離左伯陽兩人還有二三丈距離之時,草帽下遮掩的臉上突然詭異一笑,暴起拋出一把飛釘。
正是易容的方銳!
唰唰唰!
大成的《擲燕子十三手》手法,再加上化勁加持,這一刻,那些飛釘已經不是單純的暗器,更像是藝術。
它們有的連成一線;有的劃出弧線;有的飄忽回旋……漫天遍布視線,封鎖所有方向。
如暴雨之下飄零的梨花,可在絕美之中,卻隱藏著無比的殺機!
“啊!”
那狗腿只慘叫一聲,就被射成了篩子。
反而是主要目標——左伯陽,卻出了變故。
方銳推衍中,這突如起來的一手,左伯陽決計無法抵抗,即使不死,也要被打成重傷。
然而現實卻是——
叮叮當當!
左伯陽身前三寸,突然出現一道極為堅韌的薄膜,無數金色蝌蚪一般的符文在上面游走,形成半透明的銅鐘狀,籠罩周身。
那些迅疾無比的飛針擊打在上面,如水波般濺起圈圈漣漪,紛紛跌落。
‘武道之外的超凡力量?!’
方銳瞳孔猛地收縮:‘可常山城這般的偏遠小縣城,怎么會有這般力量?’
‘哦,對了,義軍中那位狠人不在常理之內!果然,我之前的預感是對的,義軍絕沒那么簡單。只要一牽扯上,就什么幺蛾子都出來了!’
他按捺住心頭的震驚,腳下一點身形就要疾退,同時大喝問道:“這是何物?!”
左伯陽從變故中定神,或許是為了抒發心中的驚悸,或許是為了宣泄這些日子的積壓的仇恨、憋屈,下意識嘲諷答道:“無知賊子,這是我甄師相贈的護命靈符!”
“今日,我就以爾人頭,祭奠我兒日升!”
他猙笑一聲,反手取出另一枚火紅玉符,以勁力激發。
一顆赤紅色的火球憑空浮現,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方銳飆射而來。
那火球穿過方銳,擊中側旁的板車,讓后者瞬間四分五裂,炸碎漫天,帶著熊熊火焰四濺。
“哈哈,賊子死得好……”
激發靈符,眼見命中方銳,左伯陽已是大笑出聲,可這笑聲還未落下,旋即就似乎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事情,眼睛瞪大如銅鈴,失聲道:“這怎么可能?!”
只見:另一邊,方銳提刀而立,衣角飄飄,完好無損。
是的,他沒死!
方才,被火球命中的,只不過是一道凝滯在原地的虛影。
而真正的方銳,不比那顆火球的速度稍慢分毫,身形一動,圓滿級別的《疾蹤步》發動,如縮地成寸一般躲了過去。
‘還好,穩了一手,來之前將《疾蹤步》、《奪命刀法》提升到了圓滿。’方銳也是心有余悸。
“該我了!”
他雙手一合,體內化勁毫無保留輸出,竟讓手中長刀在嗡鳴中噴吐出炫白刀芒。
——是的,《奪命刀法》圓滿,刀術進入宗師級后,化勁融合刀術,已經質變產生出刀芒。
‘古有百步飛劍,今日看我三丈飛刀,去!’
方銳雙手虛握,猛地向前一推,讓長刀呼嘯飛出,在血色的殘陽下,拉出一道雪白匹練。
與此同時。
他腳下一點,整個人已是如輕飄飄的鴻羽一般,向后方退開。
——這已經是方銳最強一擊,不知道能否奏效,能奏效最好,不能就當做是試探、牽制,打完就跑,刺激!
長刀橫空掠過,一閃來到左伯陽跟前。
佛說: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
刀芒與那金色的光膜碰撞,在凝滯了一個剎那后,銅鐘一般的金色護罩如破碎的玻璃般四分五裂,化作光塵飄散,長刀當胸穿過左伯陽,化勁如暗雷爆發,直接將他上半個身子炸成了粉碎。
“嗯?!”
看到這一幕,方銳疾退的身形驀然一頓,心頭浮現出倆字:‘就這?!’
明明看上去光、炫、酷,吊炸天到了極致,左伯陽更是囂張無比,張口閉口‘以爾人頭,祭奠我兒日升’,可這就……破碎了?!
甚至,口出狂言的左伯陽,也死得不能再死。
‘這左伯陽,莫不是在虛張聲勢?詐唬我喲?!’
方銳非常懷疑,那看著非常炫酷的金鐘護罩,多來幾把飛釘,恐怕也就破了。
‘這超凡手段,似乎也不怎么厲害的樣子!’他暗忖道。
方銳、左伯陽兩人前后戰斗,不過短短十來個呼吸,可又是憑空出現的火球、又是匹練一般的飛刀,還有這般漫天炸散的血雨……
此時,正值黃昏,街道上還有不少人,目睹這一切,頓時響起一片驚呼,紛紛退避、逃跑。
“殺人了!殺人了!”
“別多管閑事!”
“快走!”
“我也該走了!”
方銳收回自己的飛刀,又在左伯陽尸體上摸索一番,竟找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符,與之前左伯陽使用的玉符,似乎一般無二。
他眼睛一亮,來不及細細觀察,葛布一包收起。
隨后。
一蓬石灰揚起,遮蔽了視線,等石灰粉散去,視線恢復澄清,原地已是沒了人影。
縣衙。
“軍師大人,大事不好了,左將軍當街被襲殺了!”有幕僚匆匆前來稟告。
“什么?!”
甄佚正在批閱公文,驟然聽聞這消息,心神失守之下,筆尖磕在桌面,筆桿嘎嘣一聲折斷。
可見:心神波動何等之大!
不過,他也不是普通人,很快,就定下心神,凝重抬頭問道:“莫慌,你詳細說來。”
“是,軍師大人!今日,左將軍去找樂子,從……”這幕僚如實說完。
“唉!”
甄佚閉目一嘆:“我早說了,不讓伯陽……他偏不聽。”
此刻,他心中,除了惋惜、傷感、恨鐵不成鋼等情緒之外,還有滿滿的肉疼。
要知道:那贈予左伯陽護身的三枚玉符,可是極為珍貴。
單是那能承載靈紋的特殊玉料,就極為難得;后續,還需要靈力日日溫養浸潤,三月乃成;最后的靈紋繪刻,更是充滿了風險,一不小心,就是雞飛蛋打,前功盡棄。
如他這般的靈師,一年半載下來,都未必能制成一枚。
而一枚玉符的實際價值,比之培養一個六品武者的資源,都差不了多少,更別說,渠道難得。
李玄通、左伯陽,這兩個四品武者始終對甄佚保持恭敬,除了老師的身份外,靈師這一點,同樣是一方面重要原因。
‘敵暗我明,伯陽又自身有瑕,防是防不住的。有此厄難,倒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不過,那人竟然可以一刀破開我的金剛玉符。難道是上三品,抑或者,刀術臻至了宗師境界?!’
這兩者,無論哪一樣,都相當不可思議,甚至,后者更離譜一些。
如果說這事發生以前,甄佚還有自信,憑借自己的布置,以及一些特殊手段,有八九成的把握留下那人。
那么,現在么,即使對方踏入陷阱,他也只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以和對方魚死網破。
“軍師大人,要不要全城搜查?”這幕僚建議道。
“不必,沒用的。”
甄佚嘆息一聲,發號施令道:“收縮兵力,拱衛縣衙吧!還有,伯陽這一出事,下面恐怕要亂上一陣,傳令其他人過來議事……”
這不是膽小,實在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非智者所為也,他也早過了要面子不要里子的年紀。
‘若是我到了一念成法的境界,對付那人,就完全不成問題,可現在,基本不可能!’
‘武者、靈師,唉,各有優劣!’
相對武者,更偏重戰力,靈師更多地點在了輔助、生產。
畢竟,如果靈師相對武者,真的具備碾壓優勢,他何必多此一舉地練武?還練到了六品?!
就在縣衙大亂之時——
殺人之后,飄然離去的方銳,并沒有立即返回柳樹胡同,而是來到了一處偏僻巷道。
他仔細端詳著從左伯陽身上繳獲的玉符。
這枚玉符,不同于之前左伯陽使用的那位攻擊玉符,并非火紅色,而是淡青色,給人以一種輕靈的感覺,內部有著繁復的云紋。
更為神奇的是,它隱隱散發著毫光,時而明亮奪目,時而稍稍黯淡,就如螢火一般。
“那左伯陽是怎么使用來著?似乎是……勁力激發?!”
方銳想了下,試探著往其中注入勁力,頓時,玉符微微一震,閃爍了一下。
與此同時。
他感到一股奇異的力量籠罩周身,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變得……身輕如燕。
不,不是仿佛,這是事實!
“這種感覺……”
方銳仔細體味著這般感受,試探著向前跨出一步,竟然一步掠出五尺有余。
要知道,這可是在他沒有動用勁力加持,全憑肉身的情況下。
試驗一番過后,更是震驚。
‘這枚玉符,能讓常人擁有媲美中品武者的速度;若是如左伯陽那般四品武者用了,相當于,憑空增加一門大成級別的身法武技!’
方銳這般身法圓滿的四品武者,就更是不得了,配合圓滿級別《疾蹤步》,一躍二三丈,如傳說中的列子御風,身形飄逸靈動至極,宛若謫仙人。
“神奇!”
他想起左伯陽使用過的另兩枚玉符:‘那枚護體玉符,能產生金鐘薄膜;那枚攻擊玉符,能憑空生成火球;而這枚玉符,則是能夠輕身!’
這般的玉符,方銳從前聽都沒聽過,甚至,就連在夏家、林家這般大家族身上,都沒見到過,顯然珍貴至極。
“只是,無法中止的么?”
方銳發現這玉符一激活,似乎就停不下來,只好趁著有效時間,將《疾蹤步》運轉到極致,試探著自身配合玉符的速度極限。
僅僅過了三十個呼吸左右。
玉符直接湮滅粉碎,那種加持輕身的感覺,一下子消失。
“我丟!說沒就沒?!”
方銳感覺身體陡然變得沉重,差點一頭撞上墻壁,多虧了圓滿級別身法,關鍵時刻借力在墻上一點,半空回旋,如鴻毛般輕飄飄落下。
“可惜了,白白一枚玉符,就這么沒了。”
他頗為肉疼,可轉念一想,就想開了:“沒了也好,上面可能有那位義軍狠人的標記,可以循蹤定位。”
之前,方銳都不敢直接帶回去,而是來到這里試探,就是為此。
“不過,這般神奇的力量,好想要啊!”
“唉,我這般粗鄙武夫,什么時候能成為一個尊貴的法爺?”
方銳悵惘嘆息一聲:“其實,這個世界法爺也就那樣,左伯陽用了玉符還不是被我打死了?那位可能是法爺的義軍狠人,也未必打得過我!”
“我不羨慕,不羨慕,不羨慕個屁啊!”
他搖搖頭,壓下沖去縣衙,搶了那位義軍狠人傳承的心思。
隨后。
方銳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晚,從夏家人口中逼問出隱秘,突破上三品,需要靈藥輔助;這玉符,左伯陽也稱為靈符,都有一個靈字,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關系?”
“罷了,以后有的是時間探索。”
“這次行動,對左伯陽成功斬草除根,還確認了另一條超凡途徑,已經是收獲不菲,該回去了。”
方銳暗忖著,身形一掠,向柳樹胡同返回而去。
匆匆又是兩三日過去,義軍中死了一個將軍,卻沒有什么動作,成為了城中新的吃瓜話題,柳樹胡同自然也不例外。
清晨的陽光下,胡同人不少人在胡同口的大柳樹下,一邊吃著早飯,一邊閑話。
“那位好漢又出手了,先是老虎幫、野狼幫,又是林家,再是夏家,這次輪到了義軍!”這聲音中充滿了幸災樂禍。
“義軍其實還算好的……”另一人嘆息道。
“那是你不知道!壞人會將‘我是壞人’,寫在臉上么?不然,那位好漢為啥不殺其他人,就盯上了那位義軍將軍?”有人嗤之以鼻。
“是啊,那些什么老爺將軍的,哪有一個好東西?”
“也不能說得太絕對。就比如,這次襲殺那位義軍將軍的,就不一定是之前的好漢。”一個老翁搖頭。
“怎么不是?不然,咱們常山城哪來那么多高手?”
“嗨,管它是不是呢?咱們當樂子看就行了。義軍死了一位將軍,可連搜查都不敢,顯然是怕了那位好漢!”語氣中滿是佩服。
“這不是廢話么?那位好漢神出鬼沒,對誰出手,誰就死,無一失手,這誰不怕?”
‘雖然《拋開事實不談,難道他就沒有錯嗎……》,《不然為啥不盯著別人,就找上他……》,這種句式,有些婊里婊氣的,但我這次的確沒殺錯人。’
方銳站在窗前,聽著外面的聲音,心中暗嘆一聲。
左伯陽斑斑惡跡,罄竹難書,其中,曹賊之舉,都算是好的。
當然,他沒那么大風骨,為民除惡,襲殺左伯陽,只不過是斬草除根,先下手為強罷了。
‘可惜義軍那位狠人,實在謹慎,搜都不搜,直接回撤兵力,這兩日更是深居簡出!’
縣衙中,有披堅執銳的精兵勁弩,即使方銳,也不想強闖,去賭命。
‘罷了,我有的是耐心,慢慢玩吧!’
之前,方銳盯上義軍中那位狠人,是因為對方手中可能有這方世界的部分隱秘。
現在么,對方手中的超凡傳承,他也看上了。
‘時間是站在我這一邊最好的朋友,身為長生者,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方銳搖搖頭,甩開這些紛雜的思緒,看向外面院子中,蹦蹦跳跳玩耍的兩個小丫頭:“靈兒、囡囡,過來,咱們考試一下昨天教的字!”
“哦?哦!”
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蔫巴了般,你推搡著我,我推搡著伱,慢吞吞過來了。
匆匆又是半月過去。
城中,再次恢復了平靜。
直到這日——
江平安急匆匆找來:“方兄弟,你父親的事有消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