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空氣本應干燥,可在玄武湖中,明媚的陽光下,湖水蒸騰起點點水汽,讓空氣變得溫潤,人置身其中,仿佛得到滋養,如沐浴在微微杏花雨中,觸感清涼,舒適愜意。
天空蔚藍,白云蒼狗,時而有鷗鷺飛過。
小船停靠小小島嶼邊,在倒映著藍天白云的湖水中緩緩旋轉,好似徜徉在天空中,自有一番說不出的詩意與雅趣。
深入玄武湖,人煙罕至,又有一些‘野渡無人舟自橫’的稍稍寂寥。
叮!泠!錚!淙!
琴聲清越,在晴明的天地間回轉,卻又驅散些許的寂寥。
如此琴聲,哪怕不懂琴的人,聽到后,也會豎起大拇指,說一聲‘好’。
因為,它已有了靈性。
琴音中所蘊含的清淺歡悅,如春日山澗叮咚流淌的泉眼,會不自覺渲染聽者的心情。
“唳!”
三兩對仙鶴吸引來,和著琴聲,翩翩而舞。
這一幕,完全不涉及任何法術靈力,只是最純粹技近乎道的技藝!
‘不想,虞道友的琴藝竟到了這種地步。’
方銳雙手枕在腦后,眼睛瞇起,靜靜聽著,不多時閉上了眼睛,完全沉浸其中。
辛雪兒咀嚼零食的動作,也不知何時停下,一顆豆子送到了嘴邊,卻歪著小腦袋,一時忘記吃了。
此般琴音的主人……
虞云瀾盤坐小舟的一頭,略略喧囂的風兒吹動,揚起白衣輕紗的衣角,如瀑的青絲在身后垂落,真如畫中的人兒。
她本就唯美,此時專注一件事時,就更平添了三分難言的美,纖細蔥白的十指落在瑤琴上,點點造化靈力不自覺注入。
這一刻,更加玄奇的一幕發生了。
琴聲有了色彩,那是如月華凝霜一般的顏色;琴聲有了形狀,變幻不定,如舞女伸展的綢緞,如水波泛起的漣漪,又如層層疊疊的浪花……
隆冬之際,這般的琴聲,好如二月的春風拂過。
小小的島嶼上,幾株梅樹長出了花苞,又變為花骨朵,最終怒放,好如掛在枝頭馨香的雪。
湖岸邊、小小島嶼附近,夏日里埋葬的荷花的種子,也在生長,青碧色的荷葉,大紅色的荷花,好似一下子來到了盛夏。
它們在翻卷著日光的水波中搖曳,那般景象,當真有了一種‘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觀感。
琴音傳得更遠,湖畔堤岸上,一棵棵柳樹長出如剪刀裁剪的新葉。
遼闊天地間,一時間,仿佛只剩下琴音。
玄武湖中,一條條舟船上游玩的人,無論在做什么,這一刻皆是停下,傾聽繞梁不絕回響的琴音。
他們自也見到了琴聲帶來的奇異景象,冰河解凍,萬物復蘇。
有人嘖嘖稱奇,只是欣賞;
有人欣喜若狂,以丹青之術,勾勒留于畫中;
更多的,卻是好事者,循著琴音,向琴聲來源之處,尋訪而來;
可這些人,無一例外地,盡數迷路了,轉了個圈又回到原地,不能靠近。
此前,與方銳一行,有過一面之緣的樓船上。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我若所料不錯,這般琴音,必是那對神仙眷侶所彈奏!”一人篤定道。
“對,定是那位仙子!”當即有人附和出聲。
“那位文采卓然的兄臺,也未嘗不可能。”另一人提出不同意見。
“非也!非也!以聲辨人,此琴音如山澗小溪欣悅婉轉,非女子不可彈奏出。”
“彈琴,與作詩類似。我等讀書人,也未必沒有寫閨閣詩出眾者,怎知一定不會是那位兄臺?”
“兩位不必爭辯,咱們找去,一看便知。”
唐三公子赴會,本就有提前投資,結交這些讀書人之意,此時,果斷拍板:“那咱們就行此雅事,去尋訪你們口中那對神仙眷侶!”
很快,他們就得知了,不少懷著同樣目的的船只,在這里繞圈子,卻仍舊沒有放棄。
因為,唐三公子隨身有一位中品靈師護衛。
可——
在那位護身的中品靈師指路下,船只依舊在繞圈子,這就有些恐怖了。
“三公子,對方修為遠超于我,萬不可輕慢得罪。”護身的中品靈師暗暗傳音。
“罷了,既然高人不欲打擾,我等怎能強求?”
唐三公子心中一動,笑著對一眾書生道。
唐家,在建業城中的確有些權勢,可也有許多人是不好得罪的,比如,這般一位疑似上品靈師者。
如唐家這種墻頭草,歷經大浪而屹立不倒,家中子弟自然是教育有方的。
這倒不是說教導純良,而是說,知道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惹,欺負黎民百姓無所謂,可若是有些來頭的,那就要和氣為上。
玄武湖中,無數人向往卻不可見之人,此般琴音的主人,就在方銳身邊。
在近處,更能體味到這般琴音的神奇,仿佛能牽動人的心弦。
一曲既罷。
琴音落下,方銳沉浸其中,心中仍舊殘存著琴音傳遞而來的欣悅。
這就如:品了一壺好茶,杯中茶盡,口齒之間,仍殘存著回甘。
片刻后。
方銳咂磨著嘴,才回過神:‘虞道友這般琴藝,恐怕已達到面板認定的破限,觸及到了規則,或者說,世界的本質。’
他面板技能破限,凝練神通,自然也觸及到了規則,不過終究只是借用,比不得虞云瀾憑自身達到了這種層次。
“此般琴藝,技近乎道,已可通神矣!”
方銳嘆息著,由衷稱贊道:“道友厲害!”
“好聽!”
小丫頭沒文化,只能說出‘好聽’,晃晃蕩蕩蹦過去,在虞云瀾身旁,親昵地蹭了蹭。
虞云瀾學著方銳,摸了摸辛雪兒的小腦袋:“從前,我在神京,也常彈琴打發時間,可從來沒有像這次這般……”
她看著小小島嶼上的的梅花,遠處湖畔的荷葉、荷花,頓了一下,才道:“方才,天時、地利、人和,我的琴藝,似乎更進了一步,達到了另一個層次。”
“哦?!”
方銳感覺自己猜測成真,虞云瀾琴藝大概真的達到了面板認定的‘破限’,不由追問道:“此番過后,道友可感知到什么變化?”
虞云瀾好看的眉頭蹙起,想了好一會兒,卻是螓首微搖:“那種感受,具體說不清楚。”
“不過,外在形式,大概就是:我感受到,自身琴音,可讓草木生長;可輔助療傷;亦可進行攻伐。”
“只以攻伐手段來說,配合我的境界,琴音威力,在我所有手段中,已只在‘山河社稷圖’之下。”
‘果然,自己掌控的破限技能,不比我面板破限得來的神通,詭異莫測,但要更加全面。’
方銳暗忖著,開口笑道:“此為好事,合該慶賀。”
他輕輕一揮手,小島嶼上幾株梅樹上,一瓣瓣梅花片片飛舞,在日頭下閃著光,提純出一股潔白色的氣息,融入葫蘆中的酒水,散發縷縷梅花清香。
嘩啦啦!
澄澈的酒液飛出,落在酒盞,各自向著方銳、虞云瀾飛去。
“借著此地梅花,釀一壺梅花酒,慶祝虞道友琴藝突破。”方銳舉杯。
“多謝。”
虞云瀾輕紗云袖抬起,舉止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清美優雅。
“叔叔,我能喝一杯梅花酒嗎?我也想給虞姐姐慶祝。”辛雪兒小鼻子翕動了下,眼巴巴問道。
“哈哈!”
方銳倒是開明,便也給辛雪兒斟了一杯。
只是,小丫頭酒量著實不怎樣,一杯之后,就暈乎乎的了,如小貓咪般吐著小舌頭,有著小酒窩的臉蛋上也浮現起蘋果似的酡紅。
二人看了看小丫頭,倏而目光觸及,相視一笑,舉杯輕輕一碰,一飲而盡。
閑適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傍晚,晚霞鋪滿整個湖面之時,小船便開始掉頭返回了。
“嘎嘎嘎嘎!”
與來時相比,小舟行在新長出的荷花荷葉間、水草間,水聲嘩嘩,驚動其間不少水鳥,振翅飛起。
水天一色的湖水中,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此景可入畫。
玄武湖邊。
方銳三人還了小船,在夕陽下,準備踱步返回。
可沒走多遠——
突然,感知到一股詭異氣息。
“虞道友也感知到了吧?我們去看看。”
方銳與虞云瀾對視一眼,交代一聲,將辛雪兒收入神通‘袖里空空’的空間。
“好。”
虞云瀾也不問方銳的收人神通,方銳身上的神奇之處,她早就見得多了,‘山河社稷圖’光芒一閃,帶著二人破空消失不見。
幾乎下一瞬,就找到了詭異氣息的源頭。
原來,竟是一個渾身散發黑氣的獨臂詭靈,旁邊有著一群人,還是熟人,正是之前樓船上的那群書生。
“那人明明已經死了,怎還會變成怪物?”一人驚呼道。
“我們快退后!”另一人快步后退。
“各位莫怕,我的護衛自會出手。”唐三公子卻是滿臉自信,嘴角含笑,啪地一合折扇。
果然。
那位中品靈師出手了,揮手之間,一根靈光閃爍的藤蔓飛出,如靈蛇一般,將獨臂詭靈纏縛。
“此人大概修煉了一門邪法,不過,活著都不是我對手,死了就更不是。”
唐三公子冷笑:“有此證據,稍后報官,定要讓此人滿門誅絕!”
似乎‘滿門誅絕’四字,挑動了獨臂詭靈的情緒,讓他身上黑氣驀然一盛。
在方銳、虞云瀾二人的視野中,就是它吸收了空氣中更多游離的黑暗星辰污染,實力陡然變強一截,身上黑氣浸染困縛的藤蔓,讓后者轟地一下炸開。
旋即。
明明有更近的目標,它卻選中了那位唐三公子,一閃沖去。
可卻只見,唐三公子腰間懸掛的一枚玉符亮起,將獨臂詭靈彈了開來。
“人死之時的強烈怨氣,吸引黑暗星辰的污染,魂魄變為了詭靈。”
方銳皺眉,對那獨臂詭靈的情況做出判斷。
“此人……似乎還保留著一定靈智。”虞云瀾不確定道。
“的確如此。”
方銳不再等待,驀然現身,伸指一點,就是將獨臂詭靈力定住,看向這群人問道:“怎么回事?”
“是你?兄臺,不,高人!”
這群書生見到方銳出現,發出一片驚呼,再看旁邊‘普通’的虞云瀾,頓知是法術遮掩,不敢再看。
“是這樣,我們游湖返回,此人突然偷襲唐三公子……”
“唐三公子的護衛,將此人殺了,就變成了這樣。”
“的確是如此。”
‘這就是那對神仙眷侶?之前彈琴的高人?更疑似上品靈師的存在?’
唐三公子與自家護衛對視一眼,在后者微微頷首后,他臉上頓時浮現出熱情洋溢的笑容,迎上前去:“謝過二位搭救,我是唐府唐三,不知兩位是?”
方銳看到獨臂尸體、獨臂詭靈,皺了皺眉,有所聯想,也不回答,唰地射出一道靈光,無視這位唐三公子身上的一切防護,直接提取記憶。
“公子!”
那位中品靈師護衛驚叫一聲,卻并不敢動手,只是大喝:“我們是唐家之人,與內閣荀首輔乃是姻親,你們可要想清楚……”
虞云瀾只是淡淡看去一眼,此人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動彈不得了。
這番變故,讓旁觀的一群書生驚呆了。
而此時——
方銳已提取唐三公子記憶,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
原來,獨臂詭靈生前,名為楊葉,巧了,正是之前那位吹糖人大娘的三兒子。
楊葉姐姐楊蔓,賣身唐府,因為唐府一些齷齪死了。
楊葉來贖身,自然不成,唐府想要搪塞過去,反被揭穿,要求真相卻被打了一頓。
若非老兵身份,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
其后,楊葉報官,卻因為對象是唐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員不作為。
怒極之下,他這才來襲殺唐三,卻被反殺,死前爆發強烈怨氣,變作了詭靈。
得知一切后,方銳心情頗為糟糕。
楊家兄弟三人從軍,戰死兩人,為國立下功勛,也不過得田百二十畝;唐家是大虞殘留,于南虞無半點功勞,卻因為投機成功,沒遭到清算,迄今仍保留著家財萬貫,城外數萬畝良田。
‘這群遺老遺少,哪怕改朝換代,也能富貴綿延,仍是人上人,主宰那些無數為國流血犧牲家庭的的命運啊!’
為何會如此扭曲?
本質就在于:外有大虞,相比一個老兵,唐家更有統戰價值,這就是赤裸裸的現實!
方銳驀然感到一陣心累。
“干什么的?”
遠處,遠方突然傳來一道大喝,旋即是踏踏踏的聲音響起。
原來,是建業城巡捕來了。
那位中品靈師護衛,心中一喜:‘這是……建業城巡捕的安大人?!’
“救我!安大人,我乃唐家唐三。”
唐三大呼出聲,更是宛若看到了救星。
之前,事情沒有調查清楚,方銳提取信息并未采取暴力手段,故而,他此時的狀態良好。
那群書生則是面色各異,有的擔憂;有的看好戲;還有的是面對‘神仙打架’,想要撤退……
然而。
那位安大人很快帶捕快包圍了這里,卻是看都沒看唐三一眼,在一群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直接在方銳面前跪了:“見過太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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