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生長環境的因素所導致。
陳景其實并不善于處理人際關系。
作為一個佛系的死宅,他在現實世界沒有朋友,至于同事或是同學之類的,日常幾乎也沒有聯系過。
所以……朋友間的關系是如何維護的?
陳景想不明白。
甚至在接到[附加題]那個任務的時候,他都開始努力回憶自己看過的那些電視劇與電影……
事實證明,作為一個社交困難障礙的死宅,交朋友的確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至少他現在覺得自己好像搞砸了。
“沒想到你醒得這么早……”陳伯符走到床邊,抬手摸了摸陳景的額頭,隨后松了口氣,“體溫降下去不少,應該沒什么大礙了……”
陳景仰起臉沖陳伯符笑了笑,但很快又將目光轉向隗楠離去的地方,窗外早已看不見任何身影。
只有習習晚風吹動著亞麻色的窗簾,發黃的塑料卡通風鈴叮鈴鈴的響著……
“你們怎么了?”陳伯符好奇地問道,隨陳景看的方向看去,“她為啥罵你騙子?”
“沒什么……”陳景故作鎮定地搖了搖頭,回頭又沖陳伯符露了個笑臉,“爺爺,你別擔心,我已經好多了。”
陳伯符聽他這么說,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爺爺給你帶了些吃的來,都是從物業辦公室的庫房里撈的,全是好東西!”
“我晚些再吃吧……剛睡醒不餓……”
“那我先拿去廚房放著,想吃了就叫萊恩去給你熱。”
話音一落,陳伯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便補充了一句。
“以后萊恩就是咱們的家臣了,或者說保姆,下人,反正都一樣……”
陳景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的小骷髏萊恩,臉上浮現出了幾個大大的問號。
“這小家伙挺機靈,以后能幫著我照顧你,爺爺不在家的時候,他也能幫你端茶倒水洗衣疊被……”
“我又不是癱瘓了,用不著別人照顧……”
“要的要的!”
萊恩此刻已經換上了一套洗得發白的童裝,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找出來的,說話也不怎么結巴了,談吐流利得像是換了個骷髏腦袋。
“少爺你就安心養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有我!老爺已經給我說過你喜歡吃什么了!明天萊恩就給你做!”
“……”
“放心吧少爺!萊恩以后會努力學習!以后一定會更好的服侍少爺跟老爺!”
此刻萊恩根本看不出陳景臉上的無奈,反而像是打雞血似的興奮,仿佛對他來說,能融入這個家便是一件至高無上的榮耀……
但可惜的是,陳景此刻卻無奈得要死。
畢竟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他心里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這種家里養個下人的感覺。
他不喜歡被別人使喚,同樣也不喜歡使喚別人。
“乖孫,你如果困了就躺下再睡一會,爺爺先出去,免得打擾你休息……但你別害怕啊!爺爺就在客廳坐著!哪兒也不去了!”
“嗯,好。”
“萊恩,把東西給拿到廚房去!”
“明白!”
隨著臥室房門關上。
空曠的屋子里也頓時只剩下陳景一人。
“我是個騙子嗎……”
陳景臉上的笑容早就收了起來,迷惘地望著窗外萬年不變的黑夜,心里莫名有些難受。
說實話。
他一開始只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去交友。
硬著頭皮與陌生的鄰居們產生交互。
對方怎么說他就怎么做。
自始至終幾乎都是順著對方的意思來。
能做到這一步,他覺得自己做得足夠好了,如果還是完成不了那個任務,那也沒辦法……
畢竟這就像是游戲一樣,不是每個支線任務都能刷滿完成度的。
可是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陳景卻覺得自己好像變得不像是自己,因為他發現除了完成任務的終極目標外,他腦子里多了許多東西。
尤其是在與隗楠之間。
也許真的是因為他們經歷過一場致命的威脅,所以陳景很難將隗楠當做游戲NPC來看待,聽她罵自己是騙子也只會覺得難過。
此刻的他很內疚,甚至覺得自己都有些蠢。
如果一開始想個更好的方法去接觸隗楠,而不是亂編一個身份敷衍她,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我現在該怎么做……”
“電視劇里是怎么演的來著……”
“去道歉嗎?”
陳景坐在床上披著被子想了一會,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
“她那眼神好像很傷心……”
“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了……”
“但我真不是有意騙她的……”
“好像是有點過分了……”
陳景像是小孩似的蜷縮在床邊,頭頂著被子只露半張臉在外面,眼中神色十分糾結。
其實從某個角度來說,陳景確實跟小孩沒什么兩樣。
至少在與朋友交際這方面……
他真的沒有任何經驗。
就像是小孩子與好伙伴鬧掰了似的,陳景內疚之余還有些委屈……不過想了一會,他還是決定去找隗楠說清楚,至少也該解釋一下。
“乖孫,你怎么突然出來了?”
陳伯符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萊恩就在一旁蹲著幫他捏肩捶背,見陳景突然一臉心不在焉地走出來,他們便不約而同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尤其是當爺爺的陳伯符,更是一個鷂子翻身從沙發上竄起來,一臉慌張地抓住陳景給他檢查著身體。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
“沒事的。”陳景笑道,“我能感覺到,好了很多。”
“那你是餓了?”陳伯符說著,便回頭給萊恩使了個眼神,“去熱菜!別餓著我孫子!”
“知道啦老爺!”
“不用熱了,我要出去一趟……”
陳景走到鞋柜旁準備換一下出門穿的鞋子,可一想到自己要去見隗楠,便又停下了動作。
“算了還是熱一下吧,萊恩,幫我用餐盒裝上,我打包上去吃。”
“好的少爺!”
陳伯符瞥了一眼蹦蹦跳跳跑去廚房熱菜的萊恩,又回過頭來看向陳景。
“你要去找那個瘋丫頭?”
“嗯。”
“你們吵架了?”
“不算吧……”
“離她遠點。”
聽見這句話冷不丁的話,陳景不由得怔了一下。
“離她遠點?”
“嗯……”陳伯符轉過頭去,繼續盯著電視上播放的晚間新聞,說話的語氣像是聊鄰家八卦一樣輕松,“隗楠是個很危險的人。”
聽老爺子這么說,陳景心中有些詫異。
他沒想到這種“高評價”能從老爺子嘴里說出來。
是的。
高評價。
能讓陳伯符都稱之為“危險”,那她……
“對你來說危險,對我來說無所謂。”陳伯符不用回頭去看陳景的表情,似乎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那個丫頭可是瘋得很啊……”
“比你還瘋?”
“沒我……哎不是,景景你是不是對爺爺有意見啊?什么叫比我還瘋?”
“開玩笑的。”陳景急忙岔開話題,“爺爺你繼續說。”
“讓你別打岔!”
陳伯符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摸了摸如愛因斯坦般的爆炸頭。
“呃……我說到哪兒來著……”
“哦對,那丫頭瘋得很,你離她遠點準沒錯!”
說著,陳伯符忽然從口袋里拿出一盒煙來。
那看著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商品卷煙,但這香煙的牌子陳景倒是沒見過,彩色LOGO是一個巨大的骷髏豎著大拇指,下面寫著一行加粗的大字……
[抽不死就往死里抽]。
“雖然我們是后搬來這個小區的,但我可聽說過隗楠那丫頭打小就瘋。”
陳伯符叼著紙煙,輕輕一打響指,煙頭頓時就亮起了猩紅的火光。
“五歲的時候,她就因為口角沖突把隔壁一家四口給殺了……”
“八歲的時候,她爹打她打得太狠,她就把自己老爹給弄死了……”
“十二歲的時候,也不知道她因為啥跟老媽吵起來,她媽就被她從樓上扔下去摔得稀爛……”
“十六歲的時候,她兩個朋友去給她過生日,然后約著一起出去玩,結果……嘿嘿。”
陳伯符叼著煙臉上笑容不減,像是在說什么特別有意思的笑話。
“要不是治安員打撈及時,恐怕那倆姑娘的尸體都還在祀月河里徜徉呢。”
說罷。
陳伯符也看見了陳景臉上那種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即便寬慰了一句。
“我家乖孫子想交朋友嘛,爺爺當然是支持的,但是隗楠這個人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陳伯符語重心長地提醒道。
“那丫頭要是撒起瘋來,別說是什么狗屁朋友了,連親生父母都不放過,所以你還是聽爺爺一句勸離她遠點。”
“這其中肯定有什么誤會……我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
陳景忍不住反駁道,想起今天經歷的一切,他實在沒辦法將印象里的隗楠與老爺子口中的“瘋子”聯系在一起。
她確實脾氣大了點。
有時候做事不過腦子。
但是……
……
“你怎么來了?”
“我怕老瘋子不給你好好治病!”
……
“我感覺已經好多了,應該不用吃藥了……”
“吃!老子花錢買的!沒病也得吃!”
……
“對了小弟,你叫什么來著?”
“陳景。”
“哦……我叫隗楠,收據上的名字肯定是那個老瘋子瞎寫的,什么狗屁沒頭腦,老子最有頭腦了!”
……
“少爺!飯菜打包好了!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你還真準備去找她?”陳伯符一愣,見孫子不聽勸也不生氣,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看來你是不信爺爺說的這些事啊……”
“信,但我覺得肯定有什么誤會。”
陳景從萊恩手里接過裝著餐盒的塑料袋,隨手將鞋柜上的鑰匙揣進兜里,臉上神色如常。
“而且我得去找她道個歉,不然我睡不著。”
“多大的人了,怎么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陳伯符叼著煙轉過頭去繼續看電視,聽見身后傳來關門的聲音也依舊笑容不減。
算了。
孫子想想做什么就讓他去做吧,反正有我在這棟樓里盯著也沒什么可擔心的……
此時,電視上的新聞節目已經結束了。
陳伯符揉著渾濁的老眼,慢慢從沙發上爬了起來,站直身子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瘦癟佝僂的身體里頓時響起了一連串的脆響。
“萊恩,你在這里等著少爺回來,我去躺一會。”
“好的老爺!”
“要看電視不?不看我關了。”
“我……我不看吧……”
“想看就看唄,我們家又不差這點電費……”
就在萊恩小心翼翼從陳伯符手里接過遙控器的時候,放在一旁的黑白屏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陳伯符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隨后打著哈欠接通了。
“喂?”
“老爺子,是我,玉虺。”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陳伯符抬手扣了扣耳朵,一臉不耐煩地說道:“哎呀,你聲音我聽得出來,太平區的治安官玉虺大人對吧!”
一聽陳伯符客氣起來,電話那頭的人頓時就坐不住了。
“老爺子,您孫子被襲擊的事我也是剛知道,誰也沒想到廢土污染種會在祀月期前進城……”
電話那頭的玉虺語氣變得愈發緊張,似乎知道這事解釋不清楚他就得有大麻煩。
“本來我還想當面跟您解釋的,但我這邊的調查暫時還沒有眉目……”
“行啊,那你們先去查唄,跟我這種老頭子說這么多干什么。”
陳伯符也只是笑,但言語間透露出的壓迫感,卻讓電話那頭的玉虺有些心驚膽寒。
因為他知道這個老瘋子的逆鱗是什么。
“老爺子,這事我會給您一個交代。”
聽見玉虺信誓旦旦的保證,陳伯符并沒有接腔,而是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發了會呆。
雖然電話那邊的玉虺聽不見陳伯符的聲音,但也不敢就此掛斷電話,只能耐心等著。
“你明天過來一趟。”陳伯符忽然說道。
玉虺沒有吭聲,像是在猶豫。
“明天中午。”陳伯符補充道。
一聽這話,玉虺頓時就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可能,更何況他也沒有拒絕的膽量。
“好。”
“過了飯點再來啊!別想蹭我家的飯!”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