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后院的僻靜走廊。
在羅森心中，對公爵的子女的第一印象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距離他的生活很遠。
哪怕東境公主赫雅嘉麗從他這購買定制畫，也只是覺得是單純的生意來往，頂多就感覺對方是個特別有錢的榜一大姐。
從沒想過在現實生活中會存在交際。
卻沒想到，在這樣一個看似很普通的午后，竟然會有另一個身份差不多的北境公主上門來拜訪自己。
他看了一眼海莉索雅，心里下意識比較東境和北境公主的區別。
“單從外貌來說，還是東境公爵的血脈比較優秀啊。”
但很快覺得不對，因為神子有一個共同特征，就是暗金色眼眸和暗金色發色，而眼前女子卻全是黑色的。
這說明對方用法術幻象遮掩了真面目。
想想也對，北境公爵的女兒，怎么可能會如此普通呢？
那對方既然打算低調行事，羅森自然也不會高調宣揚。
于是他就道：“殿下，那我就稱呼您為索雅小姐？”
海莉索雅隨和點頭：“好。”
于是，一行人就繼續朝羅森的煉金實驗室走去。
走了幾步，海莉索雅問：“羅森鎮長，聽聞你和東境有密切的生意往來，你覺得東境怎么樣？”
羅森心中再震，就感覺背上汗毛有些緊。
別看他現在是個鎮長，在高地算是個人物，但在整個北境卻還是小人物。
真要得罪神子，還是得連夜提桶跑路。
而據他所知，北境公爵和東境公爵不大對付，這要是夸東境好，這北境公主肯定不高興。
要是說東境壞，自己卻又和東境做生意，豈不是顯得自己很虛偽？
真是令人左右為難。
好在他素來有些急智，念頭一轉，就有了說法。
“索雅小姐，東境物產豐富，商業氣息十分濃厚，的確比北境富庶些，但人心卻狡詐無情，極擅長算計，遠不如我們北境人直爽慷慨。”
海莉索雅淡淡一笑：“一直聽說羅森鎮長狡詐圓滑，絲毫不比東境人遜色。現在看來，這話也并不是亂說。”
羅森心中一驚，但見海莉索雅沒有怪罪的意思，就尷尬一笑，也沒回應。
好在海莉索雅也沒抓著不放。
羅森暗松口氣，心中略有驚訝:“這公主微服拜訪，似乎對我做過專門了解，應該是對我有圖謀。”
“可圖謀我什么呢？難道是邀請我去學院教流數？”
有這個可能性，但總覺得這么點小事，不值當公主親自跑一趟。
想不通，干脆不想，反正對方既然來了，肯定會找機會說明來意。
之后一路無話。
很快，一行人進入城堡后院，來到了羅森為自己打造的煉金實驗室，而實驗室門口已經聚了不少人。
除了一批搬貨仆從外，主要人物有三個。
分別是負責收貨的詹德洛妮，來做交接的莫娜主管，以及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圓臉男人。
這應該就是碎葉城“精密天平”煉金設備工坊派來的專業人員了。
不知為什么，詹德洛妮臉色不大好，癟著小嘴，似乎被人氣到了。
羅森心中奇怪:“詹妮脾氣挺隨和的呀，這是被誰惹到了？”
另一邊，見到羅森，莫娜立即迎上來，充當中間人，開始介紹起來。
“這位就是來自東境的梅森爵士，精密天平特派前來幫助您調教各種煉金設備的。”
“梅森爵士，這位就是羅森鎮長。”
梅森爵士走上來，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脫下帽子對羅森微微躬身行禮：“羅森鎮長，向您致敬。”
說完，不等羅森回禮，他又自顧自道：“本來呢，我是不想跑這一趟的，畢竟羅森鎮長定制的貨物價值還沒達到貴賓的標準。”
“但我聽說了鎮長一月建鎮的奇跡，所以就想來開開眼界。”
他神態矜持，語調傲慢，聽著就讓人感覺特別不舒服。
從他身上，羅森就清晰感覺到了東境商人那種濃濃的心理優越感，就好像是城里人來到了窮鄉僻壤一般。
他心中頓時有些不爽，也了解了詹德洛妮不高興的原因。
于是，他淡笑道：“那現在您覺得如何？”
梅森爵士笑著搖了搖頭：“呵呵不大行。”
“哪里不行呢？”
梅森爵士矜持一笑:“我本來不想說的，免得壞了鎮長的心情，但既然鎮長執意追問，我就勉強評論幾句。”
”照我看，這些石化建筑雖然高大，卻過于粗糙了，細節更經不起推敲。”
“于我個人而言，住在這樣粗笨的房子里，簡直就是對心靈的折磨。”
隨后又笑了下，補了句：“當然，對于沒好房子住的北境人來說，這房子還是不錯的，至少能遮風擋雨。”
幾句地圖炮打下來，在場北境人的臉色都有些發沉。
奧伯萊恩助手萊雅看不過眼，冷冷諷刺。
“梅森爵士品味可真高啊，但你難道不知道，剛出生的嬰兒都是笨拙孱弱的，任何一個有正常理智的人，都不會希望嬰兒能馬上和成人一樣能跑能跳。”
“嗯呵呵”
梅森爵士鼻子里發出輕輕的哼笑聲。
“這位女士說的很有道理，但你忘了一個前提。”
萊雅冷笑:“請爵士解惑。”
梅森爵士繼續發表高談闊論。
“同樣是嬰兒，出身貴族，得到精心培養，自然前途廣大。但農夫家的嬰兒，就算長大了，卻也還是在田間種地，可沒什么大前途可言。”
這話就很傷人了，暗諷北境是個大農村。
羅森疑惑看向莫娜：“莫娜主管，我想知道，這位爵士是來幫忙調教設備的嗎？”
他怎么感覺像是來討打的呀？
莫娜尷尬一笑：“在我們打交道的東境人中，梅森爵士已經算是隨和的了......要不，您就當沒聽見？”
這能當沒聽見？
在自己地盤上被外地人嘲諷了，還得忍著？
若對方是寒冰公爵，那也就算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爵士也敢這么狂妄，真是見了鬼了。
羅森面色一沉，就準備給這臭嘴玩意一個教訓。
但手一緊，卻被人拉住，轉頭一看，卻是煉器大師奧布萊恩。
“怎么？”
奧布萊恩用了個心靈之語。
“東境的煉金設備是黃金之地最好的，也是獨有的，其他地方買不到。”
“精密天平雖然在東境算不上大工坊，但卻是為數不多愿意和北境做生意的設備工坊。”
“雖然這個爵士的確傲慢，但得罪了他，以后購買設備的道路會大大受阻......為一時意氣，不值當。”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羅森就有點理解了。而奧布萊恩話的確是金玉良言。
他前世開廠，也多次體驗過這種核心技術掌握在他人之手的憋屈感，對方派來一個業務員，你都得當爺供著。
對方扇你一巴掌，你還得笑嘻嘻說扇得好。
但這輩子不一樣，他不缺核心技術。
沒了這批設備，他又不是活不下去。
他大不了自己設計開發，就不信弄不過這些異界土著。
于是，羅森就笑：“大師，多謝您的善言，但這爵士實在太欺負人了，就算沒有他幫忙調教，我也照樣能用這批設備。”
奧布萊恩一怔，立即又勸：“不是用不用的問題，而是能否繼續合作的問題。”
“你得罪了他們，買了這一批，下一批可就沒的買了。”
頓了頓，他輕聲補充道：“東境公爵明令禁止向北境出口精密設備，我們北境煉金師選擇余地很小，而他們卻不愁賣。”
聽到這，羅森完全理解了梅森爵士的底氣所在。
就像前世發達國家的小品牌，在自己國家混得只能喝湯水，但到了窮困的第三世界小國，卻立即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干啥事都是超級國民待遇。
他心中就一動:“看來，煉金設備也是個大機會啊。”
他就打定主意，要弄個煉金設備工坊出來，賺煉金師的錢。
至于這個梅森爵士嘛，不過是個小丑罷了，不值為他浪費時間。
于是，他淡淡一笑：“大師，我明白了，多謝您的善意提醒。”
奧布萊恩以為他聽進去了，微微點頭一笑，不再多說。
羅森隨后看向梅森爵士，淡笑道：“爵士，閑話就不多說了，東西都已經搬進實驗室了。不如現在開始調試儀器吧？”
具體生意上，梅森爵士倒也很專業：“那就開始吧。”
一行人便進入了煉金實驗室。
到詹德洛妮身邊時，輕輕捏了下她的小手以做安慰。
詹德洛妮立即找到傾訴對象，用心靈之聲對羅森悄聲道:“我從沒這么討厭過一個人。”
羅森點頭贊同:“的確非常討厭，咱們也開始搞煉金設備工坊，專門搶精密天平的生意，讓它破產倒閉！”
詹德洛妮眼睛一亮:“好，就這么說定了。”
但隨即又苦起臉。
“煉金設備可不好搞，原理雖然不難，但制作煉金設備的稀有材料，我們北境都沒有，也沒人會煉制，還是得去東境買。”
羅森頓時了解了其中的核心難點，再捏了下她小手。
“別擔心，辦法總會有的。”
隨后，一行人進入煉金實驗室。
實驗室很寬敞，面積足有半拉姆，內里光線明亮、干燥通風、且設置了很多圓角的石質高臺用來放置各種儀器。
梅森爵士在屋子里轉了一眼，沒找到大毛病。
“單從煉金實驗室的設置來看，還行，但不能確定周圍墻壁上的恒定石化效果是否會對設備運轉造成影響。”
這點倒是真的，羅森也的確考量過：“做過一些測試，沒發現任何可以感知到的顯著影響。”
來自梵德隆的恒定結構是一種內斂自持的結構，非常穩定，絕少向外界釋放力量，要不然也不可能穩定存在40年之久了。
梅森爵士卻搖頭：“羅森鎮長，可不要輕易下結論。”
“作為精密天平工坊的特派專員，我得提醒你，因為石化建筑的特殊性，如果后續儀器使用過程中出現預料之外的問題，我們概不負責。”
“除非你能提供一些石化樣品供我們研究，并幫助我們確立石化術的影響。”
一聽這話，羅森心中一動，已經知道這家伙的真正意圖。
這家伙是個非常精明的商人，傲慢姿態只是他的談判技巧而已。
這家伙的真正目標，是他的石化建筑術。
明眼人都知道這玩意有大前途，東境人自然更加知道。
所以，他想帶石化材料回去研究。
但在新月鎮，破壞建筑是一項罪行，有衛兵時時刻監督，對石化法杖的管理也十分嚴格，外地人很難合法獲取石化材料。
等以后石化生意大幅鋪開后，石化材料自然能輕易搞到，但做生意想賺錢，搶的就是快人一步的時機。
不然熱乎屎都吃不上。
于是，這家伙就把主意打自己頭上來了。
“嘿嘿，你想得美。”
雖然被帶走石化材料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就是要惡心惡心這家伙。
于是，他轉頭看著被一一搬上圓臺的精密煉金設備，漫不經心地回復。
“梅森爵士，我可沒義務幫你們調試設備的精準度。你們想研究石化術的影響，可以，得出錢買。”
梅森面容一滯，知道自己打算被對方猜到了，就干脆問道:“什么價格？”
羅森瞇眼看著他。
“對北境人，我是白送，對友好的東境人也是如此。但對精密天平工坊的人，尤其是你，梅森爵士，一公斤開價一萬克朗。”
梅森爵士面色一青，冷笑起來：“鎮長，你這種不配合的態度，很不利于我們的后續合作啊。”
“我無所謂后續合作，您愛賣不賣。”
“至于現在，繼續履行調教義務吧，梅森爵士。否則，我就會以拒絕提供預期服務為由，克扣設備的尾款。”
說完，不理梅森爵士如鍋底一般黑的臉，轉頭又看奧布萊恩。
“大師，還請您幫我把把關，別讓東境這些狡詐商人占了咱們北境人的便宜！”
奧布萊恩一臉苦笑：“羅森鎮長，我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啊。”
“大師，我這人脾氣就是倔強，就看不慣東境人在我們北境耀武揚威！”
奧布萊恩可不贊同這種意氣之舉，但也不會和羅森爭辯。
因為他既不是羅森長輩，也不是羅森的親朋好友，沒義務幫他糾正人生道路上的偏差。
“好吧，我履行承諾。”
他走上前，開始細細檢查羅森訂購的各種煉金設備。
他走后，海莉索雅走上來，柔和中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通過心靈之語傳到羅森耳里。
“羅森鎮長，看來傳言并不可信，你或許狡詐，但并不圓滑，內心中有自己的堅持。”
羅森輕嘆口氣：“堅持是有，但以后的煉金設備恐怕全都得自己造嘍”
海莉索雅公主眉頭微微一揚：“自己造，這事可不簡單。羅森鎮長有這個把握？”
羅森當然有把握，因為這世界的各種技術正處于將爆未爆的節點。
門檻并不高，稍稍鉆研就能突破。
但他自然不會把話說死，不夸大困難，如何體現功業之偉大？
于是，他長嘆口氣：“我也不知道，總之，盡力前行吧。不求全面超越，至少咱們北境要有自己的煉金設備工坊。”
“不然處處受制東境，我北境的煉金水平就絕無可能超越東境，只能永世跟在東境背后吃些塵土了。”
海莉索雅心中一震，轉頭凝視羅森。
羅森也不躲閃，就認真回看海莉索雅。
許久，海莉索雅問：“你真這么想？”
羅森淡笑：“我不止這么想，實際上，我剛剛已經邁出第一步，絕了自己妥協的后路了。”
海莉索雅緩緩點頭：“對，你已經邁出一步了。”
她面上顯出一絲感慨:“我北境有您這樣有智慧有堅持的人才，真是父神的眷顧啊”
卻是用上了敬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