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眾兵卒已然恢復,自營寨魚貫而出,想追上挑釁者它們;這邊木由和纓惶惶閱讀起浮在空中的信件。
視上書曰:
日袍拱手。伏聞丈夫處事光明磊落,不屑陰藏禍心;而為俠為士者,未能護民,豈無愧耶?何況害民。今子不以城中竭食為慮,但興丙丁之災,其道良哉?不良哉?曩者民亂,多因難飽,而新城脫戰才已,生息尚幼,可斷糧乎?
昔者,我師入王城,黎民以為豺狼,而今安樂矣。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德不配者,神弗福也。慶峰絕祚,君王自取也。今有興盛之兆,何抱殘守舊,頑作妄攻?誠宜化戈為帛,同商國是,此非為民謀利哉?
袍宴饗既備,但候佳音,望勿吝行,懸盼之至。
其下賦詩一首:
好日東來山氣清,
明光幽處漏雞鳴。
貓攀頂上聽鐘鼓,
人過廊前閱筆楹。
隨喜酣歌辭晦月,
依心剪韻寄孫卿。
雖知萬里同風趣,
猶憾無從面訴情。
…二人解罷來意,心中皆驚駭不已。區區書帛,何足震心?只因他既能將件帶到這里,便是告知眾人,此地王已知曉,何時來攻,全憑其愿,彼時全員都要陷入被動。
念及此處,余者方才醒悟那幾個怪異人送信則送信,為何要出手挑釁,與他們過招,想必是得了日袍之吩咐,要試試這些人的深淺,到時好拿捏其骨。
人們這時由覺計窮,苦無善謀者。女脩鉆出仙器,站住腳根,忽言:“而今敵暗我明,敵強我弱,彼若力取吾命,此時已得手也。一事不做非福有禍,將計就計或有轉機,不如赴約。”
木由兩人對視思量片刻,擺手無奈:“也只得這樣了。”
就是有一件怪事,這日袍傳信讓他們前去,未曾言明邀請哪個,是木由,亦或纓,還是他倆皆往?營中全員均至?再者,亦未曾言明何時何地,乃公宴還是私宴。
少年想到這里,總覺不安,便對纓道:“事非十拿九穩,若有無測,豈可回轉?既然他也不說請誰,有幾個,那就我同阿姊兩個過去,與之周旋。”
護竹女攔阻,厲聲講:“既然冒險,怎可叫爾等搏命,我眾在旁閑觀?還是那老規矩,我必要相隨。”
男孩見她心意已決,恐爭競許久還是要依著,白耗時間,便未再多言。于是三人便稍做準備,帶著那六人為隨從,備了些錢兩,即往京師赴宴而去。
車馬至城中,掀簾開望,亦難覺有何異常,東西二市俱開了埠,商賈們正悠哉做著生意。那幾個人攜上財貝,原是買禮物之用。既然人家以君子相邀,雖是敵手,也毋可失了威儀。
準備停當后,他們便來至宮門前,高眺其守將,猴娃謂門子,道:“煩請通稟,擎空之主、不周任俠孫悟空及慶峰驅魔第一人纓娘前來赴約。”
門士雖覺怪異,也不同他理論,便進去報了。這邊把個纓直憋著笑意,暗道這廝真是個會擺譜的。女脩早早交代了他,莫要在這時候提自己,夸大其辭,實屬丟面。
幾個沒費多時便允入了。大門自辟,后有專人相迎,一路危樓深墻,蜿蜒通幽;崎廊拐轉,壘壘閣囚,真是機關重重之地,妖魔疊疊之窟。
過須臾,引至尚客廳,門撰一聯,曰:“巡天赤日,萬丈光明從中起;斷地昏月,九尺幽冥地下來。”,進屋,尊者早已候其正堂,見他們方到,揭茶端起,氳著輕煙堆樂道:
“真好也,真妙也,吾還怕汝勿來嘞。”
木由暗察四方,弗覺有乍,故放寬心,不待他多言,直直訴說:“今日之會,恐不好也。妖王相請,我等雖至,莫過為禮,然人妖終殊途,怕未可同席相談焉。”
日袍豈料他如此直爽,面色驟然大怫,卻轉而仍作笑態:“何必硬分物類呢?吾興義師,只為伐無道,解倒懸,今獨夫伏法,乾坤安定,莫要再起刀戈了。”
木由朝女脩瞟了一眸,那女子暗暗點頭,少年即答陰陽尊者:“天存好生之德,雖猛獸不可勢大,縱螻蟻猶可存身,何以故?在于行事有余。狼虎固兇,然人遇之,則見張牙舞爪,飛跑相避,有不及者斃命,有力勝者茍免,此虎道也。螻蟻或微,然一虎才生三崽,蟲豸已百代,獲數盈萬,故能久存,此蟻道也。萬物皆守其道,則活;有一背道而馳,則亂,今日之禍源于此。”
猴娃勿等對方搭話,品了口茶水,續言:“虎見人即露利齒,則人能逃命;若虎見人藏匿利齒,人不知其兇殘,未可逃奔,久之人道必絕,而虎少食也。今有妖魔,本以人獸精血為食,殘暴為之天性,若人不習門法,難免遭執,然猶有余地。而那怪卻學人語,說甚么安邦興國,搞得跟真金似的,這便是悖道。”
“汝口稱仁義,卻無法脫去妖性;信奉止殺,本不過是為了聚集更多百姓至身邊。淺人不識,多罹誆騙,此絕人之道,生路無存。人道滅,妖魔與誰謀食?”
日袍見他侃侃而談,此刻竟搭不上話來,心思浮涌:那日叫風鬼罷手,只想將他賺在手下聽用。今日可見,這廝天資獨特,只是豈肯郁郁人下?我若不得,反必為害,如此卻難。
他當即暗自緊咬獠牙,道:“罷罷罷,再試上一試,若不得行,便是天意。”
他這里久久呆立,杯中葉旋了又轉,幾時無言。那頭少年還未敢得意,畢竟在他人之地盤,什么事都有可能。正想著,忽見那日袍一拍桌子,哼了一響,便化一團煙霧,勿見蹤跡。
木由驚疑之間,又聽啪啪幾聲,尚客廳門窗俱閉,簾帷封合,四下再無光亮。他當即警覺起來,相必有東西自暗處襲來,因此小心在意。
只是他提了巨檑在手,緊張半晌,何事也發生。越這樣,少年越未敢放松,想著對方恐怕也是要等他走神。只是他不明白,妖魔勢力強盛,要強殺幾人何必費這些周折?
兀地,眼簾一道星光奪目,他視一道大幕升起,但見巨屏之上顯現一群驅魔人獰笑著,圍攻絕崖邊的妖怪。他們步步逼近,獨魔卻無退路,所有法力全拋了出去,最終也未能脫困。
少年強迫自己鎮定,蓋因他知曉這一幕與猴母極其相似,想必那妖王以此為弱點要賺他。可是過了些時,又見捉妖人將妖魔如同屠豬宰羊一般,披腸刮舌,甚至手段更加殘忍地殺戮殆盡。
豬羊的屠宰是為了食物,許還未在殘酷上下心思,對付妖魔可都帶著仇恨,哪里會心慈手軟呢?
只聽群眾嘎嘎笑著對一小妖獰笑:“來,到叔叔這里,保你無憂,還有好東西吃哩!”
幼獸哪里肯去?見其來者不善,早就撒丫子逃。那些人也不追,只望他離去之處嘿嘿直樂。小妖沒出多遠,便陷大坑之中,穴內密布機關,竹簽做成的滾刀登時飛轉起來,那怪嚎叫著碎成一攤血肉。
這幫驅魔人聽妖啼如聞仙樂,直拍腿喊叫:“怎得,叔叔給的好吃吧?”
待閱過種種屠妖慘狀后,畫面陡然一轉,忽到一陌生國度,高峰巍峨,廊廟聳立,八萬里宗門顯赫,極尺上群鷹徘徊。但看崇山千機百變,九色旗幟滿空飄揚。
轉瞬,只見群魔肅立,列隊成陣,一妖王自宮中出,十六輦開道,霸絕威武,眾者山呼萬歲。此地國風嚴整,民氣昂揚,全無血腥之態,哪里是人那幫俗物能比的?
孫木由細觀了多時,心中似有所感,只是攥著一股信念,那便是此行只為降妖而來。先前地獄之遭已無鮮見,妖魔好作偽態,須謹防中計。
然就在此刻,忽聽之背后有人言:“我們且住了吧。”
少年聞得是這聲音在講話,愈發毋敢相信,他回望纓,道:“你說什么?”
只視其兩眼迷茫,盡露悲態,久而無語,便是孫木由如何呼喚,她只說:“為何不能讓他們活著呢?吃人的還有狼蟲虎豹,這也未是能選的。”
少年感到她被妖王蠱惑,才忘卻囚禁之苦,血族家仇,偶覺左右暗風緩動,似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