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不自覺嘆了口氣,似是無奈,似乎是被這樣跳脫的情緒所感染,情緒都變得好起來了些,他安然坐著,有著水云紋的袖袍垂落,自然而然地將右手的傷口遮掩住,黑發木簪,少年清朗,仍是那本該遠離紅塵的少年道人。
那一股酷烈如刀的殺氣自然地散去了。
只是笑著道:“確實是許久不見了,最近如何?”
云琴聞言,嘆了口氣,臉上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惆悵起來,雙手托腮,小臉上滿是悵然,道:“無惑你不要問這樣讓人不開心的事情啊。”
她滿臉的悵然:“之前因為你教我學會了云篆的原因。”
“我通過了老師的考核。”
“明明牛叔他說,修行雖然苦楚,但是只是因為我還只是記名弟子而已,等到了老師正式記錄了我的名字,把我收入門墻之后,就會輕松起來了。”
“可哪里輕松了啊!”
“可是成了真傳弟子之后,反而更難了啊。”
云琴和小伙伴咬牙切齒地說著牛叔的騙局和自己的刻苦修行。
少年道人只是安靜聽著。
倒也不需要安慰什么的。
單純只是有人傾訴有人說著這些煩惱,就已是足夠。
年少純粹,也并無長大后在人世間的各種擔憂,不需要猜疑對方會不會因這些事而小覷嘲笑著自己,將最近的事情都說過了,少女看向齊無惑,微微挺直脊背坐著,認真地道:
“所以,我最近修行很刻苦。”
少年道人點了點頭:“是啊。”
少女見到齊無惑沒有反應,沉默了下。
手掌握拳微微抵著下巴,輕輕咳嗽了下,微微抬頭,目光炯炯,道:
“也很努力,學習了不少的東西。”
少年道人溫和道:“嗯?”
“是的,云琴辛苦了。”
少女:“…………”
她微微吸了口氣,視線看向前面,而后一本正經道:
“所以啊,玄武宿云琴仙子如此努力了。”
“無惑道君沒有什么表示嗎?”
“嗯?要有什么表示嗎?”
于是少女瞪大眼睛,嘴巴都微微張開,一副極明顯不敢置信的呆滯表情。
齊無惑忍不住輕輕笑起來,見到那邊少女的模樣,伸手入袖,笑著取出了用油紙和細麻繩包裹的包裹,上面還帶著一些先天一炁封鎖,熱氣散發出來,自然而然吸引了云琴的視線,笑答:“是是是,玄武宿云琴仙子如此努力,貧道無惑,嘆為觀止,嘆為觀止。”
“所以,這些是貧道給云琴仙子的獎勵。”
“啊,好哦——咳咳,我是說,善!”
“上善!”
少女的眸子微微亮起,幾乎要一下輕跳起來,旋即才察覺自己的失態,微微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簡直像是在模仿某位長輩的姿態似的,微微抬手,眼神清冷,如是道:
“咳嗯,那什么……”
“有勞無惑道君掛念。”
“那本仙子就收下啦。”
兩人聲音微頓,旋即齊無惑忍不住失笑,總覺得這樣實在是孩子氣,但是左右又沒有誰在看,自己心里面也只覺得輕松,云清瞪了他一眼,道:“你笑我?!難道說我扮演的不像嗎?”可是話語沒有說完,自己也都忍不住地笑起來。
本年歲還不大的少年人們,笑得都沒有了那些學著長輩們寒暄的動力,少女一下朝著后面坐下來,雙手撐著旁邊,雙腿穿方便活動的衣裳,繡鞋上有絨球,一下一下微微晃動,而后伸出手去,眼底只笑著,理所當然道:“給我!”
“然后我把回禮也給你。”
“好。”
少年道人舉玄壇的時候,先將手中的點心放在桌子上,手指起決,云琴卻看到了齊無惑手上纏著的布條,微微一滯,而后一雙眉毛皺起來,道:“無惑你手上是怎么回事?”
“你受傷了?”
“誰欺負你了?!”
齊無惑安靜了下,溫和道:“只是斬一物的時候沒成,反而被震傷了。”
“不礙事的。”
他沒有多說這件事情,只是微笑了下,將這事情含糊過去,而后道:“牛叔呢?”
“啊,牛叔在這里。”
“他又說要看熱鬧去呢,不過因為今日要起玄壇,我專門去把牛叔找來的呢。”
云琴朝著旁邊拉了一下,于是將一個正仰望著外面,期期艾艾的老黃牛給拽了過來,老黃牛慨然而嘆息,道:“其實云琴你也可以試試看玄壇法的,你自己沒有天官星官的職位,大不了用你爹的符印,還好使點。”
“今兒是真的有大事情發生啊。”
“聽說有一顆安靜了好久的星辰忽然稍微亮起來了一下,雖然說只是就那么一剎那的,但是那可是一顆被認為靈韻已經沉睡的星辰啊,漫天列宿,不知道已存在多么漫長的時間,其中一部分只是尋常的星辰而已,不過是個大火球,但是這一顆卻擁有神職,具備有孕育星神的根基。”
“萬萬沒有想到我老牛竟然可以見到有這樣,一顆星辰出現復蘇的跡象。”
也萬萬沒有想到,這么大的熱鬧竟然沒法去看。
而是被小云琴給拉了來。
一想到這樣,老黃牛的臉上就滿是悲痛。
痛啊!
真的痛啊!
這么大,這么——大的樂子!
云琴疑惑:“星辰復蘇?”
老黃牛想了想,道:“就是說,原本有個職位一直就沒人,大家都快要忘了還有這么個職位,可忽然這職位忽然又出現了。”
“有卜算之說認為,天星代表著一些人的天命。”
“其實星神和星官,北帝大老爺可以直接吩咐認命,但是星君的神職,是需要星君之位格本身的選擇的,極為苛刻,所以一直到現在,也還有很多的星君之位高懸,是因為無人能完成那些令星君之神職認可的豪舉而已。”
“但是這一顆,我艸,這一顆星……”
老黃牛一拍大腿,又是忍不住地感慨嘆息,似乎不這樣就不能表達自己的情緒。
云琴疑惑道:“草不是一種植物嗎?”
老黃牛道:“大牛說話小孩子不要問。”
“哦。”
“那牛叔你為什么這么感興趣啊。”
老黃牛忍不住慨嘆道:“因為這一顆稍稍有了一點反應然后就跟死了似一點變化都沒有的星辰,位格稍微有點高,雖然現在只是初步有反應,根本沒有復蘇,但是其一旦復蘇,北帝都會知道,甚至于親自去迎見……”
云琴的眸子微凝:“北帝……”
老黃牛微微吐出一口氣,而后道:“那是火,在天界代表著的星君之位是火,其星君之位格,更在你父所在的二十八宿星君之上,是為天界斗部,是為十一曜星君第四位,號火德星君。”
“不知道多少星神星官想要去讓這一顆星辰認可。”
“可是都做不到啊。”
“都不知道火德是什么,有的選擇了熾烈,有的是升騰,有的是破壞。”
“有天火,劫火,甚至于還有水中火,嘿,結果最后火德星君沒有到位,修火法神通的一堆,大多都是星神的根基,又調到了雷部,什么三五雷火大將軍,都是如此的,火德,火德……,哎……”老黃牛長嘆了口氣,道:
“可惜啊,我也不明白,否則的話,可能現在吾就是火德牛金星君了。”
他開了個玩笑。
云琴懵懂點頭,而后下意識道:“無惑無惑,你覺得火德是什么啊?”
少年道人一直都在思考著今日的那一劍。
劍出,其根基是利用人道氣運的基礎,用來橫擊具備極強人道氣運庇護的太子。
無異于以左右手一樣。
而后,便是根基不足。
自己若是走一趟錦州,該會好許多,比起那堂堂皇皇的巨大氣運光柱,這劍之中蘊含著的意念,便如同熒熒火光一樣。
聽到了云琴的詢問,下意識道:“星星之火,熒熒火光。”
老黃牛哈哈大笑起來:“真的是孩子啊,火啊,火德怎么會是這樣的呢?”
齊無惑從自己的思索里面回過神來,只笑著道:“嗯,是啊……”
“大概不是吧。”
可是心里面現在想著,熒熒火光,遍及四野,未嘗不可以舉火焚天。
此劍似也可以如此……
小云琴道:“十一曜第四位星君位格出現了一絲絲異變,啊牛叔,你很想去找這個熱鬧嗎?”
“你不如給我把玄壇傳完,然后趕快過去吧。”
老黃牛大喜,道:“哈哈哈,果然是云琴兒好,知道心疼我老牛啊。”
旋即喜滋滋地道:“來來來,快些拿來,看老牛我一口氣給你搞定!”
好黃牛,抖擻精神,氣焰勃勃如太歲,賣弄神通,雙目炯炯好牛魔。
正是山中牛王圣,乃是天上正星君。
抬手準備法力玄壇,云琴把東西都收拾好,道:“啊對了,就是之前那個大叔,無惑你寫信回復他的,他也有給你回復的啊,嘿嘿,他還夸你了。”
少年道人疑惑:“夸我”
“對啊,他說你比我聰明。”
于是老黃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那什么大叔可不認得無惑,那是在損你啊。”
抬手,玄壇法。
走你!
指決一起,玄壇起來,老黃牛的大笑聲忽然凝固,便要說一句我去也,可正開口說出一個我,忽而就面色驟變。
“艸!”
轟!!!
老黃牛只覺得一身的星神法力如同開閘的洪流般被拉扯出去,那可不是法力,修行到了他的境界,那就是三花聚頂后的一點真靈,別無其他,也就是說自我真靈在迅速消耗,只一瞬間,老黃牛就直接化作本相。
周圍氣機猛地擴散,一身油光水滑,刀劈不進,劍砍不穿,水火不侵,雷火難破的皮毛已經被自己的冷汗浸濕,四只腿抖得更是不停,渾身打擺子。
“這,這什么……”
老黃牛大口穿著粗氣。
只覺得下一刻就要見到自己早就沒了的祖奶奶來接自己了。
那書卷有問題!
齊無惑拿起來書卷,看到了上面寫著《大道君再答無惑小道君書》
不禁微笑了下。
看起來那位前輩的性格還是很好,當真隨意又自傲,會拿這個名頭回答,卻還非得要在意一番大小之別,實在是有些好玩,而后掀開了書卷,一眼看去,就是連續三聲呵斥——
愚鈍愚鈍愚鈍!
竟然仿佛洪鐘大呂之音,齊無惑的耳畔炸開。
仿佛當真有一道人在前呵斥指點。
“有為無為,何必著念!”
“你是當真不懂!修真修我,修道求我,這三千正法,都該要以我為主。”
“不該是我去求法,而是法來就我。”
“也即是性靈,一點真靈在我,有為無為,起念動念,不是隨意的事情嗎?”
“便如劍術,劍術凌厲,殺伐果絕,可以殺戮群魔,也可以救護蒼生。”
“是救是殺,都在我的一念之間,執著于一端,便是無視另一端…………”
齊無惑死死盯著這一行文字,文字是以云篆寫下來,自然而然地帶著了神韻,少年道人心中忽而豁然開朗,而那邊老黃牛還死撐著嘴硬,道無事無事,老牛我還能去看熱鬧,然后一邊腿都在打擺子,一邊扶著墻往外面走。
忽而感覺到了一絲絲凌厲之氣。
老牛呆滯。
猛地回過頭,看到那少年道人垂眸,看到放在旁邊的劍匣之中,似乎有一道低昂無比的劍鳴鼓蕩鳴嘯,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被打碎重組,而后化作了更強大可怖的東西,少年道人的右手放下,呢喃自語道:
“得其意,忘其形。”
“一念之間,既可為殺,亦可為護。”
“殺與護,不過是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