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落日美得出奇。
西方的天空仿佛一片金紫色的織錦,云層綻放著絢爛而鮮紅的色彩,將綠血河也染紅。沙漠由金變橙,再轉為紫,如血流般的陰影在地面蔓延。
可惜這樣的美景艾德慕·徒利根本無心欣賞。
這位奔流城公爵的長子此時分外狼狽,棗紅色的頭發散亂糾結,看起來已經很多天沒洗,身上的鎧甲滿布著斑駁的血漬和凌亂的刀痕,左臂還受了傷,用白紗布纏繞了好幾圈,但還是有血滲出。
他坐在綠血河邊,雙目無神地看著沙地。
艾德慕至今都不敢相信事情會變成這樣。
原本鐵王座第二路大軍進展非常順利,在泰溫·蘭尼斯特公爵的指揮下,他們一路沿著骨路南下,攻克伊倫伍德城后,多恩東部大軍就已經分崩離析,再次組織不起成規模的抵抗。
一些小規模的襲擾無法阻止大軍的步伐,很快,他們就一路攻城拔寨,抵達了陽戟城下。
眼看勝利就在眼前,一切卻突然急轉直下。
西境大軍居然毫無征兆地撤走,而且臨走前還一把火燒了河間地、谷地、風暴地三境軍隊的糧草。
深夜中的大火讓營地一片大亂,幸好多恩人沒有出城襲擊,不然三境軍隊恐怕要直接炸營。
但即便多恩人錯過了這次良機,三境軍隊也已經是陣腳大亂了。
貴族們吵鬧不休,相互指責,咒罵,艾德慕·徒利本就不是什么性格強硬的人,又缺少足夠的威望,連自己河間地的貴族都壓不住,更別說其他兩境了。
這次征討多恩,谷地大軍的統帥是“青銅約恩”,但此人已經戰死在了天及城,而風暴地的統帥藍禮公爵當時出使陽戟城未歸。
突遭大變,三境貴族誰也不服誰,根本達成不了共識。
谷地貴族鬧著要撤軍,之前“青銅約恩”死訊傳來時,他們就開始鬧了,風暴地則關注著出使陽戟城的藍禮公爵的情況,還鬧著要再派使者進城,至于河間地貴族就更亂了,有說要撤軍的,有說應該去追西境大軍的,甚至還有腦子發熱要求盡快攻進陽戟城以獲得糧草補給的……
當然,所有人都在痛罵泰溫·蘭尼斯特,只有這一點是統一的。
從夜里一直吵到第二天下午,最終還是北境的信使抵達大營,帶來了天及城的最新情報,三境貴族才在震驚之余明白泰溫公爵為什么要出賣他們。
然后就又是爭吵,有人要撤軍,有人要與多恩和談,還有人說要去追擊西境大軍……
艾德慕喊啞了嗓子,才終于讓三境貴族同意先撤軍。
可等他們原路返回時,卻愕然發現,后方的城鎮要塞全部都被多恩人重新占領了!
西境大軍在撤退時,居然還不忘斷他們的后路。
老獅子的狠辣讓三境貴族恨得咬牙切齒,發誓一定要讓蘭尼斯特家族血債血償。
但這也得等他們能走出這片沙漠。
沒有糧草補給,軍心渙散不說,又沒有一個強力人物統御全軍,三境軍隊很快就來到了崩潰的邊緣。
加上多恩人還在不斷襲擾,終于在撤軍的第七天,三境大軍分崩離析,艾德慕再也維持建制,只能任由三境貴族騎士們各自尋找出路了。
但分散之后,三境軍隊雖說行動自由靈活一些了,但卻也更容易成為多恩人的攻擊目標。
艾德慕本來還帶著奔流城的近兩千兵馬,但在多恩人的追蹤襲擾下,他手下的士兵越來越少,也不知道是掉了隊,還是自己逃跑了,或者是中了多恩人的陷阱,到最后,這位奔流城公爵之子身邊,只剩下了不到兩百人的殘兵敗將。
無奈之下,他只好丟下步兵,率領五十余騎單獨逃亡。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沒能甩掉身后的尾巴。
那些多恩人就如同沙漠中的毒蛇,難纏而危險,時不時從陰影里竄出來咬人一口。
“艾德慕大人,”恩格爵士匆匆跑過來道,“我們的人在上游發現了青亭島艦隊的船只!”
“真的?”艾德慕猛然站了起來,眼中終于閃爍著希望的光芒,“距離我們有多遠?”
“不遠,哨兵在上游五英里的地方發現了紫葡萄旗幟。”
“好!那我們即刻出發!”
從陸地上逃離多恩已經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這時候出現的青亭島艦隊船只就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騎兵們紛紛上馬,沿著綠血河朝東而行。
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地平線,月亮卻還沒有來得及爬上來。
艾德慕·徒利一馬當先,已經有些急不可待了。
他發誓,這輩子也不會再來多恩這個鬼地方了。
還有蘭尼斯特家族,他一定要復仇!
忽然起了風。
熱辣而干燥的風,卷起漫天沙塵。
艾德慕一行人不得不用袍子裹住口鼻,繼續艱難前行。
終于,他們看到了綠血河上的那艘大船,還有上面飄揚的紫葡萄旗幟。
河間人從來沒有一天覺得青亭島的旗幟會如此美麗。
士兵們開始大聲呼喚,搖晃著徒利家族的鱒魚旗幟,甚至點燃篝火,試圖引起河中船只的注意。
終于,青亭島戰船發現了岸邊的河間人,調轉方向靠了過來。
艾德慕看著越來越近的戰船,心情也越發激動。
希望船上有酒。他暗自想著,但很快就嘲笑自己,青亭島的船上怎么可能沒有酒。
艾德慕決定,這次順利逃出去后,一定要買上一百桶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貯藏在奔流城的酒窖里。
“大人,好像不對勁!”恩格爵士聲音凝重,打斷了艾德慕的胡思亂想。
“哪里不對勁?”
“這戰船,看起來不像是青亭島的。”
“你確定?”
恩格爵士又仔細觀看了一陣,終于神色惶急地叫道:
“不!不對!青亭島的船不是這個樣式!這恐怕是個陷阱!”
艾德慕悚然而驚,終于在騎士們的催促下重新上馬,開始向遠離綠血河的方向奔逃。
但可惜,為時已晚。
戰船發現自己暴露后,立刻吹響了號角。
很快,沙漠中就出現了多恩人的蹤跡。
艾德慕瘋狂催動著戰馬,試圖逃離包圍圈,但連日來的奔波加上缺少草料喂養,戰馬已經疲憊至極,根本跑不快。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多恩人開始勸降。
艾德慕充耳不聞,還在做著最后的努力。
他不敢回頭看,生怕一轉頭,就發現自己手下又少了一批。
前方出現一棵干枯的柳樹,樹旁是一個擱淺的撐蒿船,倒蓋過來,像是個簡陋的小木屋。
經過“船屋”時,木門嘩得一下掀開,七八名多恩人手持長柄斧沖了出來,剛好擋在河間人逃亡的路上。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艾德慕猛地一夾馬肚,戰馬發出一聲悲哀的嘶鳴,卻還是被一柄長斧砍中馬腿。
鮮血四濺中,艾德慕在沙地上翻滾,等他終于停下來,就見一名多恩人已經將彎刀擱在了自己脖頸處。
終于結束了。他竟有些如釋重負。
“艾德慕·徒利?”多恩人似乎認得他。
“對。”艾德慕喘息著道,“我要求俘虜待遇。”
“您會有的。”多恩人將他拉起,帶到河邊。
此時那艘“青亭島戰船”也已經靠了過來,上面果然站的都是多恩人。
艾德慕被帶上了船,然后就見到了一個頗讓自己意外的面孔。
“道朗親王?”
“艾德慕爵士。”道朗親王坐在輪椅上,身后站著一位手持長柄斧的巨漢。
“沒想到您居然親自來抓我,真是榮幸啊。”
“這次行動都是我親自指揮的。”
“恭喜啊。”艾德慕恨恨道,“您終于取得了一次大勝。用三境將士鮮血書寫的大勝。”
“其實沒有流多少血。”道朗親王語氣溫和。
“什么意思?”
道朗親王指了指岸上,那里多恩人正在將一位位河間俘虜扣押:
“我下了嚴令,只要你們放下武器,就絕不準殺人。所以,現在我手里有將近六萬人的三境俘虜。”
艾德慕眼神一亮,如果道朗親王這個數字沒有夸大,那這次三境大軍確實損失不算慘重,絕大部分都成了俘虜。
“感謝您的仁慈。”艾德慕語氣放緩了不少,“河間地一定會付出合適的金錢來贖買這些俘虜。”
道朗親王卻搖頭道:“我可沒說要放你們走。”
“什么意思?你這是把我們當成籌碼了?”艾德慕瞇起了眼睛,“道朗,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
“我當然是站在多恩一邊。”
“哼!我看你只是打算待價而沽。”
道朗親王微微一笑,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轉而道:
“現在有一個問題,需要您幫忙解決?”
“什么問題?”
“糧食。”
艾德慕立刻反應過來:“怎么?你們養不起這么多俘虜吧?”
“是的。”道朗親王點頭承認,“所以,如果您不希望看到同伴們活活餓死,最好盡快幫我弄來一批糧食。”
“那你放我回奔流城,我去河間地幫你籌集糧食。”艾德慕道。
“河間地太遠,我要您去河灣幫我籌集。”
“河灣?”艾德慕咂咂嘴,“行啊,只要你給我足夠的錢。”
道朗親王兩手一攤:“沒錢,只有一個人。”
“誰?”
“洛拉斯·提利爾。”
艾德慕嗤笑道:“高庭公爵的第三子還換不來六萬大軍的糧食吧。”
“不試試怎么知道。”道朗親王卻仿佛胸有成竹。
“可以。那我就替你跑一趟唄。”
“多謝。”
艾德慕似乎還有些不敢置信對方就這樣放了自己:“你不擔心我跑了?”
道朗親王呵呵笑道:
“你當然可以跑,只要你愿意背負拋棄河間大軍的罵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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