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為民精神抖擻的出現在了國文社。
傳達室的翟大爺一早正在涮茶杯，“呦，為民可好幾天沒看著了，干什么去了？”
“鼓搗了一本小說。”
翟大爺抖了抖茶杯，“都說你小子是快槍手，這才幾天功夫就鼓搗出一部小說來？”
“這不是有靈感了嘛。得了，翟大爺不跟您說了，上班該遲到了。”
林為民將自行車推到車棚，進了后樓。
一進辦公室就被柳蔭調侃道：“哎呦喂，這是哪來的精神小伙啊？”
林為民知道她是在調侃自己昨天蓬頭垢面的樣子，說笑了兩句，大伙又關心道：“為民，你那小說改編電視劇的事定了？”
“定了。人家溜溜兒等了好幾天，不定也不好意思啊！”
姚淑芝幸災樂禍道：“活該！我就沒見過哪個人敢跑到主任辦公室，明目張膽的要曠工去搞副業的。”
祝昌盛道：“淑芝，你這活該說的不對。為民這可是件好事，有了電視劇改編，他那小說指不定又得加印幾十萬冊呢。”
姚淑芝一想也是，這年頭電視劇拍的少，老百姓看的也少，幾乎每部水準之上的電視劇都能受到極大的熱捧。
年初中央電視臺播放的《敵營十八年》不就是這樣嗎？
《懸崖》也是諜戰題材的小說，而且劇情比《敵營十八年》強多了，也有新意多了，引起的轟動肯定要比《敵營十八年》大。
同事們邊聊天，邊工作，過了一會兒，辦公室內的氣氛安靜了下來，大家都進入了工作狀態。
“為民！”門口響起了蒙偉宰的聲音。
“主任，什么事？”
“出來一下。”
林為民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來到辦公室門外，蒙偉宰才道：“外交部的同志帶著外賓來參觀考察，人家點名要見伱。”
外賓要見我？
林為民腦海里率先想起來的是馬克夢那幾個小老外，可是不應該啊，這幾個人還沒到這個級別。
“先給我過去吧。”
蒙偉宰領著林為民來到前樓的會議室，在會議室外，林為民先是見到了今天陪同外賓的外事人員。
跟老外見面之前，人家得給林為民宣貫一下紀律。
見到會議室里的老外，林為民驚異道：“威廉姆斯先生？”
喬森滿臉笑容的起身，“林，又見面了！”
林為民看了一眼陪在他身板的外事人員和另一個老外，問道：“你們這是……”
“之前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們蘭登書屋準備引進一批有關于中國文化的書籍，這次我們是來考察的，準備跟國文社、商務出版社等幾家大型出版社進行合作。
剛才在和顏社長聊天時，我就說起了那天和你見過面的事，你們的外事人員就說正好有個熟人可以陪陪我們。”
原來是這樣。
林為民看了一眼旁邊的外事人員沒說話，拿老子當地陪了？
他心情不太美麗，但礙于顏文景這個社長在旁邊，不好說什么。
喬森他們來國文社參觀考察，更多的是做個樣子，真正的合作更多的是在案頭上。
這個時候國家剛剛開放，有國外的出版商來上門希望可以出版關于國內文化的書籍，政府部門當然高興，直接把幾個大型國有出版社拉出來，讓老外挑著選，這種作風在改革開放初期很常見。
因為這種風格，咱們國內的單位和企業也沒少吃虧。后來總算是學精了，知道防備一點。
參觀的時候，喬森和林為民閑聊，說道：“那天Keith給我推薦了你在《埃勒里·奎因推理雜志》發表的推理小說，碰巧我同事帶了一本，你寫的很不錯。我很難想象，那篇英倫風格如此濃郁的推理小說竟然出自一位中國作家之手。”
林為民笑道：“其實那篇推理小說只是游戲之作。當時我在學習，學校組織我們和外國留學生交流，我就隨口說了這個故事。沒想到Keith對這篇小說特別感興趣，一直催我寫出來，后來他又幫忙給寄到米國去發表。說起來要不是他，這篇小說可能根本沒有機會面世。”
喬森感嘆道：“這世界真是奇妙！”
緊跟著喬森又說道：“還有那天Keith送給我的那本《人民文學》，他說你的另一篇作品也發表在上面，你知道的，我并不懂中文，找了你們的外事人員幫我簡單的翻譯了一下。”
林為民聽他這么說來了興趣，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他只是給我講了個大概，我覺得很有意思，讓我想起了約翰·路德·朗的那篇短篇小說《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
林為民記得看過這部電影，他也看過相關資料，知道這部電影是先有的小說，再有歌劇，最后才拍了電影，而且電影拍了不止一版。
簡單描述，故事以泥轟為背景，敘述女主人公巧巧桑與米國海軍軍官平克爾頓結婚后空守閨房，等來的卻是背棄，最終以巧巧桑自殺為結局。
在林為民看來這部作品對亞洲人可并不友好。
他面露不悅，搖頭道：“恕我直言，您不應該拿《霸王別姬》和《蝴蝶夫人》和做對比。”
喬森看出了林為民的不滿，“為什么？”
“沒什么，單純不喜歡《蝴蝶夫人》而已。”
林為民沒有多說什么，對方現在的身份畢竟是外賓，身邊還有外事人員陪同。
喬森卻追問道：“林，是我冒犯到了你嗎？”
林為民見他執意要問，便道：“喬森，在我看來《蝴蝶夫人》是一部站在西方人視角寫出來的東西，在我這個東方人看來，充滿了傲慢偏見和意淫。而《霸王別姬》不一樣，它根植于中國文化和近幾十年的歷史，它是一部苦難的史詩。”
林為民這話有點自夸的嫌疑，但他知道，老米這幫人，你跟他繞彎子說話他聽不懂，反而會蹬鼻子上臉。
他如此直白的表現出不悅，喬森反而不敢造次了。
之前他見到的林為民一直都是彬彬有禮，幽默風趣的好好先生，今天第一次看到林為民拉下臉，他才見識到這位中國正當紅的作家的脾氣。
“抱歉，林，我只是舉了個例子，并沒有冒犯你的想法。”喬森道。
林為民微微頷首，“算了。我們犯不上為這種事糾結，就讓它過去吧。”
可喬森似乎更加有興趣了，他問道：“林，聽你這么說了之后，我對《霸王別姬》更感興趣了。”
他突然湊近了林為民的耳朵，低聲道：“是不是他們給我翻譯的不夠精準？”
林為民聽出了喬登這個“精準”背后的潛臺詞，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外事人員。
心中很肯定，他們給喬森翻譯的時候肯定進行了內容刪選，這年頭就這樣。
林為民道：“你如果真的對《霸王別姬》感興趣，我建議你還是找個正經翻譯翻譯一下。”
“林，你可以翻譯嗎？你的英文這么好。如果這部小說真的有你說的那么好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一下，說不定可以在米國出版。”
林為民心里吐槽，老米這套蹬鼻子上臉的功夫真是祖傳手藝。
你跟我擱這玩空手套白狼呢？
“我沒空，你想看還是自己找個人翻譯吧。”林為民語氣不耐道。
他算看出來了，這個喬森就是個典型的老米，那天在燕京飯店表現出來的善意恐怕更多的是因為老馬。
喬森見他再次面露不悅，心里居然有幾分忐忑。他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林為民和他接觸的那些政府工作人員可不一樣，一點都不慣著他的脾氣。
那天在燕京飯店兩人之間的相處愉快，應該完全是因為Keith的原因。
不過林為民越是表現出這種倨傲的性格，他反而越對林為民感興趣了。
《利刃出鞘》他已經看過，內心給出的評價是一部中等偏上的推理小說。
而林為民說這部小說只是他的一時游戲之作，看他對《霸王別姬》的重視程度，他對這部小說所花費的心思和才華一定要遠超過《利刃出鞘》，喬森一時竟有些心癢難耐。
負責接待的外事人員在一旁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了。
將林為民拉到一邊來，“林同志，你對外賓還是要客氣一些。”
“我還不夠客氣啊？你剛才聽到他說什么了吧？讓我翻譯《霸王別姬》給他看，這要是個中國人我都得當場罵出來了。也就是為了照顧兩國邦交，我這暴脾氣憋的……”
林為民故作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外事人員是萬萬沒想到這名聲在外的大作家居然是這么個狗脾氣，沒敢再撩撥林為民，反倒去找到顏文景，和他說起了悄悄話。
林為民在一旁看的直搖頭，這幫老外都是被當官兒的給慣的！
顏文景湊了過來，礙于面子和林為民說了幾句，林為民點點頭沒再說話。
喬森他們一行人參觀考察的時間并不長，只是象征性，接下來他們還要去在京的其他幾家出版機構。
等送走喬森之后，顏文景道：“剛才的事別往心里去。”
“社長，我又不傻，知道您是做給別人看的。”林為民毫不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