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節,林為民還是去的萬先生家過的。
韓壯壯在大年二十九啟程回了滬上,他得回家去陪他爸,舅甥倆人說好了,明年韓壯壯把他爸接過來,一家三口過個團圓年。
林家和韓家,就剩這三個單身漢了。
今年萬芳不在,去婆婆家過年了,萬先生家也只有萬先生夫妻和林為民。
吃飯的時候,萬先生突然說道:“前幾天戲劇家協會的同志找過我,想征詢一下我的意見,明年的戲劇獎,他們打算頒給你的《觸不可及》……”
林為民抬起頭,他知道萬先生的話沒有說完。
“唉!”萬先生嘆了口氣,“我給否了。”
“老師,您不要太在意,我都明白。”林為民安慰道。
萬先生的眼中帶著幾分愧疚,說道:“你得明白,不光是這一屆,只要老頭子我還在世。這個獎,你不會得的。”
萬先生提到的戲劇獎,是中國戲劇家協會于1980年創辦的全國優秀劇本創作獎,始評于1981年。
1994年,為了紀念萬先生對中國戲劇界的杰出貢獻,改以萬先生的名字命名,并由中國文聯、中國戲劇家協會主辦。
之后的幾十年當中這項文學獎項一直都是最具權威性和知名度的國家級戲劇文學大獎,對當代戲劇文學創作和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
萬先生是這項獎的評委之一,同時作為中國戲劇家協會的主席,他的意見對于評獎結果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觸不可及》于81年3月公演,公演期間受到了眾多媒體和觀眾的一致肯定、褒獎,是人藝近幾年來不可多得的好劇。
如果評單純以話劇劇本的質量而言,《觸不可及》獲得這個獎項并無太大的難度。
劇本創作獎的獲獎范圍比較寬泛,每年10部正式獎、10部提名獎。
戲劇家協會準備給林為民頒發的是正式獎,作為國內話劇界扛把子燕京人藝推出的優秀劇目,《觸不可及》拿這個獎實至名歸。
林為民神態輕松的笑起來,說道:“老師,您也太小瞧我了。戲劇獎得不著,我還有獎呢。大家可都說了,明年的全國優秀中篇獎非我莫屬。”
萬先生眼中仍帶著幾分愧疚,“唉,耽誤伱了!”
“老師,您怎么能這么說呢?您要知道,頂著您弟子的名頭,我占了多少便宜?不說別的,要是沒有您,我的劇本再優秀,那也得經過層層篩選人藝才能用啊!現在呢,人家人藝求著我寫劇本。”
萬先生搖頭道:“是你劇本寫的好,跟我關系不大。”
林為民嬉笑著說道:“我也沒說您幫我走后門,您別著急避嫌啊!”
萬先生不由得笑了起來,指著他無奈道:“你啊!你啊!”
“嘿嘿!”
萬先生護犢子歸護犢子,但在評獎這種事上還是要慎重,并且要慎重到吹毛求疵的程度。
原因很簡單,全國優秀劇本創作獎是國家級的獎項,但主辦單位卻是協會,沒有公權力的約束很有可能變成戲劇圈自娛自樂的工具。
一旦發生這樣的情況,獎項就爛了。
受到損失的將是整個行業的公信力和影響,看看后世的金雞百花獎就知道了。
今年不過是全國優秀劇本創作獎的誕生的第二年,他必須謹慎再謹慎,維護好這個獎項的權威和公正性。
所以,萬先生寧愿委屈了自己的學生、寧愿被別人罵作沽名釣譽,也不會給林為民這個獎。
他是戲劇家協會的主席,這樣的姿態代表了他的態度,上行下效,一以貫之。
這種行為看似迂腐,但卻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人情世故對獎項的傷害。
林為民對此沒什么意見,就如他所說的,成為萬先生的弟子這件事本身對他的益處就已經足夠多了。
不得這個獎,他不會覺得委屈,更不會怪罪萬先生。
沒有他在創作道路上的指導,林為民也不會進步的這么快。
再說了,這個獎就算是十次都不頒給他,但行業從業人員和觀眾們心里是有一桿秤的,對于他林為民反而有一種額外的加成。
就跟后世經常有營銷號帶節奏說“我們都欠星爺一張電影票”一樣。
若干年后,整個行業乃至廣大觀眾們少不得也得說一句。
“我們欠林老師一個獎項”。
這么想想,也挺帶勁的。
吃完大飯,林為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陪著萬先生夫妻倆看著電視,還是一年一度的春節大聯歡的錄播,節目乏善可陳。
林為民不由得想到了后世的春晚,用后世的眼光看,那是真爛啊!
可要是放在四十年前的今天,那就是橫掃一切。
話說83年春晚,好像也快誕生了,度過82年這一整年,春晚就來了。
林為民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期待。
春節的幾天假期,林為民過的很充實,他在燕京沒有親人,但朋友不少,到處閑逛,連創作都停了下來。
可憐余兆淮在《鐘山》編輯部等了兩個月,林為民居然連一篇中篇都拿不出來。
給他留的版面一挪再挪,《鐘山》是雙月刊,眼看馬上都要發今年的第二期了。
余兆淮等不住了,終于在正月十五之后,再次撥通了《當代》編輯部的電話。
“林老師過年好,過年好。稿子啊,不著急不著急,我就是給你拜個年。哦,要寫成長篇啊?好好好,呵呵呵,好事啊!那好那好,我等你的稿子。”
放下了電話,余兆淮迎上主編的目光,“什么意思?”
余兆淮露出苦笑,搖著頭說道:“又說要寫成長篇了,還得等著。”
“哎呦,這個林為民……”主編的臉上泛起愁容。
當時余兆淮說要跟林為民約稿的時候,他心里還有點忐忑,這一年多林為民的名聲越來越大,想想都知道每天有多少刊物想向他約稿。
沒想到余兆淮發出去了約稿信之后,林為民居然主動打了個電話給《鐘山》編輯部,答應了約稿的事。
主編很高興,不光是因為林為民的約稿,主要是林為民的態度,人家主動來電話,證明還念著《鐘山》的好。
一想到這么一位當紅的作家,當年的處女作是在《鐘山》發表的,主編就忍不住心生得意。
這怎么也算是《鐘山》培養出來的作家吧?
可隨著林為民答應好的稿子一次又一次的跳票,主編的耐心也漸漸磨沒了,他甚至開始懷疑,林為民到底寫沒寫他所說的這篇作品啊?
該不會是在糊弄他們吧?
這話主編猶豫了半天,最終沒有說出口。
余兆淮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兩人心照不宣,但余兆淮堅信,林為民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
就是等的讓人心焦啊,余兆淮心里暗暗叫苦。
“再等等吧,好飯不怕晚。”
主編說道:“那下期的版面不用留了,等下下期吧,還是個長篇,嘿嘿,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寫完。”
余兆淮聽到這話腦海里突然回憶起這幾次跟林為民的溝通,不禁樂了出來。
主編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余兆淮便學起了這幾次的經歷。
“是是是,就寫個短篇,好好好。”
“哦,變成中篇了?好好好,好好寫。”
“要寫成長篇?好好哈,不著急,不著急。”
余兆淮學的語氣明明一本正經,可主編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剛才緊皺的眉頭也松弛了下來。
“哈哈哈,真有點意思,這個林為民,哈哈!”
燕京,國文社,《當代》編輯部。
剛開年,編輯部來了不少串門的作者,大家聚在辦公室里談天論地,屋里面煙霧繚繞,人聲喧嘩。
林為民接了電話剛推開門差點被熏了個跟頭。
這樣的情形編輯部時有發生,大家早就習以為常了。
陸遙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狠命的嘬著煙屁股,就差把煙嘴都吃進嘴里了。
“你就別在我這污染環境了,我能給你什么建議啊?”林為民說道。
陸遙將煙屁股摁在煙灰缸里,看向林為民,“我糾結啊,這么多制片廠,你說我給誰不給誰?你倒是給我拿個主意啊!”
陸遙是昨天來的燕京,說是來跟林為民商量《人生》的改編權的問題。
但林為民很清楚,這廝就是想來燕京享受幾天好日子,然后等到3月份的全國優秀中篇獎的評獎大會,等著拿獎。
雖然現在并沒有定論,但無論是圈內人還是讀者們都明白,這個獎,陸遙拿定了。
至于《人生》的改編權,這件事也已經困擾陸遙快兩個月了。
自從《人生》登上《當代》火了之后,全國各地的電影制片廠都在聯系陸遙,希望可以拿到《人生》的電影改編權。
燕影廠、滬影廠、西影廠、長影廠,都是赫赫有名的電影制片廠,國內電影界的一方山頭,陸遙一時陷入了糾結,也怕選擇了這個,得罪了那個。
“我懷疑你小子就是來炫耀的!”林為民說道。
柳蔭也說道:“就是啊,我們可沒聽出來你有什么煩惱的,倒是讓我們這些人聽了好一頓羨慕嫉妒。”
陸遙胖胖的臉上笑出了幾道褶子,“幾位老師,要被改編成電影,我當然高興。現在的問題是,不知道該給誰嘛!總不給人家一個回信,也不是那么回事。”
“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
“什么主意?”
林為民道:“你就等著,看誰登你門登的勤,你就把改編權交給誰。”
“啊?”陸遙滿臉信不過,“你這是什么主意啊?”
“好主意。我問問你,你對電影改編最看中什么?”
陸遙思考片刻,“還原我的想法吧。”
“這就對了。他們電影制片廠要改編《人生》純粹是看它現在火,你怎么能分辨誰是真心想要拍好這個故事,還是想借借這個風頭呢?”
陸遙聽到這里明白了,“這樣能看出他們的誠意。”
“不是真心喜歡,真心想拍這個題材,誰會主動登門去找你?你就照我說的來,準沒錯。”
柳蔭調侃道:“為民,你就不怕人家說陸遙出名了,端上架子了?”
林為民吊兒郎當道:“他們說陸遙,我怕什么?”
陸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