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花了一天,火車到燕京的時候正好是早上,大家各自回家,休整一天再上班。
和同事們分開后,林為民先把石鐵生送回了家,見到兒子回來,石父一直緊張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就是不知道老頭兒如果知道了林為民拿石鐵生當成敢死隊在籃球場上橫沖直撞的事,會作何感想?
最大的可能是在雍和宮大街26號門口立一塊牌子,上書“林為民與狗不得入內”。
送完了石鐵生,林為民便回了家,好好休息了一天。
翌日一早,騎著摩托車上班。
剛才國文社大院門口,正準備跟剛來的同事們打個招呼呢,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在國文社門口,見到林為民來了,立刻起身攔住林為民的摩托車。
“這么些天你死哪兒去了?”
林為民差點以為自己記憶錯亂,結婚娶了個悍婦,而這段時間,自己則是出去鬼混了。
他望著汪碩那一臉的幽怨,不解的問道:“你什么情況啊?”
汪碩臉上表情復雜,見他一臉為難,林為民知道這肯定是遇上事了,還不太好當著眾人的面說。
“走吧,跟我去辦公室。”
來到辦公室,這個時候大家還都沒來,林為民給汪碩倒了杯熱茶。
“行了,說說吧,什么情況啊?”
汪碩看向林為民的眼神中再次出現復雜的神色,等了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話。
“你丫的嘴上是不是開過光啊?”
“嘿?敢情跑我這罵街來了?信不信轟伱出去?”
打擊掉汪碩的囂張氣焰,林為民喝著茶,也不著急問了。
晾了他一小會兒,汪碩自己先熬不住了。
“謝靖被抓了!”
林為民毫不意外,“判了多長時間?”
“半年。”
林為民笑著說道:“挺好,就當是避風頭了。”
汪碩大怒,“你丫幸災樂禍。”
“知足吧。他再晚抓一個月,起步就是十年你信不信?”
汪碩不說話了。
今年是多事之秋,這段時間一場雷霆風暴正在醞釀。
所以林為民才說謝靖現在這個時候被抓算是好事,輕描淡寫的判個半年,出來了又是一條好漢。
汪碩頹喪的坐在椅子上,像一只喪家犬。
林為民接著問道:“買賣干不下去了?”
“廢話!我差點都折里面,還干個屁!”
“接下來準備干點什么?”
“不知道。”
汪碩一臉茫然,別看他平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從小在大院里長大,他卻是最慫的那一撥人,就會個嘴炮。
謝靖出了事,差點把他給嚇傻了。以前總覺得身后有門路、有關系,出了事也沒關系。
可這回謝靖真進去了,他徹底傻眼了。
最關鍵的是,謝靖被抓了之后,被罰了很大一筆錢,大到將兩人投機刀把以來的利潤賠了個底兒掉。
拿錢的時候汪碩沒有猶豫,可事后他又忍不住后悔。
應該自己留點才對的,現在他生活都成了難題。
現在外面風聲鶴唳,他腦袋里那點違法亂紀的事,一樣也干不成了。
工作也辭了。
在家憋了好幾天,汪碩想到了林為民曾經和他說的那些話。
真他么神了!
于是他便跑到了國文社來找林為民,沒想到正趕上他去煙臺辦筆會。
汪碩就這樣溜溜兒在國文社門口等了一個星期。
林為民瞧著汪碩這個樣子,忍不住戲謔的調侃道:“怎么著?碩爺,這就頹了?”
這會兒汪碩也裝不下去了,哭喪著臉道:“你就別拿我開涮了!”
林為民嘿嘿笑了兩聲。
這個時候,榮世輝走進了辦公室,緊接著是賀啟智。
同事們一個個的進來,有些話說起來也不太方便了。
林為民拿起桌上的一本五百字大稿紙,扔到汪碩面前。
“什么意思?”
“看你這樣,估計也是混不下去了。跟著我混吧,好歹能混口飯吃!”
林為民的語氣好像高啟強在收小弟。
汪碩揮舞著手里的稿紙,情緒激動,“你拿當什么人了?”
林為民淡淡道:“千字八塊。你想好了,發一部中篇就是一千塊錢!”
空中揮舞的稿子停在了那里,汪碩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道:“不是錢不錢的事……”
“主要……我就是愛好文學。”
接下來又是些難懂的話,什么“這也就是你求我”、“別的雜志我看都不看一眼”、“我寫小說不看稿費”之類,引得辦公室其他同事的眼神紛紛側目。
林為民蹙眉道:“行了行了,說起來沒完了,什么時候能交稿子?”
大話剛說完,一聽林為民要動真格的,都提到“交稿子”了,汪碩又開始顧左右而言它。
“為民,我,你是了解的。我這人對創作的自我要求是很高的,稿子得寫到我滿意才……”
“那就半個月。”
林為民沒有給汪碩說下去的機會,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辯駁幾句。
“怎么著?碩爺,行不行啊?”
林為民的語氣,讓汪碩想到初一那年夏天的午后。
站在學校公廁里,對面呲出來的水漬已經噴到了他的褲腳上,一臉的洋洋得意。
而他,汪碩,一個爺們兒,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慫。
就像那天脫了褲子掏出水槍瘋狂掃向對面一樣。
汪碩嚯的站起身,手里的稿紙一甩。
“等著!半個月交稿!”
說完,揚長而去!
幾個剛進辦公室的同事面面相覷,大家似乎又見識到了有趣的畫面。
怎么一到林為民這兒,事情的發展總會變得離奇起來?
“為民?”榮世輝叫了一聲。
林為民朝他看去。
“剛才是……組稿?”
“嗯!”林為民嗯了一聲。
賀啟智忍不住問道:“你平時就這么組稿?”
“那倒不是,這玩意兒……分人。”林為民解釋了一句。
大家裝作了然的點點頭。
所以說,為民能這么快當上副主編,靠的就是這一手?
學到了!
同事們學到了什么,林為民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又收攏了一員猛將。
嘖嘖嘖……
甭管別人怎么罵,但汪碩的作品質量放在那里,是不容置喙的。
有人可能看不慣汪碩以對于精英文化的褻瀆,有人反對汪碩對傳統精神肆無忌憚的嘲諷,也有人憤怒于汪碩玩弄文字游戲,把文學當成游戲人生的把戲。
但所有人都必須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汪碩的作品影響了整整一代人。
對于這樣一位在華語文學史上有著獨特地位的作家,能在自己的好言相勸下走上文學道路,林老師深感欣慰。
今天的林老師,又為華語文學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同事們陸陸續續來上班,辦公室內熱鬧了起來,話題自然離不開剛剛結束的“煙臺筆會”。
大家津津樂道的討論著筆會期間發生的趣事,自然少不了把林為民又寫了檢查的事拿出來調侃一番,絲毫沒有對領導的尊重。
聊了半天,蒙偉宰出現,召集大家到前樓開會。
聲勢浩大的筆會結束了,為了這次筆會,《當代》沒少花錢,國文社沒出錢,但出了不少關系。
一切的付出還是為了稿子,開會討論的重點自然也是稿子。
幾部在筆會期間創作完成的稿子的質量,獲得了衛君怡這個總編輯的高度肯定,這相當于是給筆會的成功定了性。
對于《當代》來說,有了這個成功的案例,以后的筆會就更好申請和操作了。
接下來談到的問題,就是參加筆會的各位作家正在構思和創作的作品的跟進問題。
所有作家都是有責編的,衛君怡一個一個的詢問著情況,輪到林為民這里,他想著程忠實和陸遙給他放的大衛星。
輪到敘述程忠實和陸遙的作品情況時,林為民遲疑道:“這個……我也說不好啊!”
衛君怡皺著眉頭問道:“怎么就說不好了?什么時候能交稿,一個大概期限總歸得有吧?”
想到那兩位給自己規劃的都是動輒百萬字的煌煌巨作,林為民說道:“總編,其實我覺得吧,我們也不能給作者們太大的壓力。大家既然來參加了筆會,就肯定不會掉以輕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思想大家肯定是有的……”
衛君怡從林為民的話當中嗅到了一絲不安。
這個時候,林為民繼續說道:“總編,我,你是了解的。對于手下的作者,我一向是愛惜有加……”
“噗嗤!”
眾人循聲望去,姚淑芝和祝昌盛朝大家露出歉意的笑容,“對不起,對不起!”
林為民沒有理會兩人的打岔,“我覺得交稿時限這個東西也是因人而異的,老程和陸遙兩個人都屬于響鼓不用重錘……”
“好了好了!”衛君怡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蹙眉道:“暫時交不了就說交不了,找那么多主觀理由干什么?什么你對作者愛惜有加,跑到這表功來了?陸遙知道了能同意你這么說嗎?”
“噗嗤!”
“噗嗤!”
會議室內響起了大家充滿嘲諷的笑聲,在衛君怡一本正經的吐槽中大家終于破防了。
要說國文社誰能治得了林為民這個孫猴子,還得看衛老太太啊!
大家齊齊的看向林為民,腦海中同時冒出了一個想法。
你這八公分寬的嘴是怎么說出這么十分不要臉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