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上午,平日里這個時候的辦公室應該是靜謐的,可今天卻透著幾分躁動。
“為民,是上午來吧?”
“是,我特意讓他請假過來的。”
林為民回了賀啟智一句。
那天林為民讓老覃看完《棋王》的稿子,把稿子拿回了辦公室,立刻引發了同事們的熱烈反饋。
大家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如此讓人驚喜的作品了。
更關鍵的是,這個叫作阿誠的作者,好像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一樣,大家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
阿誠回城的前幾年,跟《今天》那伙人走的非常近,那幾年燕京的不少文化活動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不過《當代》跟《今天》完全是兩條路線,是以編輯部的人都沒有聽說過他這號人。
一個毫無名氣的新人,出手卻是如此的成熟且讓人驚艷,所有人都好奇,這個阿誠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
在大家的翹首期盼中,阿誠終于敲響了編輯部辦公室的門。
如同進了盤絲洞的唐三藏,他瞬間便被眾多“妖精”給團團圍住。
阿誠這人,從來不懼大場面。
面對眾多對他充滿了興趣的編輯,應對自如,不時的在聊天當中穿插幾句小段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只不到一個小時時間,編輯部的所有同事便對阿誠充滿了好感。
更相信,《棋王》這樣的小說是出自他的手。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人家是來取稿費單的,等會還得回單位上班呢。”
林為民打斷了同事們熱情的聊天,將阿誠從一群人當中拯救出來。
林為民去給阿誠取來了稿費單,交到他手上,調侃道:“以后你還是別來我們編輯部了,直接影響我們的工作效率啊!”
阿誠笑著,正想說話卻停住了,他的眼睛看到稿費單上的數字。
“一百四十塊啊!”阿誠驚嘆著。
《棋王》的總不過一萬四千字,一百四十塊錢,那就是千字十塊的稿費標準。
阿誠雖然沒有在刊物上發表過作品,但文化圈他混了幾年,對于現在的稿費標準自然是清楚的。
千字十塊,對于絕大部分刊物來說,已經是頂格標準了。
林為民道:“《棋王》的質量很高,稿費自然要配得上它的質量。”
《當代》近兩年的勢頭很猛,隱隱已經有了國內文學刊物領域頭把交椅的趨勢。
在這樣的刊物上發表小說,得到的還是千字十塊的稿費。
盡管之前阿誠幫助父親出版過著作,但真正的讓作品登上刊物的經歷,阿誠這還是頭一遭。
能得到這樣的重視,誰能不激動欣喜呢?
阿誠痛快的笑了起來,都說士為知己者死,他現在深切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林為民拍拍阿誠的肩膀,“以后手里要是有什么稿子,記著往我們這里送。”
阿誠點點頭,“沒問題。”
就是沖著這份稿費,也得送來啊!
這年頭,像《當代》這么大方的刊物可不多啊!
林為民又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掏出一個用報紙包著的包裹,遞給阿誠。
阿誠打開報紙,里面是幾本古籍,他面露訝色。
“這……”
“那天在我家,看你挺喜歡這些書的,送給你的!”林為民說道。
阿誠一貫平靜的情緒被打破了。
從他下鄉插隊的時候都要不遠千里背著一大箱子書就知道,他是個愛書如命的人。
更別說林為民送給他的這幾本書都是極為稀有的古籍善本,價值不是用錢可以衡量的。
“這……我……”
一向能言善辯的阿誠一時間有些張口結舌。
林為民這時笑著說道:“就當是慶祝伱的第一篇小說發表在我們《當代》上,以后好好寫,爭取多發表一些小說,最好是能結集出版。”
面對林為民的美好祝愿,阿誠沒有言語,而是重重的點著頭,眼神堅定。
“嗯!”
送走了阿誠,林為民回到辦公室。
一雙又一雙眼睛盯著他,走到哪盯到哪,哪怕是臉皮厚到林為民這個程度多少也有點頂不住了。
“你們這是干嘛呢?”他不禁開口問道。
柳蔭嘆道:“我終于知道你小子為什么組稿那么厲害了!”
“為什么?”林為民問。
柳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賀啟智幽幽道:“投其所好,恩威并施,軟硬并用。”
姚淑芝補充道:“最重要,肯花錢!”
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后面這句太重要了。
林為民不由得唾棄道:“庸俗!太庸俗了!你們這思想啊,狹隘!”
可惜,他這套對于那幫作者好使,對于同事們好像不太靈。
大家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孔。
這小子的手段大家羨慕歸羨慕,可實在是學不來啊!
幾百上千塊的稿費說借就借,一看就不便宜的古籍善本說送就送。
如果這幫人活到后世,大抵會朝林為民唾上一口痰,罵一句:“狗日的人民幣玩家!”
又一日,榮世輝已經出院,現在在家養病,林為民代替他到文研所給學員們上課。
有了之前那堂課的交流,學員們對他并不算陌生,課上的氣氛非常融洽,林為民親和、幽默的風格贏得了大家的歡迎。
一堂課結束,下了課林為民沒有著急走,而是跟大家聊起了天。
這幫學員,每一個都是發表過作品甚至是獲得過全國獎的作者,很多人進一步就可以調入文協成為專職作家,這可都是《當代》的潛在供稿人啊。
在林為民的眼中,可這都是一茬一茬的好韭菜啊!
錯過這樣的機會,天理不容!
大家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文研所最近的大事。
最近所里流傳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下半年所里將會有一場考試,所里的第七期文學編輯班和第八期文學創作班的學員們一旦考試合格,將會在文研所畢業后被錄取到燕京大學中文系作家班插班學習一年,1987年暑假前畢業,發給燕京大學四年制本科畢業證書。
而另一件事則是,文協正在向上面打報告,將文學研究所這個中國作家的搖籃改建為國立文學院。
聽這名字,國立文學院,比文學研究所氣派了十幾二十條街。
這兩件事,相輔相成。從林為民他們進文研所學習的時候就在謠傳,并且當初為了學歷的事,所里還特意經過文協向部里打過報告,可惜沒通過。
要不然林老師現在就是燕京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學歷。
沒錯,當年的文研所就是這么敢想,培訓三個月就敢要燕大六年制的碩士畢業證書。
“你們啊,真是趕上了好時候,畢了業就能拿到燕大的畢業證。”林為民感嘆著說道。
“林老師,您當初那時候也不差啊!我們可聽說了,當初給你們那一撥講課的可都是大師。您拜萬先生為師,不就是在文研所的時候嗎?”
林為民笑道:“你們打聽的還挺清楚!”
“您的八卦,不用特意打聽,有的是人說。”
林為民挑刺道:“剛才你說什么來著?當初那一撥講課的都是大師,你的意思是我們這一撥老師的水平不行了唄?”
接話那人頓時接不上話,面色窘迫,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大家自然知道林為民是在開玩笑。
等大家笑過之后,林為民才正色道:“我們那一批確實是有些特殊的,畢竟是文研所恢復辦學的第一期學員班嘛,多多少少會有點優待的。”
“我們那時候可跟你們現在比不了。那時候文研所還借著朝陽區委D校的房子呢,教室用的是人家的食堂,宿舍是人家的辦公室。”
林為民說到這里,大家不由得點頭。
現在文研所搬到八里莊,有了獨立的校舍,條件肯定是比當年要好太多了。
“不過,不管外在的條件如何,來到文研所提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大家能來所里學習,都是經過各個刊物推薦來的,每個人都發表過作品,有的人還得過全國獎項,比起大部分想走文學這條道路的人來說,你們已經非常幸運了。”
林為民說話的時候,腦海里想到的是程時旭這位同學。
“希望大家來到文研所,不要把這次的經歷當成是一份資歷,而是一次學習提升的機會。”
學員們聽出了林為民言語中的寄望,心中很受感動。
跟學員們交流的差不多了,林為民離開了教室,等會人家還得上下一堂課呢。
出了教室,林為民并沒有立刻離開文研所,而是找到了所長許剛。
問起了文協和武漢大學合作的事。
“你問這事干嘛?”許剛好奇的問道。
林為民沉吟了一下,說道:“幫程時旭問的,所長您還有印象沒?”
“程時旭我有印象,小伙子挺認學的,干什么都很認真。”
“培訓結束以后,時旭就回老家那邊了,這幾年……”
許剛聽完林為民敘述程時旭這幾年的情況,不勝唏噓。
“創作這種事,不僅是看天分,有時候也看運氣,程時旭的文字功底是沒有問題的。”
“是啊,應該就是進入瓶頸期了。所以我就想著趁著這個機會應該讓他去進修一下,說不定能收到奇效。”
許剛點了點頭,“你的想法是對的。”
他拍了拍椅子扶手,“畢竟是我們文研所出去的學生,這件事交給我吧!”
林為民笑道:“那就太謝謝您了,所長!”
“我有什么可謝的。”許剛看向林為民,神色真誠,“文研所第五期有你是大家的好事,大家有什么事,似乎都能找你幫忙。上次是郭育稻,這次是程時旭。”
許剛提到郭育稻,林為民臉上的笑容斂去,“老郭可惜了!”
“是啊!”許剛也是一臉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