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民毫不遲疑的點點頭，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怎么可能不明白？
老覃早已經退休，現在屬于返聘，這次退了，主任的位子空出來，自己是理所當然的接任者。
《狩獵》這部小說的內容是有點犯忌諱的，只是誰也說不好到時候上面和廣大的輿論會是個什么反應，會有什么樣的結果。
過段時間如果《狩獵》如期發表，造成什么不良影響，趕上自己接任的當口，很有可能被有心人攻擊利用，說不定到手的主任位子就會因此不翼而飛。
雖說林為民沒有把國文社的職務看的太重，但這畢竟是自己努力、勤懇工作的成果，自然不想出現這種問題。
《狩獵》晚點發就晚點發嘛，到時候職位到手了，停職也好、撤職也好都無所謂了。
咱畢竟干過主任了不是？
“那聽你的，再往后挪一挪。”
程早春聽到他的表態，欣慰的頷首道：“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
他又勉勵道：“這段時間好好表現，別太跳，更別出風頭。”
“知道了。”
天天追著耳根子念叨，搞得我是個搗蛋分子一樣。
等林為民回到后樓后，他拉住覃朝陽，“你要退了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老覃同志一把甩開他的手，“伱急個屁！還有好幾個月呢！”
林為民意外道，“那老程這么早著我聊這事干嘛？”
老覃同志微微一笑，表情充滿了智慧，“領導的心思，你別猜！”
“故弄玄虛！”
老覃同志又對他說道：“你知不知道剛才老牛他們拉著我說什么？”
“說什么？”林為民隨口問道。
“他們說啊，為民這人做事公平。”
說到這里，老覃同志笑瞇瞇的拍拍林為民的肩膀，然后走了。
林為民眼神閃爍，這老頭兒什么意思？
覃朝陽的話，確實代表了國文社很多同事的心聲。
好處誰都想要，但大家更想看到的是過程和結果的公平。
林為民素來跟汪仰晨關系一般，但在會上推薦汪仰晨，著實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這倒不是汪仰晨這個人不值得推薦，而實在是他這個人在社里無聲無息，只會低頭干活，在社里基本沒什么存在感。
汪仰晨曾經說過，自己就是一條老黃牛，只管埋頭干活這一類的話，可見其人的脾氣秉性。
人人心里都有一桿秤，好處大家都想要，可不見得誰都能得到，榮譽和獎勵往往只會集中在少部分人身上，越是這樣就越需要公平二字。
與那些平日里被鮮花和掌聲圍住的領導和專家相比，汪仰晨更能代表廣大的國文社職工。
所以，林為民推薦他成為韜奮獎的候選人，在某種程度上，是契合了國文社最廣大的民意。
這也讓林為民在廣大同志口中的口碑更加出色。
在國文社忙著討論韜奮出版獎的時候，燕京北沙灘１號院。
北沙灘１號院，聽著跟文協所在的沙灘北街２號差不多，實際上兩地相隔很遠，這里是中國戲劇家協會的駐點。
此時，戲劇家協會的會議室內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討論。
今年是１９８７年，第四屆全國戲曲、歌劇、話劇優秀劇本獎的評選活動已經展開，作品的評選范圍是１９８６年到１９８７年這兩年之間公演的作品。
來自全國各地的３００多部戲曲、歌劇、話劇劇本參與角逐，評委會的工作量非常大。
但真正讓評委會的評委們撓頭的不是獎項的評選問題，全國戲曲、歌劇、話劇優秀劇本獎是兩年一度的全國性評獎活動，獲獎作品從來都不是一部，而是多部。
最多的一年，戲曲、歌劇、話劇三個大類的獲獎作品加在一起有７２部之多，那是在第一屆評獎的時候，堪稱分豬肉大會。
第一次沒經驗，之后評委會也發現了這種分豬肉做法的弊端。
所以在之后兩屆的評獎活動中，逐年減少獲獎名額，到今年是第四屆評獎，已經確定的獲獎作品只有十六部。
盡管仍然很多，但對比往年，這個數量已經相當少了，獎項的含金量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而評委會現在撓頭的不是獲獎名單的問題，而是怎么給獎的問題。
這個要給獎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林為民。
前些年，林為民憑借著給人藝寫話劇劇本，在國內的話劇圈迅速冒頭，作品廣受歡迎，風頭一時無兩。
優秀劇本獎從８１年開始舉辦，按理說這樣的評獎活動肯定不會少了林為民的份兒的，哪怕林為民自己不參與，人藝也會替他報名。
可問題就在于林為民有個好老師——萬先生，萬先生既是人藝的院長，也是戲劇家協會的主席，林為民以他弟子的身份參加評獎，肯定會招人嫌話。
所以，協會的評獎活動一直沒有林為民什么事，別說是得獎了，提名名單里壓根就不會有他的名字。
這一點，是雙方都有默契的。
現在可倒好，人家作品在國外得了個獎，還是米國最高級別的戲劇獎托尼獎，協會徹底坐蠟了。
您師徒倆高風亮節，我們卻被搓成了球！
前一段時間剛把林為民拉進協會，本打算今年給他頒個獎，結果一查，這人這兩年竟然沒寫話劇劇本。
得知這個消息，戲協的老同志們有一種吞蒼蠅般的惡心。
前幾年不給你獎的時候你高產似母豬，今年好不容易要給你獎了，你不寫了？
誠心做對是不是？
開會的間隙，大家抽著煙，無奈的吐槽著。
萬先生大家肯定不敢吐槽，但林為民這個小輩少不了被念。
等重新開會的時候，眾人又是一臉愁眉苦臉。
有人提議道：“不行就給《大明王朝１５６６：嘉靖與海瑞》吧。”
這個提議一說，立馬被人否決，“這個劇林為民壓根沒署名，怎么給他？”
“好歹也是原著作者，總不能給《套馬人》或者《霸王別姬》吧？那都幾年前的作品了？”
說到這里，會議的氣氛又有些僵住了，大家愁的快把煙屁股唆出火星子，也沒想到好辦法。
就在這時，協會里的小字輩鐘林弱弱的開口道：“各位老師……”
眾多前輩的眼神投到鐘林身上，“小鐘有什么想法？”
鐘林被眾人的目光盯的有點心虛，別看他掛了個秘書長的名頭，實際上在戲協的角色約等于打雜，平時被這幫老家伙使喚的跟個牲口一樣，基本沒什么發言權。
他的喉嚨蠕動了一下，小心說道：“前一陣我去找林老師的時候，聽他說起了一件事……”
“他獲獎的那部《觸不可及》是阿瑟·米勒先生引進到米國百老匯的，這部話劇取得的成績大家也都知道了，不僅是獲得了托尼獎的最佳話劇男主角和男配角，在演出票房上也獲得了喜人的成績……”
鐘林說到這里的時候，有老同志忍不住提醒道：“小鐘，撿重點說。”
鐘林慌了一下，然后精簡了一下自己要說的內容，道：“林老師去年受邀去米國百老匯，把他那部《套馬人》改編成了《追風箏的人》，正好去年在米國公演，聽林老師說成績也很不錯。”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眾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可以把這個獎頒給林為民那部改編了在米國公演的《追風箏的人》？”
鐘林點了點頭，“是的。”
會議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眾人看上去有些糾結。
“有點不妥啊！雖然原著是林為民的，可這部話劇畢竟是在米國公演的，怎么也不應該算在我們國家的評獎活動里啊！”
這句話說到了很多人的心坎上。
一部在米國公演的話劇參加中國獎項的評獎，那照這個邏輯，是不是其他的國外作品也可以拿到評選范圍內？
這純屬是扯淡！
“我覺得這倒是個辦法。再怎么著也是林為民近兩年的作品，話劇雖然是在國外演的，可寫的是個中國人啊！就當是破例一次嘛！”
在眾人不說話的時候，有人表態同意，這大概是戲協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這樣，我看大家舉手表決一下吧！”主持會議的領導見眾人都沒有動靜，如此說道，“同意的舉個手。”
領導率先舉手，然后是鐘林。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陸續有人舉起了手。
誠如剛才所說，這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目前來看，誰也找不到比這個更合適的辦法了，不選這個方案，又能怎么辦呢？
第四屆全國戲曲、歌劇、話劇優秀劇本獎的評獎名單終于確定，戲曲、歌劇、話劇三類劇本獲獎名單一共１７部作品，順利出爐。
本月下旬，戲劇家協會將奔赴湖南岳陽，在那里舉行第四屆全國戲曲、歌劇、話劇優秀劇本獎的評獎大會，這是評獎的慣例，每一屆都會換個地方舉行。
前幾年分別是在燕京、福州、長春舉行，沒辦法啊，這年頭贊助這種事還為大行其道，戲協這種單位想舉辦大型單位只能依靠跟地方政府和大型國有企業的支援。
林為民的名字出現在十七個獲獎人當中，只要他拿了這個獎，戲協就安心了，別人再怎么說嫌話也沒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