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原這次到燕京是路過，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待了兩天功夫就登上了回遼東的火車，馬上就要過年了。
送走了馬原，林為民接到了春晚節目組的邀請電話。
今年的春晚是1989年春晚，導演早已換了人，這次節目組給林為民打電話，是想邀請他以中國青少年教育發展基金會名譽會長和希望工程發起人的身份出席春晚，和全國觀眾見面，起到一個宣傳的作用。
林為民考慮片刻便拒絕了這個邀請，前一段時間他的風頭已經出的夠大的了，再上春晚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個電話就把節目組支到了基金會那邊，基金會人員眾多，找個出席春晚的領導還不容易？一樣能起到宣傳的作用。
又過了兩天，海晏跑到了編輯部，一臉喜色。
“怎么著？有新作品了？”林為民笑問道。
海晏搖搖頭，“不是創作上的事，是工作上的事。我調到昆侖飯店工作了，今晚打算攢個局，請大家吃飯。”
昆侖飯店是公安系統下面的一家五星級飯店，也是國內最早合資的大飯店之一。
林為民跟海晏聊了一下才知道，這回是因為昆侖飯店被滬上的錦江集團接手了，他正好覓得了個機會，跳到了這里就職。
林為民本以為海晏是要去哪個飯店請客，沒想到他請客就在恭儉胡同的那處院子。
傍晚下班，天色已黑，林為民驅車來到恭儉胡同，還沒進院子就聽到里面傳來的喧嚷聲。
進了門，屋里點著爐子，餐桌上的銅鍋內的清湯已經沸騰，水汽氤氳。
十幾個漢子在屋子里，或坐或站，表情各異，嘴里嬉笑怒罵，好不熱鬧。
一見林為民來了，大家齊齊問好。
“嚯，今天人可夠齊！”林為民笑道。
聊到為什么沒去飯店，反而在院子里張羅了起來，汪碩滿面紅光。
“去外面吃哪有在院子里得勁啊！這么大的地方敞開了撲騰，我讓海晏買了五十斤羊肉，全片了，敞開了吃，隨便吃！”
馮曉剛又道：“林老師，您這院子可真是太好了。這幾個月都快成大伙的精神家園了，來了就不想走。待在這就兩字，舒坦！”
恭儉胡同這處院子林為民買到手里只是簡單收拾過，跟這個年代燕京大部分老百姓住的院子沒什么區別。
海馬工作室進來之后，人多力量大，你一磚我一瓦的，倒是把這里拾掇的像模像樣，一進院子滿是生活氣息。
更難得的是，這里成了大家的常駐據點，不管什么時候來總有人在，永遠熱鬧非凡，這樣的氣氛哪有人會不喜歡呢？
“最關鍵的是什么？海晏可馬上就是昆侖大飯店的經理了，五星級酒店，哥們兒們到時候得留著肚子去他那，吃完了飯就讓他給簽單！”馮曉剛壞笑著說道。
海晏笑的沒心沒肺，只以為馮曉剛說的是玩笑話。
林為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小伙子還是年輕，你當這幫占便宜沒夠的混球真是跟你開玩笑呢？
后世海晏當了昆侖飯店的經理，他這幫窮兄弟發跡的寥寥無幾，沒事就跑到飯店去蹭吃蹭喝，海晏礙于面子，來了也不能不招待，還得跟服務員說好簽他的單。
酒足飯飽之后，這幫人還要跑到泳池去游兩圈，順便坐在泳池邊期望看個比基尼美女。
可惜去的全是跟他們抱著一樣目的的糙老爺們兒，大家只好坐在泳池邊侃劇本，海馬工作室的不少劇本就是在昆侖飯店的泳池邊侃出來的。
大家說笑著入座，有幾個人忙前忙后的張羅著吃飯，馮曉剛是忙的最歡的。
林為民跟劉恒打了個招呼，說起了韓壯壯的事。
“壯壯說謝導要用他當男主角都是伱的美言！”
“謝導是電影學院的，壯壯也是電影學院出來的學生，都是自家人，再說還有您這一層關系。他在《紅高粱》里的表現也很好，能請他來做男主角，對電影也有好處。”
林為民笑著跟劉恒說了幾句，這就是后世很多人羨慕的圈子的好處，可惜對于林為民來說沒什么用處。
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圈子。
但對劉恒的好意，林為民自然是要接受的。
吃完的時候，汪碩跟林為民說起了他之前給海馬出的那個點子。
因為出師不利，那個點子參與的人并不多，就五個人，汪碩、馮曉剛、馬嘟嘟、喬瑜、蘇雷。
現在劇本寫了十多集，年后就能齊活，鄭小龍他們中心已經準備投資，名字都定好了。
《編輯部的故事》。
“不錯啊，這個效率還算可以。”
林為民夸了一聲，又看向了馮曉剛，“曉剛也不錯，沒看出來，還有編劇的天賦！”
“嘿嘿，這都得感謝林老師您慧眼識珠，給了我這璞玉一次機會！”
馮曉剛起身給林為民敬了一杯酒，捧著林為民，也沒自吹自擂的一把。
眾人哄笑，大家并沒有將馮曉剛的自吹自擂放在心上，他在這個圈子里向來充當的就是活躍氣氛的角色。
林為民看著馮曉剛，正色道：“還是你自己有這方面的才能，最重要的是用了心。”
馮曉剛在這個圈子里混的時間長了，習慣了當丑角和大家的調味品，每次只有林為民在場的時候，他才能感受到可貴的尊重，他心中感念。
鄭小龍瞧著林為民對馮曉剛的態度，附和說道：“曉剛確實用心，這幾年在劇組已經鍛煉成多面手了，我看他自己攢個劇組都成了。”
鄭小龍的話讓馮曉剛心花怒放，但他心思玲瓏，“主任您這是不打算要我了啊？到什么時候我都是您的兵啊！”
林為民道：“曉剛別妄自菲薄，你在劇組也待了好幾年了，能力肯定沒問題。回頭《編輯部的故事》真要拍了，讓你們主任通融通融，也讓你上去練練手！”
馮曉剛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謙虛下來，可他就是忍不住，充滿希冀的眼神忍不住望向了鄭小龍。
他等了好幾年，等的不就是這個機會嗎？
林老師隨口的一句話，可能就決定了他的命運。
林為民的話音剛落地，鄭小龍甚至沒來得及跟馮曉剛對視，便仰頭哈哈笑道：“還是林老師您知人善用，曉剛光當個美術確實是屈才了，在劇組鍛煉了好幾年，是該試試獨當一面了。”
他又看向馮曉剛，說道：“這回的《編輯部的故事》是單元劇，到時候抽出一個單元給你單獨練練手怎么樣？保剛給把把關。”
趙保剛點頭道：“沒問題。”
《編輯部的故事》這部電視劇北視中心已經初步定了由趙保剛這個半路出家的導演執導。
馮曉剛聞言欣喜若狂，他心心念念了好幾年的事，沒想到只需要林老師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搞定了。
“哎呦喂！我說我今天一早上出門就碰見喜鵲沖著我叫喳喳呢？敢情是林老師、主任、趙導您三位要抬舉我。
小馮我感激不盡，先敬三個！”
說著馮曉剛拎起酒瓶給自己倒酒，連干了三杯。
眾人轟然叫好！
喝完了三杯，馮曉剛還要單獨敬，被林為民叫停了。
“行了，曉剛，心意到了就行了，喝得太猛了當心身體受不了！”
馮曉剛拎著酒瓶子，不知道為什么，聽到林老師這句話，他心里就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聽您的！”馮曉剛低著頭，坐了回去。
汪碩嘻嘻哈哈道：“前一陣出師不利，這幫丫的全跑了，多虧了曉剛跟我一起攢劇本。你們中心啊，早該讓曉剛干點他擅長的了。”
鄭小龍笑道：“是是是，是我們的工作做的不到位，感謝汪老師您的批評指正！”
鄭小龍的話陰陽怪氣，眾人嬉笑，汪碩笑罵了兩句。
飯局持續到九點多，有幾個人已經喝多了，被送進了屋里床上睡覺。這就是院子的好處之一，地方大，條件好，平時甭管是怎么折騰，不回家也有地方睡。
吃飽喝足，殘局只能等明天收拾了。
其他人則準備各回各家，林為民開車能帶幾個人，一個一個將幾人放到路邊，等車里就剩他和馮曉剛倆人的時候，馮曉剛說道：“林老師，謝謝您？”
林為民開著車，隨口道：“謝我什么？”
“謝謝您幫我說話！”
“一句話的事。”林為民道。
“您這一句話比什么都頂用。”馮曉剛感慨道。
“哪有那么夸張。要是沒有你平時在工作上的努力，小龍他們也不敢把這么重要的事交給你！”
在黑暗中，馮曉剛朝林為民投去了一眼。
林老師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愛居功，這當然是好品格，但有時候碰上像他這種無賴子，就容易吃虧。
心里這樣想著，馮曉剛又自嘲了起來，林老師的事什么時候輪到自己來操心了？等閑人能占到他的便宜？
“不管怎么說，我得謝謝您，說句肉麻點的話，您就是我的伯樂，這話我是發自真心的。”馮曉剛一臉真誠道。
林為民笑了笑，車子停下，他說道：“知道肉麻就別說了，與人為善就是與己為善。在人之上，拿別人當人；在人之下，拿自己當人。以后你要是有能耐了，想著這話就夠了。”
馮曉剛咀嚼著林為民說的這兩句話，不禁想到了自己跟著鄭小龍身邊混的種種遭遇，心中明白這是林老師在提點自己。
“這話我記著！”
馮曉剛說了這一句，便開了車門下車。
看著車子駛入了夜色之中，馮曉剛口中呼出一口白氣，抬頭往天上看了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