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除夕過去了。
大清早起來,林為民打著哈欠給閨女穿衣服,褲子愣給小丫頭套頭上了,她被林為民扶著,連眼睛都沒睜開呢,壓根沒發現。
陶慧敏一把將褲子奪下來,埋怨道:“瞧瞧你們倆……”
這場景要是拍部電影的話,可以叫《被嫌棄的林家父女的一生》。
“爸爸,我們不去拜年了好不好?豆包好困啊!”小豆包哀求道。
林為民臉色嚴肅,“不拜年倒是沒問題,不過壓歲錢可就沒有了。”
聞言,小豆包瞇瞪的眼睛睜開了,困意全無。
可她還是忍不住哀嘆起來。
生活不易,豆包嘆氣。
早上先跟家里幾個長輩拜了一圈年,小豆包收獲了一堆票子。
她正喜滋滋的打算把錢都裝進自己的小存錢罐,不料一個身影突然擋在她面前,高大的陰影覆蓋了小豆包嬌小的身形。
“姑姑過年好!”小囡囡一個長揖到底,誠意十足。
小豆包又嘆了口氣,依依不舍的將一張紅票子遞出去,還不忘囑咐小囡囡。
“你省著點花!”
陶慧敏看著閨女那故作成熟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念道:“這個小財迷!”
家里人拜完了年,又吃過了早飯,林為民開車帶著妻女來到萬先生家里。
過年期間,萬先生回到了木樨地家中。
今年過年,萬先生家里熱鬧非凡,萬芳姐妹倆帶著丈夫和孩子在這里過年,進門就是熱熱鬧鬧的喜慶氛圍。
可萬先生夫妻倆似乎不太高興,林為民低聲問道:“咋了?”
“沒什么。”萬先生遮遮掩掩。
黎玉茹沒好氣的說道:“早起我才發現,他昨晚偷吃兩塊你送的巧克力。”
林為民隨大流的批評道:“怎么還能偷吃呢?”
萬先生狡辯道:“要不是伱送巧克力,我能吃嗎?”
“我那是給孩子們準備的零食,那是給你吃的嗎?再說了,什么東西不好吃,非吃巧克力?你不知道你心臟不好?”
黎玉茹冷哼一聲:“巧克力多好吃啊!”
萬先生自知理虧,不敢再反駁,卻瞪了林為民一眼。
“瞪我干什么?你好好檢討!”
仗著黎玉茹在身邊,林為民肆無忌憚。
小插曲過后,林為民給晚輩們發紅包。
今年的紅包跟往年不太一樣,不是錢,而是實物,每人一塊和田玉的無事牌,林為民給晚輩份發的肯定不是500多塊錢的高端“和田玉”。
這批無事牌是京華博物館搞的文創產品,用的都是貨真價實的羊脂白玉,對外售價一塊就要99999元。
無事牌全名叫平安無事牌,因為整個玉牌上面沒有進行雕刻處理,寓意著“無事”,所以玉牌就借取“平安無事”之意。
羊脂白玉價值不菲,但一塊99999元的價格純粹是砸冤大頭的。
這一批無事牌做了50塊,賣了快半年了才賣出去10塊,不過好在這玩意只需要賣出3塊就能收回成本了,剩下的都是純賺,林為民送出去的無事牌是馬嘟嘟給單獨制作的。
“這太貴重了。”
萬芳姐妹倆看著林為民送出的無事牌,連連拒絕。
“就是取個彩頭嘛,這東西看著貴重而已。是手下人搞來的成批的玉料加工的,沒那么貴。”
林為民還是堅持著將東西送了出去,這就叫禮尚往來。
從萬先生家出來,林為民又去了石鐵生家。
今年家里沒了石父,石家顯得冷清了很多,小豆包來了之后在屋子里跑來跑去,讓家里多了幾分生氣。
林為民一家坐著的功夫,又有幾位朋友上門來拜年。
“來你們家拜年不錯,足不出戶就能把人見全了。”林為民調侃著。
待到中午,在石鐵生家蹭了頓飯,林為民一家三口回到家中,下午就是一件事,補覺。
囫圇的過完了年假期結束冷不丁恢復工作,大家都需要一個適應期。
一周時間剛剛過去,一個重大訊息突然由各大重量級媒體曝出。
今年春晚上剛剛唱響《春天的故事》,故事里的那位老人便不在了,突如其來的噩耗牽動著億萬國人的心。
整個燕京都沉浸在一股壓抑的氣氛之中,二月的下旬在這樣的氣氛中一晃而過。
三月初,今年第三期《當代》如期上市。
沉寂多時的《當代》在過去的一年時間里過的并不容易,編輯部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一股焦慮之中。
剛剛過去的1996年,可以說是《當代》創刊近二十年歷史上最難熬的一年。
這不僅僅是因為銷量的不斷下滑,銷量下滑也是有原因的,除了外部的大環境,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過去這段時間里《當代》刊發的眾多作品并沒有引發什么廣泛的關注。
一份刊物的影響力,是眾多經典文學作品堆積出來的結果。
自創刊以來,《當代》從來不缺好作品,歷數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當代文壇的重量級作品,通過《當代》發表的不勝枚舉。
《當代》也習慣了領當代文壇風氣之先,冷不丁一年多沒刊發什么像樣的作品,編輯們焦慮也是正常的。
熬了一年時間,去年年末,林為民的新作終于創作完成,要不是來不及,賀啟智都想把這部發表在第二期上。
《當代》1997年第三期,林為民最新長篇力作《明天別再來敲門》正式發表。
在中國,林為民擁有數以千萬計的讀者群體,他的發表并沒有提前預告,但還是在發表兩天之后便在國內文壇和讀者群體當中引發了熱烈的反響。
距離林為民的上一部《上帝保佑米國》已經過去了一年多時間,不管是讀者還是市場,對于林為民的新作都是抱有極大期待的。
刊載著《明天別再來敲門》的《當代》第三期上市當日便迎來了讀者們的大規模搶購。
工廠、校園、機關單位、寫字樓……閱讀這部的讀者遍布各行各業的各個角落,全民閱讀的八十年代早已過去,在二十一世紀的前夕依舊能夠看到這種盛況,對于絕大多數熱愛文學的讀者來說,都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
《明天別再來敲門》,主角是個剛滿60歲的小老頭兒,因為姓石,所以被人叫做老石頭。
但他被叫老石頭卻不僅僅因為他姓石,更因為他那生硬、古怪的臭脾氣,鄰居們叫他老石頭,背后的含義是“糞坑里的石頭”。
老石頭脾氣古怪,整天總是嫌東嫌西,與他打交道的人通常不會有什么愉快的心情。
他會每天以一種規律性的方式巡視家屬院和周邊,會因為任何一點不符合規則的事情而大呼小叫,乃至動起手來。
作品一開篇,便將一個討人厭的小老頭兒立在讀者眼前,生動、鮮活,但又惹人生厭。
好在大家還沒來得及討厭他,他就決定去死了,這種反差帶了幾分諷刺的黑色幽默。
一個罵罵咧咧的老頭子,他對身邊的任何人和事物都看不上眼,他憤世嫉俗、懟天懟地,仿佛這個世界欠了他什么一樣。
他似乎還生活在過去的那個時代,與日新月異的生活格格不入,絲毫不愿意接受新生事物。
可當讀者接受到他決定去死的信息時,心中又不免對他產生幾分憐憫之情。
然后在他準備執行自己的自殺計劃時,一戶多事的鄰居闖入了他的生活,這一家子人似乎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他們不僅能次次陰差陽錯的打斷老石頭的自殺行動,更能氣的他暴跳如雷。
在一次次巧合背后,老石頭坎坷崎嶇的一生展現在讀者們的面前。
兩歲喪父,五歲喪母,七歲無家可歸,流浪街頭。
1949年,十三歲的他被進城的解放軍撿到了部隊,十五歲去了朝鮮戰場,血里火里滾了一遭,他活著從戰場上回來了,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遍布全身的13處傷疤。
二十一歲,他在組織的介紹下娶了一個農村姑娘,跟他一樣,也是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孤兒,夫妻倆相依為命。
二十二歲,他有了第一個兒子。二十三歲,二兒子出生,他升了營長。二十六歲,家里又多了一個兒子。他笑著說:祖宗保佑,人丁興旺。
二十八歲,國家動員三線建設,他毅然脫下軍裝告別妻兒去到了貴州的山溝溝里。
1975年,他三十九歲了,三線建設進入了尾聲,大兒子要去當兵了,石家又出了一個解放軍,他選擇調回了家鄉。
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二兒子考上了燕京大學,那一個星期他喝的酩酊大醉,他的人生似乎迎來了溫暖的春天。
19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大兒子所在部隊被敵人伏擊,壯烈犧牲。得到噩耗那一天,他靜坐在家門口很長時間,沒有流一滴眼淚,只說了一句:軍人就應當馬革裹尸。
1981年,二兒子以優異的成績從燕京大學畢業,被分到了部委工作。回家探親,在游泳館溺水而亡。從那一天開始他變得沉默了。他認為這是老天對他嘴硬的報復。
從那以后,他對小兒子管的比以前更嚴了,可命運總是無常。
1983年,小兒子處了個對象,因為爭風吃醋被人用刀捅死了。
四年之間,送走了三個兒子,老石頭的脾氣變得喜怒無常,唯有妻子的安慰才能讓他平靜下來。
兒子走后,夫妻倆相互扶持8年。
1993年,老伴患上了肝癌,求醫三個月,最后撒手人寰。
他愛的和愛他的人都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想去找他們團聚。
可他身上還有國家交給他的任務沒完成。
1996年,他終于退休了他終于能去找妻兒團聚了。
隔壁新搬來的歐陽一家在老石頭生命的最后時刻帶給了他很多麻煩,也帶給了他很多的溫暖,但這些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
他并不畏懼死亡,也不害怕孤獨的活著。
生存或者死亡的形式對他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去見見那些他摯愛的親人。
老石頭的故事結束了,也賺取了無數讀者的眼淚。
于華的《活著》,寫到最后好歹還給福貴留了頭老黃牛。
林為民的《明天別再來敲門》卻是滿門抄斬,一個活口不留。
看完的讀者們哭的死去活來,腸子都快哭斷了。
發表還沒到半個月,《當代》編輯部的一角便被雪花一般飛來的讀者來信堆滿了。
這些來信當中,夸贊這部的有很多,但罵林為民這個作者的更多。
有讀到結尾徹底破防的讀者,在信中大罵林為民是“靠寫死角色賺取讀者眼淚的劊子手,可恨之極”。
讀者罵的咬牙切齒,收到來信的編輯部眾人卻樂得牙花子都快露出來了。
讀者們的愛恨交織,就是對作品最高的評價,也是對刊物和編輯部工作的最高認可。
至于讀者看完了被治愈,那根本不是問題。
哪個名著不催人淚下?
這就叫經典!
(本章完)